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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草原狼主的二嫁国师 埃熵 8990 2024-04-07 13:45:47

科尔那钦面上还是堆着笑, 但双眸中的光亮明显在一点点消失,已不似刚来时。

他忍了忍,舔舔后槽牙后, 提出来,“不如请诺拉夫人过来,您先见见她,再下定论?”

赛赫敕纳立刻给头摇成拨浪鼓, “兄长您的妻室, 我怎么好单独见面, 不成不成。”

科尔那钦:“……”

赛赫敕纳见他一时没有话好说了,便在金座上伸了个懒腰站起来, “哈啊——兄长要是没有旁的事, 我就先回去了,乌乌还在等着我呢。”

说完,也不等科尔那钦再开口, 他就一阵风似的从王庭金帐中溜了出去, 然后转身就直奔毡帐后的草场。

穆因跟随乌鲁吉北上探查, 顾承宴这些日子都是自己去遛马, 也不是他和那匹狡猾的大白马达成了什么样的交易, 总之除了他、其他勇士根本碰都碰不得白马一下。

如此, 他不仅每日白天有半日见不到顾承宴,就算是到夜里, 顾承宴也会用要放马的借口、不许他胡闹。

赛赫敕纳牙都咬碎了, 只觉大白马、穆因都是腾格里派来考验他的——或者说,叫他和乌乌之间的障碍。

顺着马蹄印找了一会儿, 赛赫敕纳果然看见了那匹大白马的背影,还有策马立于上面的顾承宴。

顾承宴在跑马, 身上穿着件新制的轻薄劲装,两个袖子都用箭腕好好地箍了起来、露出截白皙的小臂。

他的姿态很是轻盈放松,长发挽髻在脑后扎束起一个揪儿戴了发冠,然后再用簪子固定住。

赛赫敕纳不是第一回见顾承宴戴冠,从前他在衣箱中翻出来一顶莲花冠还央著乌乌专门梳起来给他看过。

如今再看,却发现中原的发冠款式多样、造型各异,每一回瞧都有不一样的新鲜感。

大白马驮着顾承宴穿越过草场,已经有半人高的碧草像是海浪,由他们这艘白色的小舟破开。

夏日草烟上偶有狂风席卷,牲畜们未能吃尽的草屑会被扬起,裹着枯叶、灰尘一起翻卷上天。

但顾承宴每日来此遛马,早知道此间劲风的习性,他扬鞭催大白马疾步,白马心领神会,后腿一蹬就往前蹿了出去——

都说策马追风,但在此刻的草原上,赛赫敕纳瞧见是风跟在一人一马后,徒劳地追了一路。

风止、马停,尘埃落。

“……来多久了?”顾承宴的声音微喘,带着一点戏谑的笑意,他捏着马鞭的手交错在一起,往前趴着到了鞍子上,“怎么也不叫我。”

赛赫敕纳没回答,只是笑着仰头对顾承宴伸出手。

顾承宴挑挑眉,最终还是俯身给赛赫敕纳拉到了马背上。大白马回头看他们一眼,轻轻抖抖马鬃。

上马后,赛赫敕纳就接手了马缰,而顾承宴也彻底放松下来,整个人往后以仰,就靠到了小狼崽结实温暖的胸膛上。

“王庭的事处理完了?”顾承宴问。

他内劲溃散,近两年有小狼崽好吃好喝地照料着倒还好,只是跑马、射箭还是不能太过。

问完这句话后,他就舔舔唇瓣,阖眸长长地缓了一口气,面色瞧着有些疲累。

赛赫敕纳不想他累,便没答他这个问题,只反问道:“今天的圈数还剩多少?”

大白马不算是跑马,虽然跑速快,但体能上有缺憾,长时间的急行军就不是它的强项。

而且这匹白马早被顾承宴宠坏了,每日都能吃到最新鲜的草料,而实在贪吃的下场,就是发膘长胖。

马儿太胖容易生病,顾承宴实在没法克扣大白马的饮食,也只好每日带着阿白出来多跑几圈。

“嗯……”

赛赫敕纳身上暖,顾承宴靠着这么一会儿就险些睡着了,他打了个呵欠,意识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小狼崽在问什么:

“没呢,还有两圈。”

赛赫敕纳低头看着他笑,低头在他额顶落下一吻,“嗯好,我带它跑,乌乌想睡就睡。”

顾承宴闻言,笑着闭上眼睛,微微挪动两下,找了个舒服的位置靠好后,就安心入睡。

赛赫敕纳坐好、圈着他拉起马缰,并轻声告诉大白马不要跑太快、吵醒顾承宴。

大白马咴咴叫了两声,再动起来的时候,步伐明显从快跑、小跑变成了慢走。

赛赫敕纳满意了,轻轻揉了下白马的鬃毛。

两人一马在草场上随意地逛着,可走了两圈后,白马却突然嗅到了什么,竟从他们熟悉的草场上转头往西北方向跑——

赛赫敕纳连拉了两回马缰都没能令它停下,突然加快的脚步声自然也吵醒了顾承宴。

“唔……?怎么?”

赛赫敕纳嗅觉灵敏,在白马突然调头的时候他就察觉出不对劲,这会儿顾承宴发问,他便更仔细地辨认了一下:

“……是发|情的母马。”

草原上的马匹发情是春季开始,到酷暑天气炎热就会慢慢减退,越往北,马儿的发|情期也会越长。

像是雪山附近的野马,甚至有秋末冬初还在发情的,赛赫敕纳小时候见过。

但王庭里的马匹早度过了发|情期,现在还在发情的马,肯定是从地缘上比王庭更往北的地方带来的。

而王庭的圈围西北方……

之前敖力和穆因就是在这里起的冲突,因为这个方向是安排来往客人居住的客帐。

想到刚才科尔那钦的话,赛赫敕纳的脸瞬间就黑了下来,蓝色眼眸里也有风暴在酝酿。

大白马一路疾驰,驮着两人来到了王庭圈围西北侧最外面的一片树林,远远就瞧见一个女人牵着一匹纯黑色的小母马在林间穿梭。

女人看上去不到三十岁,有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她身上穿着一套金纱织就的筒裙,裙边上挂满了珍珠、贝片和金铃。

除此之外,她颈项上挂着三股用金丝掐成的链子,最下面那根挂着一颗鸡蛋大小的红宝石。

双手手腕上都带有珍珠手串、玉环,就连额心贴的花钿,也是用的金箔和红玛瑙。

瞧她这像是要给宝库穿在身上的富贵打扮,赛赫敕纳都不用猜,就知道对方一定是科尔那钦说的:

诺拉夫人。

顾承宴这会儿也清醒了,他回头瞥了一眼小狼崽,看见他满脸敌意,便知道王庭发生了一些他不知道的事。

见他们被成功引过来,诺拉夫人弯下勾勒深邃眼线的眼睛笑了笑,然后躬身跪下、双手交叠在胸前:

“尊贵的草原狼主,谨代表我伊列国万千国民,向您送上我最诚挚的祝福——”

说着,她低头常常吟诵了一段经文。

听着不像是佛经,倒像是回鹘国教传的开天古经,而诺拉夫人身上的筒裙、头上戴着的头纱也算佐证。

顾承宴通过这一点,隐约知道这位夫人的来由了——肯定是和科尔那钦、和斡罗部有关。

赛赫敕纳半点不想给她好脸,哼哼一声道:“怎么夫人天生眼盲么?我家遏讫明明比我更靠前。”

言下之意,就是诺拉夫人并未向顾承宴行礼。

诺拉夫人抬头,一双深褐色的眸子不闪不避地盯着顾承宴看,半晌后,她似是轻笑了一声:

“原来这位就是大遏讫,失礼了。”

不等赛赫敕纳发作,她又十分恭敬地拜下,“见过大遏讫,愿您福寿安康。”

顾承宴多少有点别扭,但还是客气地请她起身。

诺拉夫人笑盈盈站起来,却没有挪开打量顾承宴的视线,最后她像是想到什么,摇摇头又抿嘴偷乐起来。

这样的动作神情自是挑衅,但顾承宴却及时拉住了赛赫敕纳、不让他下马。

诺拉夫人不是草原戎狄,她是伊列国国主的遗孀,相当于就是一个国家的皇后。

无论她背后国家的实力强悍不强悍、她有多少士兵和百姓,她的影响力都不会低。

草原上的牧民百姓会赞叹她的美丽、心疼她年纪轻轻就孀居的遭遇,而西域诸国也会据此观察草原待他们的态度。

对诺拉夫人不敬,或者动怒,不明真相的草原牧民或许会认为赛赫敕纳和先狼主一样,是个刚愎自用、没有同情心的暴君。

而西域诸国里,除了和伊列国本来有仇的康居国,其他国家都会慎重考虑——会不会和草原戎狄合作。

诺拉夫人见他们两位手牵手眼神交流着,便也知道自己这一算计没能成功,只好款款一笑道:

“狼主、遏讫,眼看时间不早,我们帐中饭菜都是现成的,若你们不嫌弃的话,不妨到……”

“不用。”赛赫敕纳直接打断她的话,忍了又忍,才没有当面说出一句——他就是很嫌弃。

“夫人是客,我们怎好去吃夫人的东西,”顾承宴连忙开口转圜,“不如请夫人到金帐一叙?”

赛赫敕纳当即垮了脸,暗恨自己刚才没与顾承宴讲明白科尔那钦的一番好算计。

不过既然顾承宴都开口邀请了,他也不好当着外人的面驳漂亮媳妇面子,“嗯。”

诺拉夫人要的就是这个,她微微一笑,“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斡罗部那位特勤说的是很好听,但办事效率并不高,折腾了这么一早上,还不如她这用母马勾|引来得痛快利落。

赛赫敕纳正在气头上,当然不会愿意好好等诺拉夫人,即便被顾承宴劝了两句,他也是策马跑得飞快。

既然对方无论如何都要来王庭,那她自然能找到进来的路,不需要他带领。

顾承宴皱眉,只能叹小狼崽的孩子气。

不过确实如赛赫敕纳所料——诺拉夫人手段了得,即便他们早早跑个没影,人也是能策马追上来的。

她骑马的姿态也不差,顾承宴一看就知道她平素也是练过的,至少不是什么也不懂的深宫妇人。

这样大的动静,老梅录自然被惊动,他本是留在金帐内收拾赛赫敕纳落下的烂摊子——在应付科尔那钦的。

这会儿看见赛赫敕纳和顾承宴并骑而来,后面还远远跟着个女人,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起来:

不知斡罗部是事先探知了他们的计划,还是说他们筹谋十年,早就准备好了这等连环计:

伊列国明显处于弱势,丈夫被毒害、带着襁褓婴儿前来求援的诺拉夫人也显然是令人同情的一方。

赛赫敕纳作为狼主,若是用九旒白旗调动整个草原的力量去帮忙,当然能将康居国打个落花流水。

但,牧民们会怎么想?

会认为他是觊觎伊列国的财富,或者会认为他是觊觎诺拉夫人的美貌,有沙彦钵萨那样的先例,牧民只会相信赛赫敕纳作为他的儿子,也和他一样。

相反,如果不帮诺拉夫人,那就是见死不救。

百姓都会自然地同情弱者,而不会去考量背后的权力和情势,甚至指责做出正确选择的那一方。

即便排除民心向背这一点,赛赫敕纳帮助诺拉夫人守住了伊列国,那之后的康居难道就不会报复么?

帮忙一次,就会需要永远帮下去——

而赛赫敕纳的王庭军、联军不可能永久地驻扎在伊列国附近,最终的结果就只能是:

让最靠近伊列的斡罗部去帮忙守护。

这岂不是将斡罗部这些年在暗中办的勾当摆到明面上,甚至——

往后斡罗部要伊列进贡什么东西,也可以假借说是狼主想要,然后这边再瞒天过海、只说他们是帮助。

赛赫敕纳要背负横征暴敛的恶名,同时大量的财富还悄无声息地涌进了斡罗部的宝库。

简言之,这事左右不讨好,帮是错,不帮亦是错。

老梅录愁得眉毛都皱成一团,而且斡罗部敢带着诺拉夫人来,康居国那边多少也会知道消息。

若是他们冒然出手相助,等同于也断了赛赫敕纳前几日提出的——去找康居联手的后路。

如此一来,倒成了斡罗部在牵着他们的鼻子走。

比起老人的愁苦,顾承宴和赛赫敕纳的表情倒相对平和,顾承宴还笑着与科尔那钦点点头。

科尔那钦这人惯会装腔作势,奸诈狡猾却能维持着表面上的礼数和体面,竟还当着诺拉夫人的面给他行礼,唤了一声:“小额维。”

诺拉夫人有些讶异,但顾承宴却坦然受之,“先狼主这么多的子嗣,也就只有你最懂事守礼。”

“爷爷,”赛赫敕纳不想跟科尔那钦纠缠这些事,他转头对老梅录说,“他们的饭食还请您安排。”

“是,这个自然。”老梅录应下。

赛赫敕纳点点头,在王庭内环顾一圈后,目光停留到了金座前面的长案上,然后他大步走过去、给上面的东西挪开。

顾承宴看着他,歪歪脑袋问了句这是要做什么,结果赛赫敕纳只给他拉过去,按坐到长案后:

“乌乌先坐。”

他收拾好长案上的文牒和卷宗后,又转身喊了两个小勇士来帮忙,一起到金帐后的毡帐内。

今日的午饭赛赫敕纳是早就准备好的,昨日炖的鱼汤还有,正好一夜过去凝成了冻能凉拌做鱼胶。

而新宰的鸡子正好拿来炒了一份儿小炒鸡,还有其他水荇蒸菜和酥饼子。

不算丰盛,但是飘香四溢,两个小勇士帮忙抬进来的时候,科尔那钦和诺拉夫人都忍不住频频侧目。

顾承宴看着他家小阿崽,摇摇头,笑着给人拉下来坐,亲自与他布了一盏茶。

“谢谢乌乌。”赛赫敕纳笑盈盈的。

科尔那钦在下首坐着,目光注意到顾承宴那一节露出来的手腕,微微眯了眯眼睛,转首挪开视线。

倒是诺拉夫人很快调整好自己的表情,举起手中的酒杯面向金座的方向:

“狼主和遏讫感情要好,真令人羡慕,我敬你们——”

赛赫敕纳勉勉强强举杯,顾承宴拧了他一把,他才给了诺拉夫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笑脸。

果然,一杯酒饮尽后,诺拉夫人搁下酒杯就一声长叹、声音哀戚:“若亡夫还在……”

列伊国的国主比诺拉夫人大上两岁,若没被康居国的小人下毒,此刻应当正是人生得意的时刻:

妻子貌美、孩子健康,百姓安乐,举国平安。

但康居国觊觎伊列国所在山崖下面的金铁二矿年久,也对他们占据这样有利的地势不满。

“亡夫在世时,曾经与我讲起草原狼族的豪迈英勇、任侠仗义,妾身一人死不足惜,可不能让百姓们跟着我受苦受难……”

说到情痛时,诺拉夫人还挤出两滴泪来。

顾承宴看着她,这位夫人和那个被蒙克送来的女奴是差不多的人,但她又比阿丽亚的段位稍高些——

曾经的阿丽亚是一味用媚术惑人,现在这位诺拉夫人明显是为过政,知道用些权术手段。

先捧起整个草原民族,然后又给你冠上仗义仁侠的帽子,将自己说得是无比谦卑,其实不过为达目的。

赛赫敕纳不接她的茬,只转头将这一套用到了科尔那钦身上,一面给顾承宴布菜、一面絮絮道:

“是啊,草原民族最是仗义,您瞧我这位兄长便可知一二,他身后有我们草原上人口最多的斡罗部。”

“而且斡罗部距离您的伊列国又近,他都愿意带着您不远万里到王庭来求助了,肯定也能帮您说服斡罗部出兵。”

“不瞒您讲,我近日正要忙着大婚,实在腾不出手打仗,而我这位兄长尚未成婚,不若今日我来替二位保个大媒——?”

说着,赛赫敕纳还站起身,好像就要立刻给此事坐实,“下个月的十六是个上上大吉日,正巧我与乌乌也要补办一场婚典……”

“兄长,不如您和诺拉夫人也凑一凑,我们一起办婚典,想必会热闹很多!”

科尔那钦脸都绿了,忍了半晌后才笑着摇摇头,“哪有主上您这样……乱点鸳鸯谱的?”

赛赫敕纳“哦?”了一声,然后耸肩转头看了眼诺拉夫人,“您别见怪,我从小长在深山没规矩惯了——兄长他们就一直是这般对我的……”

他的声音委屈,眼神也分外无辜,但说出来的话却是字字锥心:“我明明都有乌乌了,他们却还是不住地给我介绍姑娘、塞女奴……”

说到这里,赛赫敕纳又转向老梅录,“爷爷,你说,他们是不是故意欺负我?”

骤然被点名,老梅录只能尴尬一笑。

倒是顾承宴看了科尔那钦一眼,替小狼崽垫了一句:“那么,您这些年不成婚,是因无人替您主持的缘故么?”

科尔那钦噎了噎,还未开口,顾承宴就又抢先摇头叹了一息,语调口吻和小狼崽的如出一辙:

“还真是可怜的孩子,这些年也是苦了你了。”

——刚才科尔那钦这浑人非要叫他小妈,那他就好好使一使“长辈”的权力。

“也是你阿塔猝然离世的缘故,让王庭对你久疏照顾,实在是我们的疏忽……”

顾承宴转向老梅录,询问似地口吻,“还未请教梅录您,若我没记错的话,第三特勤今岁也是二十又七了,这年纪……早该成婚了!”

老梅录愣了愣,之后连连称是:“是老奴办事疏忽,这些年竟是忘记了张罗第三特勤的婚事。”

科尔那钦被他们围着说了一通,竟然是开不了口插话,眼看就要被赛赫敕纳他们话赶话逼着与诺拉夫人有些什么。

他立刻沉眉,眼神锐利地看向诺拉夫人。

诺拉夫人接触到他的眼神,却没动怒,只是似笑非笑地看他,直到科尔那钦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她才微微笑着拦了一句:

“大遏讫、老先生,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你们的三王子殿下似乎是瞧我不上,他这是头婚,不大好娶我一个孀居带孩子的寡妇为正妻。”

当然,她这话也不好说死,于是又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当时的承诺还算数,若是三王子能帮我击退强敌、复了夫仇,我就算是洗手与你家做奴婢,又有何不可?”

老梅录抿抿嘴,伊列国即便是小国,但也是交通要塞,在中原、西域和草原上都有名。

人家刚死了丈夫,就要她过来做奴婢,这不是跟康居国主的威胁无二,这法子也不过是说说。

科尔那钦点点头笑,正准备应下来说几句,但没想到顾承宴却摇摇头,搁下了他手中的果茶:

“夫人这话差了,便是将草原看成和康居、和波斯甚至是中原一样的地方了。”

科尔那钦皱眉,赛赫敕纳也停下了帮他添盏的手,好奇地看向顾承宴,想知道他会怎么帮草原说话。

顾承宴来草原之前,对草原的了解都是通过乌仁娜的讲述,后来又听过特木尔巴根的故事。

余者,都是他这么几年生活下来的体会。

草原民族不像是中原汉人那样只管拿着三贞九烈的框架来套女子,他们单纯地崇拜着每一个英雄,无论男女。

虽说草原上重视子嗣,像阿利施翟王那样的,就会将他的每一任妻子都当成是他自己后代和生命的延续。

但总体来说,顾承宴觉得诺拉夫人没必要这般自降身份,她比阿丽亚有实力太多。

连阿丽亚都可以自救,那为什么诺拉夫人要委屈求全,还与科尔那钦这样的人合作,惹来许多麻烦。

“我听乞颜哥利达说过,草原初代的狼主伯颜氏,他的额维就是没有丈夫孀居,不照样养育了草原的十二支部族先祖?”

顾承宴看了诺拉夫人一眼,“您有勇有谋,何必要这般委屈自己呢?”

诺拉夫人张了张口,却没因为顾承宴这句话动摇,她四两拨千斤地顶了回去:

“您不是中原人么?怎么如今竟是替草原说起好话来了,还真是应了你们中原那句——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她说完,还掩口轻笑一声,“对不住,奴家不太会说话,你们中原的官话我可能学的也不好。”

赛赫敕纳皱皱眉,他只是在想——这里哪有狗,鸡倒是有一只,不过已经死得偷偷的被做成了炒肉。

顾承宴笑笑,对方既然不接茬,翻反过来说这样的话,那他就还有一言:

“您为了复仇自然是什么都豁得出去,但您的孩子呢?那孩子本是一国的王子、太子,甚至将来能继承王位、统领一方。”

“但却在还不知事的时候,因为他娘亲一次选择,被迫成为‘庶出’的孩子,甚至是低贱的奴隶。”

顾承宴说到这儿,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散去,只重新端起赛赫敕纳帮他新添的果茶吹了吹,眼光陡然似箭:

“还是说——您一早算准了,我们这位第三特勤会成为狼主,所以您才可以这般不在乎孩子的将来?”

若说刚才只是言语交锋,那顾承宴这话就是阵前亮剑了,而他本就是国师、是上位者,身上有不怒自威的态势。

诺拉夫人面色微变,这是她没有往深里想的一件事——她的孩子。

科尔那钦也被顾承宴这番诘问给砸懵了,他再狡猾,不过是跟草原上的一众戎狄斗智。

顾承宴前世替凌煋驳斥过京中高门,两辈子的算计筹谋,什么文臣武将、老奸巨猾的东西没见过。

科尔那钦这点伎俩,比之京城里那八个高门大户,还真算是小儿科了。

“……我并无此意,”科尔那钦站起来,“小额……遏讫您言重了。”

心里想是一回事,宣之于口就是另一回事了。

诺拉夫人也安静下来,仰脖饮尽杯中酒后,她点点头,不再如刚才一般咄咄逼人,声音也低了许多:

“是,多谢大遏讫教诲,我会考虑的。”

顾承宴回头看小狼崽一眼,拍拍手,“如此甚好,那大家快吃饭吧,都饿这么久了。”

这里头,响应最积极的当然要属赛赫敕纳。

他点点头接连说了三个好,然后殷勤地将那碟子炒鸡端过来递给顾承宴:“乌乌尝尝,这个嫩的。”

顾承宴嗯了一声,注意力再不放到躺下那两个各怀心思的人,只转过头与小狼崽聊他们自己的事。

在他说完那些话后,科尔那钦明显地感觉到诺拉夫人在闪躲他的视线,很可能是关于孩子的话让她产生了动摇。

偏偏这一刻,科尔那钦不能直接承诺他将来会成为狼主,会像是赛赫敕纳的娘亲雅若那样,从女奴成为遏讫。

两人各怀心思,这顿饭也是吃的食不知味,先后找借口告辞了。

“主上,遏讫,需不需要找人盯着他们的动向?或者,联络靠近些的捏古斯部,让他们去帮忙打探消息?”

赛赫敕纳摇摇头,联络捏古斯部会打草惊蛇。

“他们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来找麻烦了,”顾承宴捏起巾帕擦擦嘴,“现在他们大概要内讧一段时日了。”

老梅录想想也是,便也放心地坐下来,继续大口吃饭——有狼主会做饭这重压力在,王庭这群厨子的手艺也愈发好了。

午后,顾承宴是要小憩的。

赛赫敕纳本来会和敖力他们去钦那江畔狩猎、打渔,或者会处理一些早晨还没有处理完的事务。

库里台议事之后,近来传到王庭的消息都是喜讯,什么那部的夫人又添了新丁,或者是发现了新的夏季牧场、水草茂盛。

这些小事交给老梅录料理就足够,赛赫敕纳干脆躲懒半日,直接搂着顾承宴一起午睡。

本来吃饱了就犯困,靠在小狼崽熟悉的温暖怀抱里就更加嗜睡——他都算不清,他来草原后,有多少次是从昏迷中醒来——就过去了时光数日。

“近期的鹰讯你还是要留意的……”在彻底睡过去前,顾承宴还是忍不住嘱咐赛赫敕纳道,“康居国或许也会派人找你的。”

毕竟伊列国的王后、王子都不在,这种机密情报即便康居不知,他们也会从多年对阵的经验中窥得端倪。

再派人往下一查,就会知道斡罗部的科尔那钦带了二十勇士和一辆车南来了王庭。

康居国王不是傻子,自然会猜到诺拉夫人这是向草原狼主求援,所以他肯定也会想要来合纵连横。

赛赫敕纳却只是勾起嘴角、无声地笑了笑,然后重吧唧了一口顾承宴的头顶,“乌乌别想啦……”

他虽然不知道顾承宴从前在中原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但却知道肯定不自由、不快乐,总要和人斗。

若说从前,老梅录跟他说的——当上狼主才能保护自己所爱的人是一句虚言,那现在他多少明白了:

只有他一天天强大起来,真的得到草原百姓的信服、拥戴,才能够让顾承宴每日过得无忧无虑。

顾承宴从前的日子辛苦,劳心劳力,还染上了会呕血的病症,多半就是忧思苦虑累出来的。

赛赫敕纳揉揉怀中人的后脑,他希望顾承宴开心、顺意,每日担心的就是大白马是不是又多吃了一口马草,新的大白羊换绒毛后毛发打结了……

乌乌喜欢草原,而他喜欢那个能在蓝天碧草中自由无拘、快乐策马的顾承宴。

所以,这狼主位,他会好好坐稳。

……

诺拉夫人的孩子刚足月,这回不放心,也是带在身边,她是先起身离席的,着急回来也只是怕孩子有变。

这孩子算得上是她丈夫伊列国王的遗腹子,国王还没能见儿子一面,就毒发身亡、死在了大殿。

看见王后着急地赶回来,陪同而来的乳娘和侍女都有些惊讶,“您不是……陪着狼主说话呢么?”

“斯亭如何了?”

“您说小王子?”乳母转头看了眼摇篮,“刚吃过睡下了,是有什么事么?”

诺拉夫人走过去看了一眼,见孩子睡得香甜,轻轻松了一口气后又追问:“斡罗部的人来过没有?”

“斡罗……?”乳母和侍婢对视一眼,都摇摇头。

没来过就好,诺拉夫人叹了一口气,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这时候才来正经想顾承宴所说的那些话——

她被夹在戎狄的斡罗部和康居国之间,虽说伊列国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固守不是长久之计。

丈夫在时,确实跟她提过很多次草原上的狼族仗义豪爽,但他都是在讲草原传说的时候才这么用。

戎狄豪爽不豪爽的她不知道,她就知道近十年来,戎狄的斡罗部暗中给了他们许多支持——金银、兵马。

但这种帮助也有条件,伊列国也在商贾和矿脉资源上给了斡罗部许多便利。

国主觉得这就是一时的朝贡,若能得到斡罗部庇佑,只是一些金铁矿,料也没什么。

但诺拉夫人却觉得斡罗部强大,不可能永远这样帮他们,而金矿、铁矿总有挖空的一日。

到那时,斡罗部只怕会抛弃他们这个“无用”的盟友,转而去寻求更强悍、更有力的国家。

丈夫是个温恭谦和的人,向往中原汉地的繁华,却在遇事的时候总是会理想化,有事做事天真异常:

在那个康居国的细作混进来前,其实康居还不怀好意地邀请过他们夫妻去康居,说是想重修旧好。

要不是她阻拦,丈夫就要一头热地过去了。

诺拉夫人虽然书读不多,但也知道中原史书上的鸿门宴故事,康居国那样邀请他们,根本就是请君入瓮。

之后丈夫被毒害,康居国多次调兵来袭,斡罗部倒是派出了不少勇士帮忙,但——

诺拉夫人相信,他们肯定还想谋求更大的利益。

跟着科尔那钦来到草原王庭,一则是因为斡罗部真真切切帮助过他们伊列,二则是——她也动念想要倚靠赛赫敕纳。

诺拉夫人听说过顾承宴,他本是汉人国师,被先狼主大军压境后,被迫和亲来的草原,做了狼主小妾。

后来不知什么原因被放逐到极北草原,是最近一两年才被新任狼主找回,还要他做王庭唯一的遏讫。

顾承宴年纪和她差不多,而且草原上也有传言说——狼主赛赫敕纳对美女不感兴趣,只爱成熟的妇人。

说有个戎狄部族送了他金发碧眼的波斯美女,他看都不看一眼就给人推到一边,只顾着和大他九岁的顾承宴厮混。

诺拉夫人少时就是西域出了名的美人,成婚嫁与伊列国王后,更是艳|名远播西域、中原、草原三地。

她有作为美人的骄傲和自信,觉着既然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都可以得到狼主青睐,她为何不可以?

不过今日到王庭一看,事情好像也没那么简单。

小狼主赛赫敕纳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顾承宴作为汉人国师、还是个跟着他们皇帝造反起来的国师……手段眼光都很毒辣,很是难对付。

只怕,她和斡罗部的约定,也要重新谈。

这边,科尔那钦回到营帐,忍了很久,最终还是没忍住、重重锤了箱子一下:

顾承宴这人比他想象的复杂多变,竟然在短时间内就能想到诺拉夫人的死穴是她的儿子。

科尔那钦皱了皱眉,招招手叫来一名手下的勇士,凑过去附耳说了几句:“低调行事,好好办,别惊动王庭的人。”

勇士没有第一时间答应,“特勤,这……会否太过冒险了,不然……还是传讯给少爷再斟酌?”

科尔那钦犹豫了片刻,想到赛赫敕纳、顾承宴和老梅录三人一唱一和,还是坚持道:

“再不出手,他们就要上赶着给我张罗婚事了。”

勇士一愣,心想张罗婚事不是很好,但面上又不好说,只能点点头,“是,那属下去办。”

结果他出去没多一会儿,科尔那钦就听见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他以为勇士办事不利被捉住,却没想,竟然是来了一群王庭勇士。

为首一人科尔那钦见过,是阿利施部的少爷,常年跟在赛赫敕纳身边,据说是他的伴当、挪可儿。

“特勤。”见他出来,敖力躬身与他行礼。

但他身后那群勇士的动作却是停也未停,全部凑到了诺拉夫人的毡帐附近,然后进进出出地帮忙收拾东西。

“这是……在做什么?”科尔那钦第一眼就看见了,他刚刚派出去的勇士有些局促地被排挤在外围。

“啊,您问这个,”敖力露出个假笑,“大遏讫说与夫人聊着投缘,想到西北客帐在整个王庭圈围的最外面,怕夫人带着孩子着凉、遇着什么事情不方便……”

“这不,就让我带人来给妇人挪近些,也方便聊聊西域的风土民情什么的。”

敖力一边指挥人,一边又赔笑对着科尔那钦一躬身:“啊,可是我们声音太大吵着您了?”

科尔那钦眼睁睁看着伊列国的小王子被乳娘抱出来,然后诺拉夫人也跟着登上了王庭过来的厢车。

“诶?!”敖力吓了一跳,“特勤、特勤您怎么了,您这——怎么晕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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