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锦城大厦回来的这两天,每当回想起那天的事,乔清许总是会陷入无尽的懊恼当中。
那感觉就像是去参加重要的面试,面试官只是让他随便展示下才艺,他却用力过猛,拿出了毕生所学。
他为什么会脑子一抽,开始脱衣服?还是在人家的会客厅里。
那里安保森严,四处都是监控,姬文川制止他,是因为知道有保安在盯着监控画面吗?
如果不是,姬文川是觉得他太没教养,又或者不成体统吗?
思维像是被卷入了漩涡之中,越是深想就越是抓狂。
手中的笔重重地划在笔记本上,发出了解压的“嘶拉”声,但乔清许心里的烦闷却丝毫没有减轻。
“你在干吗?”杨彦来到乔清许的工位旁,看着笔记本上的鬼画符,有些奇怪地问,“怎么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
“没事。”乔清许合上笔记本,暂且整理好情绪,看着杨彦问,“找我有事?”
“张姐需要有人协助拍照,”杨彦用商量地语气说,“你去帮帮忙?”
乔清许正愁没事做,二话不说便站了起来:“行。”
在一整套拍卖流程中,前期整理藏品的工作非常重要。
一些大的拍卖行有专门的摄影师负责给藏品拍照,但在福至,这些事情都是由拍卖师亲自来做。
拍卖师需要整理图片和文字资料,制作成拍卖图录,这样买家才能全面地了解当期拍品。
乔清许之前做得最多的工作就是整理藏品,协助拍照自然也不在话下。
打光,调整角度,选取构图,压根不需要张慧琴操心,乔清许便知道怎样才能拍出藏品的特点。
几十张字画不出两小时就搞定,张慧琴看着电脑屏幕上的预览图,问乔清许道:“你之前在哪儿实习?”
其实在上一家拍卖行,乔清许也并非实习生,而是正式入职的准拍卖师。
但要是说起来,他就得解释他为什么会离开国际顶尖拍卖行,来到福至这个小地方,从而又得说起他父亲的事以及和杨建章的关系,想想都觉得麻烦。
“之前没实习过。”他说道。
“那你挺有天赋啊。”张慧琴颇为惋惜地说,“或许你应该去其他地方。”
乔清许不是很理解:“其他地方?”
“比如禾丰这种。”张慧琴说,“福至适合养老,不适合你们年轻人。”
乔清许也算是福至拍卖行的半个老板了,听到员工这么说,难免有些哭笑不得。
“这里待着很轻松吗?”他问道。
“还行。”张慧琴说,“压力不大,得过且过。”
“我记得小杨总好像有布置成交额任务。”乔清许说。
“跟上一年一样啊。”张慧琴笑着说,“不难完成的。”
那果然是挺适合养老的了……
乔清许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他掩饰好情绪,按照张慧琴的指示,挑了几张图片,配上文字发到了拍卖行的社交媒体上。
-
城市的另一头。
郊区某高端钓场。
厚厚的云层阻隔了灼热的阳光,九月的微风拂过草地,带起一阵清香。
水面的浮标忽地轻轻晃动,水下似是有鱼儿游过。
耐心地等待了一阵,当浮标明显往下沉时,姬文川猛地提起鱼竿,一条肥硕的鲤鱼随之跃出水面。
“是你的饵比较香吗?”陶国勇面露不满,负气地说,“怎么都去咬你的饵?”
已经年逾六十的人还跟姬文川斗气,像个老顽童似的,一点也看不出是退休老干部。
“前几天去了庙里,”姬文川戴着麻布手套,将鲤鱼从鱼钩上取下,扔进水桶中,“可能是运气比较好。”
“老和尚最近怎么样?”陶国勇问。
“挺好。”姬文川重新挂上鱼饵,将鱼钩甩入水中。
天气好的时候,钓鱼就是绝佳的消遣。
高端钓场不会有不守规矩的钓鱼佬,四周安静得犹如风景画,想聊天便聊天,想放空便放空。
在接下来的一小时内,姬文川接连钓起了好几条大鱼,短时间内收获如此丰富,连他自己都讶异今天手气怎么这么好。
陶国勇终于是放弃了跟他较劲,把鱼竿放到一旁,拿起保温杯说:“我听说那画廊主人想往你身边送人,你给拒绝了。”
姬文川摘下手套,回忆着说:“是有这么回事。”
“没看上?”陶国勇抿了一口热茶。
“不是。”姬文川淡淡笑了笑,“腻了。”
姬文川的口味很专一,喜欢文雅的,有气质的。
他对每一任情人都很负责,从不脚踏两条船,但年纪大了之后,对于这种不走心的关系,他也渐渐感到了疲倦。
导火索是上一任情人跟他赌气,打破了他最喜欢的贯耳瓶,让他感到无比心烦。
正好那段时间家族生意越来越忙,他也年满三十五岁,索性彻底收心,开始修身养性。
“你该不会是,”陶国勇放下保温杯,面色凝重地说,“那方面出问题了吧?”
姬文川:“?”
“不然怎么年纪轻轻就学老和尚戒色?”
姬文川失笑:“你想多了,陶局。”
“如果出问题,要尽早去看。”陶国勇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苦口婆心地说,“我可以给你介绍全锦城最好的男科医生。”
“是吗?”姬文川挑眉,“陶局你有过这方面的困扰?”
自知说漏嘴,陶国勇尴尬地咳嗽了两声,生硬地转移话题道:“话说,你被偷的东西找回来了吗?”
“没。”姬文川敛起笑意,摇了摇头,“还在调查。”
“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找我。”陶国勇说。
两人已熟识多年,帮忙这种话自然不是随口说说。
但姬文川并没有应声,思忖片刻后,他暗示道:“陶局,你已经退休了。”
“但人脉还是有的。”陶国勇说。
“我的意思是, ”姬文川不得不说得更明白些,“你安享晚年就好,不要去插手别人的事。”
“你的事怎么能叫别人的事?”陶国勇不甚在意地拍了拍姬文川的肩,“你就放心吧,我有分寸,好不容易退休,踩红线的事我怎么会做?”
放在一旁的鱼竿突然动了下,不远处的浮标下沉又上浮,明显是有大鱼上钩。
但等陶国勇手忙脚乱地抬起鱼竿时,早已是“鱼去钩空”。
“今天真是不顺。”他干脆连饵也懒得挂了,又把鱼竿放到了一旁,“最近小羽没去麻烦你吧?”
“没有。”姬文川说,“他是不是过了叛逆期?最近好像变听话了。”
陶羽这干儿子从小就娇生惯养,不让人省心,现在没几个月就要成年,似乎是变稳重了不少。
“屁!”陶国勇没好气地反驳,“前阵子非嚷嚷着学钢琴,给他买了架十多万的钢琴,练了两天就不练了。”
姬文川笑着说:“小事,不值得生气。”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没韧劲。”陶国勇叹了口气,说,“怕吃苦、怕困难,生活条件是越来越好了,人却越来越废。”
说起年轻人,姬文川突然想起了某个小朋友。
他倒是很有韧劲,被自己三番五次拒绝,却始终没有放弃。
这么对比起来,确实是很特别。
让姬文川莫名联想到了那只被打破的贯耳瓶。
那是一只清乾隆时期仿南宋官窑的贯耳瓶,整体呈月白色,薄胎薄釉,拥有官窑素雅、恬淡、含蓄的特质。
因为是清代仿品,它的价值并不高,但小巧的瓶身很有特色,从某些角度看,呆板得可爱,换个角度看,又高雅得超凡脱俗。
姬文川很喜欢这只贯耳瓶,甚至还收了不少相似的瓶子。
虽然它没有那只高足杯贵重,但姬文川对藏品的喜好从来都不是用金钱来衡量。
只不过可惜的是,他最喜欢的那只贯耳瓶已经被人打破了。
“你那边也有鱼跑了!”陶国勇提醒道,“在想什么呢?”
“没事。”姬文川已经取下手套,本就没想再钓,“我只是在想,我好像还欠人一个答复。”
-
临近下班时,乔清许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是杨彦发来的微信消息。
【杨彦:忙完了吗?】
乔清许哪有事情可忙,直接关掉电脑准备走人。
【乔清许:下班了】
这下杨彦没再回复,不过乔清许刚走出办公室,就见杨彦正迎面走来。
“一起去吃晚饭?”杨彦问。
除了那次开早会穿得西装革履外,平时杨彦还是穿休闲服居多,跟高中那时候变化不大。
还记得高中在拍卖行打工的寒暑假,两人也经常在下班后一起去吃饭。
乔清许随口问:“你请客啊?”
“可以啊。”杨彦说,“你想吃什么?”
乔清许也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想了想,说:“就巷子口那家面馆吧。”
“跟我这么客气?”杨彦笑道,“不用帮我节约的。”
面馆离拍卖行不远,走过去五分钟都不用。
老板眼尖,远远地看到了乔清许二人,热情地招呼他们过去。
狭小的门面还是和几年前一样,摆五张桌子就显得拥挤。明明生意挺好的样子,老板似乎也没想着扩张。
“三两牛肉面。”杨彦熟门熟路地走进去,又看向乔清许问,“你还是鸡汤面吗?”
乔清许正要应声,不过就在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起了短信提示音。
他不甚在意地拿起手机,只不过随意扫了一眼,到嘴边的话瞬间忘了个一干二净。
【姬文川】
八点到锦城酒店顶层公寓。
别迟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