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梨,醒醒,不要睡了。】
【阿梨,快醒醒……】
孟梨迷迷糊糊的,听见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小系统,他想回应,可是一点力气都没有。
他记得,自己被常衡一刀捅死了,死后灵魂化作一缕青烟,越飘越高,耳边尽是呜呜的风声,最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可是周围很快就沉寂下来,久久都听不到小系统的声音。孟梨有点急,数次想开口喊一喊,可他的嘴皮子似有千斤重,无论如何,也张不开嘴。
随后,他感觉自己好像在飞速下降,耳边尽是呼呼呼的风声。突然,嘭的一声,落地了。
就彻底人事不知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梨才逐渐清醒,身下在晃荡,似乎是坐在快速行驶的马车上。他还是没劲儿,连眼皮子都睁不开。
耳边传来男人的怒斥声:“快!再快一些!我就不信了,那个疯道士敢追到天道院!”
声音很熟悉,好似在哪里听过。
但隔着什么厚重的东西,又被车轱辘旋转的声音压着,听不太真切。
随后又听刷拉一声,厚重的车帘被人从外面掀开,寒风簌簌往车厢里灌,孟梨觉得有些冷,不受控制地颤了一下。很快裹挟着一身清寒的人影,就逼近过来,瞬间将他整个笼罩住了。
他被抱住了,孟梨很清晰地嗅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当即蹙了蹙眉,有些想呕。
“阿离,莫怕,很快就到天道院了,小叔叔与天道院的宋远山有些私交,他一定会收留我们的,你再忍忍……”边说,边扯开褥子,往孟梨手心里塞了什么东西,冰冰凉凉的,好像是块玉佩。
孟梨连动动手指的力气都没有,右手被冰冷的手指包裹起来,渐渐攥紧了。
“……阿离,你睡了那么久,该醒了。”
声音更近了,也更为清晰。
孟梨这才听出,此人居然是叶家主!
可是,叶家主为什么要这么亲密地喊他“阿梨”呢,又为什么要千里迢迢带着他去天道院,找什么宋远山?
还有啊,他和叶家主的关系没有好到叶家主可以自称叔叔的地步。
他不理解。
外面又传来人声,听起来无比惊慌:“不,不好了,家主!那个疯道士追上来了……啊!”
惨叫声瞬间响起,紧接着就是重物落地声,马儿受惊发出嘶鸣,撒腿继续狂奔。
孟梨听得出来,应该是赶车的人被杀了,刚刚还落了马,可是,是谁杀的呢?
疯道士……常衡?
不可能,常衡只会杀妖,才不会杀人呢。更何况,常衡不好好跟叶簌簌双宿双栖,跑这追什么马车?
……哦,叶簌簌也在马车上。
孟梨瞬间就如死人一般安详。
“可恶!”叶家主破口大骂,“那个疯子!到底要追到什么时候?!”唰的一声,再度掀开车帘,随即一柄染血的长剑瞬间飞掠而来,叶家主手疾眼快,提剑挡开。一手执剑,一手拽过马缰绳。
原本随行的十多个骑马的门生,此刻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怕都已惨遭毒手。
再这么下去不是办法,叶家三日前,被疯道士闯入,当天夜里,叶家满门横尸遍地,血流成河!
那个道士真是疯了,杀红了眼,不管有仇没仇,挥手就是一刀毙命,除了留下老弱病残幼,以及女人,其余人挥刀就杀,半点情面也不讲!
若不是他抱着尚未苏醒的叶长离,带领十几个门生走了暗道逃离叶家,只怕三天前,就已经惨死在疯道士刀下了。
饶是如此,疯道士还是追了过来,叶家主远远就听见后面传来飒飒声,神情越发凝重。
快了,快了,就差一点点,就能抵达天道院了!
只要藏身天道院,谅他也不敢在天道院的眼皮子底下杀人!
夜色深沉,一辆不显眼的乌顶马车,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疾行。
忽听嘭的一声,马车后轱辘不知被什么东西击碎,车身瞬间发生倾斜,叶家主好不容易稳住马车,忙用剑挑开车帘,急急往车厢里望。
就见被厚实的褥子包裹住的人,依旧昏睡不醒,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根本看不出是个活人。此刻安安静静地躺着,因为刚刚车身晃荡,身体也发生了倾斜,向上扬起的玉颈莹白如冷玉,光滑透亮。
叶家主刚要松口气,忽听头顶传来轰隆一声,一把染血的刀,瞬间从上而下,劈开了半个轿子顶,他仰头望去,雪色的衣袍迎风飘摇,疯道士就站在另一半马车顶上,冲着眼前面色煞白的叶家主,微微一笑:
“我说过,你们跑不掉。”
锵——刀剑相接的声音,在耳边骤响。孟梨甚至能清晰感受到,冷冽的劲风刮在脸上,生疼生疼的。
但他依旧很安详,老老实实扮演一个死人。动都不动一下。
他听得出这是常衡的声音,虽然不明白常衡明明都跟叶姑娘在一起了,怎么还敢追杀叶家主?
不看僧面看佛面,都是一家人。
不过,孟梨此刻完全不想思考问题,他就只想安安静静地躺着,当一个老实的死人。
不玩了,太累了。
既然回不了家,那从今往后大路朝天,他和常衡各走一边。
再也不要有半点牵扯。
耳边持续传来打斗声,刀剑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时不时还伴随着法术攻击,原本就被劈了半个顶的马车越发摇摇欲坠,最终轰的一声,彻底炸开。马儿受惊失控,撒腿就往林深处狂奔。
叶家主本来就不是常衡的对手,更莫说如今的常衡失心之后,修为大增,几个回合就惨然落败,还被一掌打下了马车,翻滚了十多圈,才堪堪停下,一大口血狂喷而出。
见常衡竟提刀俯身,欲探被褥里藏着的人,叶家主看得目眦尽裂,忽然一挥手,一捆缀满黄符的绳索,猛然抛了过去,刚好套住了常衡。
常衡眉头一蹙,一刀狠狠扎透了脚下的木板,才不至于被叶家主拽下马车。叶家主又不肯松手,如此一来,只能被狂奔的马儿拖拽。
这山道本来就崎岖不平,马儿受惊之后,某足了劲儿地瞎跑,叶家主身上所穿的衣服,很快就被碎石磨得稀烂,直至鲜血直流,血肉模糊还不肯松手。甚至还试图再度翻身上马车。
常衡冷冷一笑,一手抓过绳索,手腕一挣,直接反捆住叶家主的双臂,如此一来,他纵然想松手也不能了。甚至无法飞身翻上马车——因为常衡的刀,就在马车上等着他。
血肉和骨头被磨碎的声音,在凌乱的车轱辘声中并不明显,可叶家主的惨叫,却响彻云霄。
连一直安详装死的孟梨,都忍不住瑟瑟颤抖起来,下意识想往厚褥子里缩,可褥子刚好被刀扎通,根本也挣不动。他甚至因为车身晃动得太过厉害,而像个皮球一样,从褥子里翻了出来,眼瞅着就要滚下马车。
幸好被一截横木拦住,才不至于掉下去。
孟梨依旧安详——实则确实动弹不得。
过了好长时间,失控的马车才终于停下。彼时,叶家主的惨叫声,已经弱不可闻了。
常衡跳下马车,走到叶家主面前,道:“你还有什么遗言么?”
“簌簌是,是无辜的,她是被我逼迫的。”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听着是快不行了,叶家主用最后的力气道,“求,求你,放了簌簌,还有……”他染血的手指,挣扎着抬了起来,指了指马车上躺着的人。
而后,就彻底没了气息。
手起刀落,斩下了叶家主的头,常衡弯腰抓着头发,将血淋淋的脑袋提了起来,而后,他又跳上了马车,注视着从方才开始,就一动不动,犹如死人的人。
他没见过这个人。
但他知道,这个人就是叶簌簌口中的长兄,多年前,因去秘境历练,被仇家偷袭,生剖心脏,惨死后,叶家千方百计向天道院求取了招魂幡和锁魂玉两件法器,这才将魂招回,此后冰封多年,就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合适的心脏换上,让他得以死而复生。
而常衡的菩提心,就是最适合他的心脏。
“不过看来,你根本无福消受我的菩提心啊。”
常衡的声音低不可闻,将叶家主的脑袋,放在一旁,而后一手抓住此人的头发,将人半提起来。刚把刀子横上去,就见此人眉头蹙了蹙,似乎是要醒了。
事实上,孟梨确实是要醒了,头皮被扯得生疼,他以前怎么不知道,常衡会扯人头发呢。
还有就是,就算他们之间感情破裂了,常衡最终选择了叶簌簌,但总该顾念点旧情,把他放了吧?
一见面就扯头发,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人这么对待……常衡现在真有出息,都学会扯头发了。
他头皮疼,尝试着动动眼皮子,居然睁开了。
眼睛睁开的一瞬,迎面就被雪亮的刀锋晃了一下,孟梨下意识眯了眯眼,透过如镜的刀面,依稀看见一副陌生的容貌。
这,这并不是他原来的脸!
他之前的脸看起来稚气未脱,原本生了双丹凤眼,后来被常衡日夜操|干,不知怎的,渐渐就成了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动情时面若桃花,香腮凝雪,犹如牡丹般娇艳欲滴,煞是妖娆动人。
而如今的脸,褪去了稚气,可能是皮肤过于惨白的缘故,显得有些病态,甚至还多了几分冷清,连瞳孔都淡如琉璃,好一张性|冷淡脸!
被人抓着头发提了起来,半死不活的像条搁浅的鱼。
这是谁?
是他吗?
孟梨神情恍惚,脑海中又闪现过那天雪夜,常衡将他死死按在雪地里,毫不留情一刀狠狠捅进了他喉咙的画面。
他甚至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来,就痛苦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死亡的恐惧,如幽深的海水,迅速覆盖至他全身,求生的本能驱使他再一次选择逃离。
“不,不要杀我,不要……”
他不受控制地瑟瑟发抖,逐渐能掌控现在的身体了,抬臂挡在脸前,惊惧之下,缩得像个鹌鹑,连声音都很陌生。
“我不敢了……我再也不敢招惹你了。”
现在的声音,没有以前的稚气,但可能是很多年没有说过话,语调有些怪异,再加上他很害怕,声线一直在抖,听起来就更可怜了。
就说这几句,常衡松了手,孟梨把自己缩成了球。这具身体很难控制,双腿格外难,他废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腿抱在胸前。
常衡怔愣,万分不敢置信地望着眼前陌生的少年,他敢确定,今夜是他们初见,可不知为何,此人一开口,就说这种古怪的话。
这话,这语气,这可怜样,分明,分明和孟梨如出一辙!
可眼前人,乃叶家长房公子,又怎么可能是孟梨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菩提心在他身上,所以,才会突然产生一种诡异的怜惜感。
一定是这样,只要把菩提心挖出来,这种怜惜感就会消失。
常衡面无表情地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将人拽了过来。触不及防之下,一张布满了惊恐和泪痕的惨白俊脸,蓦然撞入了眼帘。
他盯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越发神情恍惚,竟鬼使神差想摸摸此人的脸。
看见他闭着眼睛,流着泪缩起了脖子,分明就是怕到了极致。他越是害怕,常衡越是觉得熟悉,抬手轻轻拨开此人脸上的碎发,冰冷地命令他睁开眼睛。
可那双琉璃色的眸子,不仅不肯睁开,反而闭得更紧了,到了最后,再一次晕厥过去。
一枚玉佩从他的掌心处滚落。
常衡拿起一瞧,上面刻着一个名字,喃喃念着:“叶长离。”然后,又偏头看了看那张陌生的惨白人脸,油然生出一种诡异大胆的念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