嘴比脑子快, 这句话向边庭几乎是脱口而出。
——我想你了。
确实算不上什么羞耻的话,但也够直接,这比露骨的情话更撩人心弦。贺宣手上的动作不停, 表情也没什么变化, 但心里涨涨的, 心上那个缺口被填上了。
这么多天向边庭没对贺宣说个“想”字,这会儿终于倾吐出来, 闷在心里的那点惦念总算是得到了一丝排解。果然有什么情绪都不能压在心里,得散出来才舒坦。
舒坦是舒坦了,但也有点不好意思, 无意识摸到自己耳朵, 烫烫的, 果然是不好意思了, 本能的身体反应不会骗人,它即时给向边庭传递出信息——
你现在有一咪咪难为情。
走廊没包厢那么吵闹,向边庭揉着自己发烫的耳朵, 隐约听到手机听筒里传来“嗡嗡”的震动声。
“你在给人纹身呢?”
“嗯。”
“啊……都这么晚了。”一边干活一边接电话估计挺不方便的,还容易分神,向边庭不想打扰他了, “那我先挂了宣哥,不打扰你干活了。”
“嗯。”
电话挂断前, 向边庭听到贺宣低声说了句“我也是”。手机握着贴在耳边,听着贺宣的话向边庭愣了愣, 继而轻轻眨了下眼睛, 浅笑着说:“拜拜宣哥。”
包厢里那伙人还是挺有眼力见儿的, 知道向边庭是跟对象打电话, 没八卦到追出来凑热闹, 让向边庭安安稳稳地打完了这通电话。
沈泽可惨了,一伙人不八卦当事人,逮着他问东问西。他严防死守,闭口不谈,人民币澳元都不管用,不了解就是不了解。
陈晔见实在扒不出什么,冲沈泽竖起食指,说:“就问一个,长得怎么样?”
沈泽咂咂嘴,虽然知道这帮人都默认向边庭对象是女孩,但忽略性别,贺宣那张脸怎么说都能划到“好看”那一档,而且还不是一般的好看,属于“超级大帅哥”那个档次。
“挺好看的。”沈泽点点头,客观地补充了一句,“反正他那长相挺不常见的。”
陈晔“嚯”了一声:“听你这话,那是大美女啊。”
沈泽低头“噗嗤”一声,抖着肩膀直乐。
“向边庭这条件找个大美女也挺正常吧,高中追他的漂亮妹子还少啊。”有人说了一句。
沈泽抬头看了一眼坐在点歌机那儿的左沁,左大小姐今天一直都很淡定,就连刚才在包厢向边庭承认自己谈恋爱那会儿她都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他怀疑之前国庆在酒吧那次向边庭就把自己喜欢男人这事透给她了,不然不至于哭成那样。今天她待向边庭的态度也很淡了,没有刻意冷淡,也不再像以前那样一见面就笑脸盈盈地凑过来了,应该是彻底放下了吧。
向边庭正要回包厢,转头看到走廊不远处走来个人,穿着一件墨绿色的宽大羽绒服,头上戴了顶黑色毛线帽,拉链拉到顶领口遮住了小半张脸,人走近了向边庭才看清是陈晔的弟弟,陈煜。
陈晔弟弟小他两岁,今年高二,向边庭跟陈晔、沈泽都是从小玩到大的,他跟陈晔的弟弟也认识。以前寒暑假去陈晔家玩的时候,他还给在上初中的陈煜辅导过功课。兄弟俩完全不一样的性格,陈晔外向话多,他弟内向话少。
“小煜?”
陈煜走过来,抓着领口往上拽了一下,像是想把鼻子也挡住,他垂着眼,低低地叫了一声:“庭哥。”
“外面挺冷吧,鼻子都冻红了。”
陈煜嗯了声:“在下雪。”
“你哥叫你来的?”向边庭推开门。
“帮他送药,哮喘药他没带。”
陈晔有哮喘病,天生的,哮喘这病发作起来没个定数,有时候一个激动可能就发作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这种情况,药不在手边很麻烦。今晚出门吃饭他就没带药,陈煜看见了,知道他在这儿唱K,就帮他送过来了。
向边庭笑了笑:“你俩身份该掉个个儿,你比你哥懂事多了,你更像他哥。”
门刚推开,陈晔就端着一杯酒给向边庭递过来了:“躲外边这么久,赶紧把你的罚领了。”
“哥。”身后陈煜叫了一声。
“你还真来了啊?”陈晔看着向边庭身后的他弟,“不都说了甭跑一趟,我再一会儿就回去了。你看你脸冻的。”
陈煜把药递给他,转头要走,陈晔一把拽住他羽绒服的帽子:“等会儿跟我一块回,坐下玩会儿,哥给你点点儿吃的。”
陈煜抿了下嘴唇,转过身来嗯了一声。
他一向不喜欢这种场合,今天居然一说就留下了,陈晔还挺意外,愣了下,回过神来赶紧把酒杯往向边庭那边递:“速度。”
向边庭接过他手里的酒杯,还是洋酒,这一杯下去他得倒了。
不过愿赌服输,该认的罚肯定得认。
陈煜皱了下眉,看着他哥:“你还喝酒?”
“我没喝,我都果茶。这个是你庭哥的,我在外头从来不沾酒你还不知道啊,惜命着呢。”
向边庭端起酒要喝,沈泽阔步走过来,挡了一下他的杯子:“你还真打算一口闷啊,今天想让我扛你回去啊。”
向边庭笑了下:“那不然怎么着,领的罚得认啊。”
“不喝也可以。”陈晔坏主意又冒出来了,扬着眉毛说:“可以换个罚认。”
向边庭挑了下眉,知道这人绝对没憋好招。他说:“不用。”说完就把那杯洋酒一口干了,这一杯量其实不是很多,酒里又有很大的冰块,把酒稀释了不少,喝进去也没太辣嗓子。
“我操。”沈泽惊呆了,他知道向边庭什么酒量,喝红酒都能喝醉的人,洋酒肯定扛不住,这一口还喝得这么猛,“你丫就不能喝慢点。”
向边庭已经掂量好了,要是真喝醉了顶多就是睡过去,贺宣不在他也没有可以“强吻”的对象,不至于出洋相。睡着了也正好,省得这帮人变着法儿从他嘴里扒料。
向边庭把酒杯放回桌上,跟沈泽说:“待会儿我要是睡着了,走的时候记得叫醒我。”
沈泽都气笑了:“真服你了。”
向边庭头有点晕,走过去坐在了沙发上,沈泽往他旁边一坐:“啧啧,你这酒量,将来如何继承家业在商界驰骋啊。”
十八岁以前向边庭滴酒不沾,他爸妈不让,他自己也不喜欢酒精入喉的感觉。
小向同学还小呢,酒量能慢慢练。
游戏玩完一伙人又开始唱歌了,陈煜被他哥拉到沙发这儿有些拘谨地坐着,周围除了向边庭和沈泽,其他人他都眼生。陈晔去唱歌了,把弟弟就扔这儿不管了。向边庭看他有点拘束,朝他招招手:“小煜坐这儿来。”
他挪了过来,沈泽问:“要唱什么歌,哥帮你点。”
陈煜摇了摇头。
“那你吃点东西。”
向边庭头越来越晕了,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陈煜转头看了他一眼:“庭哥你不舒服么?”
向边庭睁开眼,陈煜在他视线中都在微微晃动。
“没,就是头有点晕。”他又闭上了眼睛。
向边庭最终还是睡着了,陈煜把他叫醒的,睁眼时听到耳边有人在喊“庭哥”。
他没睡多久,半小时不到的时间。外面在下雪,雪厚了回家不安全,一伙人没准备没玩太久,十点就要散了。
十点多,贺宣这边也结束了。接完向边庭那通电话之后那个明星没再跟贺宣说一句话,完事后贺宣在收拾纹身设备,那明星穿上外套叫了声“贺老师”。
贺宣背对着他:“什么事。”
“贺老师……有人了?”明星走到他身后,实在是舍不得这么个极品,想再确认一下。尽管刚才那通电话已经明示得不能再明示了。
贺宣说:“有了。”
明星沉默良久,叹了口气,戴上帽子笑着说:“刚才是我唐突了,跟你道个歉,贺老师别往心里去。嗯……保密协议咱之前已经签过了,多的我就不说了,贺老师应该明白吧。”
这是在提醒他不该说的别瞎说,还得在粉丝面前维持直男人设呢。虽然他看得出来这一位肯定不会到处乱说,说不定听了他这话心里还可能暗暗鄙夷。但该提的还是得提一嘴,以防万一。鄙夷就鄙夷吧,无所谓,反正这口肉他也吃不着,在人家心目中他什么形象不重要。
贺宣收拾完摘下手套和口罩,转身往外走,语气不咸不淡:“知道签过协议了还废什么话。”
明星笑着戴上墨镜,还是觉得可惜,心道真该早点来的。
向边庭一站起来还是觉得头有点晕,没站稳在沙发上扶了一下。
“还晕呢?”沈泽搀着他,“这迷人的酒量也算是你此生致命的弱点了。”
陈煜拿起桌上的矿泉水递给他:“你要不要喝点水缓缓?”
向边庭接过说了声“谢谢”,洋酒度数高,后劲也大,他原以为睡一会儿能缓回来,结果还是晕。
学霸帅哥在班里自然是相当于团宠一样的存在,难得见向边庭这么“娇弱”的一面,有人在一旁开玩笑地控诉:“陈晔你瞅瞅你把人折腾成什么样了。”
“哎哎,又不是我逼着喝的,怎么还怪上我了啊。”
“有啤酒你给人递洋酒,我喝我也醉了。”那人说。
“哎,说这干嘛……”陈晔眨眨眼睛,心道知道我成心的你还揭我短,他走过来看了看向边庭,“还成么向少爷?”
向边庭摇摇头:“不太成。”
“不是要吐吧?”
“要睡。”向边庭已经感觉自己思维有些迟缓了,还牵连到了语言系统,他现在不是很想说话。
“那咱赶紧撤吧,撤撤撤。”陈晔说着拿起沙发上的外套,伸手在陈煜脑袋上胡噜了一把,“走了小子。”
陈煜皱眉正了正自己被撸歪的帽子。
向边庭走路时步子有点晃,别人看不出来,但他自己能感觉到,他也能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一点点被抽离,上一秒在想什么,下一秒就忘了。同学们的嬉笑声在他耳中也是模糊一片,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在笑什么。
他迷迷瞪瞪地想,这酒量真的得要练练。又迷迷瞪瞪地想,昏死之前要给贺宣打个电话,上车就打。
“你行不行啊?”旁边传来沈泽的声音,“别走半道睡过去了。”
向边庭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手指蹭着手机壳,眯着眼睛说:“正在跟睡魔抗争中。”
沈泽乐道:“你那是睡魔吗,你那是醉魔。实在不行你就倒了吧,我拖你出去。”
向边庭不想说话了,脑神经几近于休眠状态,无力思考。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向边庭蹭着手机壳的手指顿了顿,有些迟钝地拿出了手机。他看了眼屏幕——来电显示是一颗星星。
他愣了两秒,点了一下屏幕,手机放到耳边。
就说他的脑神经牵连到语言系统了,已经紊乱了,张口喊了一声“贺叔叔”。
他嗓音低哑,声线却清晰,身边的同学闻声都齐齐朝他看来。
除了沈泽谁都不知道他现在接的电话就是刚才打的那通,没人会联想到一起去。沈泽听到“贺叔叔”这个称呼小脑差点萎缩了,向边庭叫出口的那一瞬间都没反应过来是谁,愣了两秒才留意到“贺”这个姓。
KTV走廊灯光昏暗,好在这帮人注意力都在向边庭身上,不然肯定能注意到他无语且扭曲的面庞。
他心想向边庭你完蛋了你,还搞什么神秘,等会儿就看你自爆。
“喝酒了?”手机听筒里传来贺宣低沉的声音。
向边庭带着几分醉意,贺宣的嗓音在他听来多少有点勾人,带着磁性,落进耳里,听得耳朵发麻。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剩下的那点清醒意识全用来跟贺宣对话了,分不出一丝来注意同学们的目光。
或者说这个状态的他根本就不在意那些目光。
他知道周围都是同学,叫出“贺叔叔”那三个字是出于潜意识。
上次喝多,他也这么浅浅地荒唐过一次。
“回家没?”贺宣在电话那头问他。
“没——”向边庭顿了一下,说话语速比往常慢很多,“要回了。”
“怎么回?”贺宣关上门,挡风玻璃上落下一片小小的雪花,一个白色的小点,小得几不可见。
下雪了,江州的初雪。
“司机……接。”向边庭按了按酸涩的眼睛。
司机已经在门口等着,沈泽预估错误,向边庭还没自爆,一伙人就已经出了KTV的大门。大伙在门口互相道别,向边庭若无其事地跟贺宣打着电话,有同学跟他说“再见”,他就机械地挥挥手。
沈泽推着他往车子那儿走,把人推到车里,压低声音吐槽了一句:“向边庭你丫真让我大开眼界,还他妈‘贺叔叔’。”
你们这些同真是够了!
这话他憋住了没说,怕前面的司机叔叔听到。
向边庭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神情懒散。
沈泽跟司机叔叔说:“小齐叔叔,他喝了酒了,到家了你跟夏叔知会一声。”
司机叔叔点点头:“成。”
“呃……”沈泽想了想,提前帮向边庭打了个掩护,“他一会儿估计得撒酒疯说胡话,你用不着搭理他,专心开车,路滑,当心着点儿。”
对方笑了声:“知道。”
沈泽把车门关上了,向边庭靠到窗户一边,看着窗外的雪景,呼出来的热气扑到窗户上,凝结成一片雾。
“贺叔叔。”向边庭的呼吸声有些重。
“嗯。”
“你忙完了?”
“忙完了。”
向边庭大脑有些迟钝,一时半刻不知道要说什么。电话两头彼此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贺宣突然说:“叫我。”
向边庭愣了一下,轻轻喊了一声:“贺叔叔。”他抹了一下窗户玻璃上的白雾,“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想听你的声音。”
今年过年早,没几天了,向边庭其实之前就想问,贺宣要怎么过这个年。他一个人,太冷清了。
“贺叔叔,我过年回去找你吧。”向边庭看着窗外说,“我跟你一起过年。”
向边庭说的是醉话,也是心里话。他知道这个提议不太现实,也猜到贺宣会否决。
贺宣果然否决了:“好好在家陪你爸妈。”
向边庭闭了下眼睛,之前那种无力感又一点点漫上了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