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凉薄出于职业习惯,伸手到处摸了摸,寻找藏在暗处的机关或者密道。
而后他又轮流闭起眼睛,对比左右眼看到的景象,有什么不同。
结果令他失望,处理室竟然只是普通的处理室。没有任何密道,也没有徘徊在此不愿离去的冤魂,可能冤魂也嫌这个破地方太晦气。
素凉薄找来找去,用来截肢的工具,和几大卷脏兮兮的绷带。绷带侧面沾了几滴血,还有老鼠在这上面拉过屎。如果出现在正规医院,患者肯定会投诉到医院倒闭。
素凉薄嫌弃的丢开绷带,抽出手帕擦擦手,仰头看向天花板唯一一盏蒙了层污垢的灯泡。
灯泡上的灰尘至少十层厚,光线变得很暗。不止灯泡,整个处理室看起来很长时间没有打扫,更没有任何手术后预防感染的措施。难怪听‘上级’的口气,担心素凉薄身子孱弱捱不过去,变成‘坏胚’。
素凉薄对自己的身体很有信心,别说挨上一刀。但凡把他在这里关两天,素凉薄立刻就死,根本不用阴差过来索命。
他一身脆皮,身体和心灵都很难在这种地方存活。
就凭处理室脏乱差的卫生环境,再加上以‘自生自灭’为主的术后措施。能够从这里活下来的孩子,已经不能说命大,应该是命硬,阎王亲自来都带不走那种。
“亲爱的。”素凉薄叫祂,轻轻问,“你好像有点难受?”
从进入基地开始,恶煞一直把意识藏在很深的地方。
恶煞出现,克制地回应,“这里环境太差。”
整个地下基地死气太重,还萦绕着散不去的积怨,浓烈到能够影响邪祟。也就只有素凉薄体质特殊,感受不到铺天盖地的阴寒。
毕竟,他本人可比这里阴多了。
恶煞可以肯定,此处发生的一切,背后绝对有什么脏东西的手笔。
单凭人类,怎么可能顶着这么强烈的怨恨,继续作恶?
而且根据恶煞的判断,这一切的源头,肯定是非常强大的邪祟。那股气息,勾得祂体内杀意蠢蠢欲动,必须努力忍耐,才能不让杀意刺痛素凉薄。
“原来如此。”素凉薄弄清楚原因,略带歉疚地说,“你可能还要忍耐一会儿,我暂时不能离开这里。”
虽然他已经成功混进来,还让方管家带着人在外面埋伏,随时可以捣毁这个基地。
但是同样的基地不止一个,素凉薄这个人出了名的喜欢赶尽杀绝,不可能对其它几个基地坐视不理。
既然要毁,那就做得彻底一些,让所有牵扯这件事的人付出代价。
“嗯。”恶煞清楚素凉薄的意图,淡淡应了声,将自己的意识藏进素凉薄体内深处,开启省电模式。
祂确实不太好受,却还是全然支持人类的决定。
祂这样乖顺的态度,让素凉薄十分受用。温温柔柔安抚恶煞,不断说情话给祂听。
素凉薄没谈过恋爱,平常也不看偶像剧,说起情话却一套一套。
恶煞:我也不想这么听话,可是人类好会说情话。
[躺平.jpg]
素凉薄跟恶煞调情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外面传来动静,屠夫终于来了。
‘咚——’
处理室的门被用力推开,一个披着白大褂,身材高高大大,脸上胡子拉碴的中年男人,醉醺醺闯了进来。
他眼神迷离,走路的腿都在哆嗦,手里还拎着半瓶二锅头。
“你就是…嗝…今天的生胚?”中年男人咕咚咕咚灌了两口酒,目光涣散地看向素凉薄,嘴里散发浓重的酒臭味,“怎么不提前绑好手脚?浪费老子时间!老张那个人真是,浪费老子时间。”
白大褂来到处理室之前,已经喝了很多酒,醉得走一步摇三晃,跳着探戈摇曳到手术床边。
“今天的生胚咋、咋、咋好几个?”他晃晃自己的脑袋,仔细看了眼,“哦,就三个!”
突然多出两个的素凉薄:……
这货真的没问题吗?
“三个就三个,我今天……大酬宾,买一送二!”
“……”素凉薄嫌弃死了,实在不想搭理他。
屠夫摇摇晃晃走到摆放各种工具的架子前,虽然醉得神志不清,手法相当娴熟,看来已经形成没有必要的肌肉记忆。
他三两下就给电锯通上电流,用咯吱窝熟练地夹紧。按下启动开关,电动锯齿飞快转动,每个缝隙都累积着陈年的碎肉和骨屑。有几块因为高速旋转飞溅出来,差点砸在素凉薄身上。
素凉薄勉强躲开,脸色更差了。
“生、生胚,你过来啊!”白大褂怀中抱着电锯,扭着不太正宗的东北大秧歌,呼唤素凉薄快点过去。
素凉薄无动于衷,兀自站在角落,毫无情绪的眼睛盯着他,有些明白这个人被叫做‘屠夫’的原因。
他虽然穿着白大褂,但是那样的状态,无论从哪个角度来判断,都不配称为‘医生’。
难怪这个基地,有那么多因此丧命的‘坏胚’。
虽然侥幸活下来,也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素凉薄垂眸,掩去眼底的厌腻。
“够了,快点结束吧。”
“喂,哪个生胚,怎么还不过来?”白大褂抱着电锯,独自摇摆了好一会儿,见素凉薄还远远站在那儿,不由得心里生气。
他以前处理的生胚,哪个不是乖乖躺好,任由自己宰割?偶尔遇到不听话的,屠夫只要用电锯随便比划两下,他们就会吓得屁滚尿流。
“我听说,你是老张带进来的,他没教你这里的规矩吗?”白大褂挥舞着电锯,不耐烦地说,“在这里,听话就能少受点苦头。你乖乖过来,别乱嚷嚷,我就不割掉你舌头。否则,等会儿有你小子受的!”
素凉薄听到赤.裸.裸的威胁,表情丝毫不慌,反而还游刃有余的笑笑,“哦,原来你真的有这个打算。”
素凉薄爬到今天这个位置,得罪了很多人,但是没有谁敢当面威胁他的性命。
屠夫虽然蠢,但是挺有勇气。
到时候要好好‘奖励’他一下。
“哈?”白大褂诧异地看向等待宰割的生胚,顺便举起手里的电锯。
这小子是不是吓傻了?
过去那些年,他在这个处理室解决了太多孩子,没有哪个小孩像素凉薄这样,面对嗡嗡作响的电锯,依然毫无畏惧。
除了吓傻了,很难找到合理的解释。
白大褂对上素凉薄的眼睛,看清他眼底的寒凉,十分醉意硬生生被吓醒三分。
明明他才是手拿武器的人,对视的瞬间,竟然有种被素凉薄占据上风的错觉。
白大褂心底‘咯噔’一下,有种非常危险的感觉。
这个少年,究竟是什么来头?
“那你说说,除了舌头,你还想割哪里?”素凉薄走向他,一脸无所畏惧地坦然,“想要割了我的手,还是剁了我的腿?”
白大褂醉意又消减了一份,防御性的抱紧电锯。
素凉薄站在不远不近的地方,迎着电锯,毫不畏惧地说,“我倒是无所谓。”
素凉薄并没有说谎。
他连命都可以不要,更何况一对手脚呢?
但是恶煞有所谓。
祂想到那样的可能性,情绪明显变得糟糕。
如果人类失去手或者脚,恶煞或许会毁灭这个世界的一切。
即使在恶煞的记忆中,他与素凉薄相处的时间相当有限,不足千年煞生的一渺光阴。
可是,当初在红月山上,因为素凉薄的一番话,让他决定从此和人类共生。
按照素凉薄的说法,他们是‘体内同居’关系。那么,恶煞怎么会容许,有人损坏自己的人类?!
“亲爱的,别生气。”素凉薄感受到恶煞的杀意,被刺得生疼,立刻安抚道,“站在我个人的立场,确实无所谓。不过,我现在是你的。未经你的允许之前,我不会让别人对身体乱来。”
恶煞这才消停,勉强决定暂时饶过白大褂。
——刚才差一点,恶煞就要想吞噬小鬼那样,把愚蠢的人类撕成碎片。
白大褂手里还拿着电锯,人却已经懵了,呆呆看着素凉薄。
他想不通,自己一副丑恶狰狞的嘴脸,素凉薄为什么还能保持镇定,脸上一丁点害怕都没有。
而且,这个小孩非但没有吓得到处逃命,反而还一步步朝他走过来,距离电锯只有几厘米的距离。
电锯齿轮疯狂转动,差一点就会碰到他的身体。
白大褂下意识抱紧了电锯,紧张地咽下口水。
“你不动手吗?”素凉薄定定站在他面前,一脸平静望着他,“难道,这不是你的工作吗?”
“我、我……”屠夫犹豫着,手里的电锯,不自觉压低了几分。
“到底要割手,还是要剁腿,快点做个决定吧。我行程很紧张,没有多余时间跟你耗。”
素凉薄迈开腿,闲庭信步般绕过电锯,凑近打量白大褂,目光仿佛扫描般划过他身体每一寸。
恍惚间,白大褂有种里里外外被看透了的错觉。
“陵城人民医院。”素凉薄目光落在他胸口,透过层层叠叠的污渍,看清楚藏在下面的字迹。
这个医院名称,素凉薄不陌生。
陵城最大的公立医院,素凉薄以前没少祸害过。里面主任级以上的医生,见素凉薄如同见到祖宗显灵,求神拜佛希望他快点离开。
素凉薄记忆挺好,陵城人民医院大部分医护人员,他都认识,绝对没有眼前这个脏兮兮的邋遢男人。
白大褂听到他报出医院名字,一惊,反射性捂住自己胸口,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素凉薄绕着他,转了半圈,目光最后落在白大褂脸上。
“陵城人民医院是全国评定的三甲医院,看你的样子,绝对没资格成为那里的医生。”素凉薄仅凭一件衣服,很快分析出来,“明明不是医生,却能拿到医院制服的人,要么是保洁,要么是门卫,要么是医院内的杂物人员。”
他没说一句,白大褂额角的冷汗就多一颗,明显是心虚。
素凉薄继续分析,“正规医院很少聘请临时工,只要你在那里呆过,就肯定会留下记录。这套制服是他们两年前改版的样式,你离开医院的时间,最长不超过两年。”
“只要将排查范围缩小到这个区间内,然后……”素凉薄抬手,掌心不知何时出现一个微型摄影机。
来这里的路上,素凉薄一直保持天真单纯的人设,导致绿大衣对他毫无防备。只把他钱包手机拿走,没有搜查身体,就放任素凉薄进入地下基地。
这么点小手段,怎么可能防住素凉薄?
要知道,素凉薄手法变化莫测。曾经参加某个绝密会议,即使经过重重扫描,安保人员前后搜身了六次,他依然用录音机把会议内容一字不漏录下来,让人防不胜防。
从此,大佬们明白一个道理。
只要邀请素凉薄,就别谈什么保密。
消息肯定会泄露的,就看素大佬是否愿意公开。
而现在,偷偷带几个高科技设备,进入这个地下基地,对素凉薄来说毫无难度。
他对着白大褂的脸,拍了张高清特写。很快,基地外面待命的鉴识员工,传来面容和头骨比对结果,还附带这位屠夫的详细资料。
“哦,原来你姓董,全名叫董德正。”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白大褂听他准备报上自己的名字,吓得大惊失色。
“德正,这个名字放在你身上,还真是讽刺呢。”素凉薄嘲讽。
“你曾经是陵城人民医院的太平间值班员,因为非法倒卖尸体的器官被家属发现,赔了一大笔钱然后失业了。”素凉薄扫了眼资料,猜出前因后果,“所以你记恨把你开除,还让你赔得倾家荡产的医院,就用偷来的制服,以‘陵城人民医院’医生的名义,来这里成为屠夫?”
完全被猜中了。
屠夫听完他的话,托着电锯的手狠狠哆嗦,差点拿不稳砸在自己脚上。刚才灌下去的酒,已经完全被吓醒了,化为脸上的冷汗。
他两颗眼睛死死盯着素凉薄,青紫的嘴唇缓缓蠕动。
即使早就有所察觉,但这个瞬间,屠夫终于意识到,自己惹上不得了的人物。
他在‘跟素凉薄拼了’和‘认怂’之间犹豫几秒,看见素凉薄握紧拐杖的手,决定选择第二种方案。
以白大褂的人生经验,素凉薄敢这样摊牌,
没有几个后招是不可能的。
说不定他手里那个拐杖抽出来,里面装着引爆器。
“你……您……”屠夫小心翼翼打量他,甚至特意换了个敬称,“您究竟是什么人?”
素凉薄懒得回答,眼睛虚虚一瞥,继续念屠夫的个人信息。
“真讽刺,原来像你这样的人,也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还有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女儿。照片看起来年纪挺小,今年几岁了?”
屠夫老老实实回答,“六……六岁……”
“六岁,和这里年纪最小的孩子差不多吧。”素凉薄瞥了他一眼,发出灵魂质问,“你可爱的女儿,知道自己的父亲,在外面对自己同龄小伙伴,做这种事情吗?”
素凉薄一直处于负面情绪中,克制自己不要发作。
很难想象,他沾满鲜血的双手,回到家中,如何拥抱自己幼小的女儿。
难道就没有一丁点同理心吗?
“我……我……没……”白大褂冷汗大颗大颗滴落,发青的嘴唇剧烈颤抖,说不出完整的话。
他在外面做的勾当,怎么可能跟家里人说?
素凉薄厌恶地敛起眼神,手伸进口袋,拿出一个微型通讯器。
“董‘医生’,需要我当你的嘴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