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课,他们果然不上,几个少年一起逃课,翻墙出去了。
还没用午膳。
他们去了京城有名的第一酒楼,醉仙楼。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大厨技艺高超,皆是各地择优选拔而来,什么都极好,价钱自然也不会便宜。只一桌菜,便是寻常百姓数年的收入。故而,这是达官贵人的专属去处,一般人根本消费不起。
几个少年家世不凡,首辅嫡孙,将军之子,吏部侍郎之子等等,到这样的地方驾轻就熟,如同回了自己家一般随意。掌柜亲自出面,小心伺候诸位尊贵的小公子,生怕怠慢,惹了哪位不高兴。
能做到掌柜,自然有眼力见,消息灵通,清楚他们每个人的身份。小公爷是其中身份最高的,一切该以他为主。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第一次接待这群少年公子时,掌柜犯下了难得的重大失误。他以小公爷和首辅嫡孙为主,兼顾其他小公子的方式来招待。按经验来说,如此万无一失。可哪知道,那个被他认为身份最低无需过多重视的皇商小少爷,竟然是隐形的中心。
苏灼之说话时,掌柜态度轻慢,不加理会,优先捧着首辅嫡孙孟元洲。
小公爷瞬间变了脸色,摔杯盏发怒:“你是聋子吗?听不见人说话?”
掌柜吓了一跳,内心惶恐,不知自己哪里做错了。
而被他捧着的孟元洲,神情也相当不爽,直接一脚踹了过去,掌柜狼狈摔倒,还不敢爬起来,慌忙跪着告罪。
“你一个贱民,还敢瞧不起我朋友?在醉仙楼做事,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我要你死,你看谁敢救你。”孟元洲不屑冷嗤。
“小人错了,小人罪该万死,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怠慢了贵客,求小公子饶小人一回。”掌柜终于明白过来,知道自己看走了眼,赶紧朝着苏灼之躬身连连认错,乞求他为自己说句话。
苏灼之确实因为掌柜的区别对待不高兴,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发火,身边的好友就先替他出气了,所以心情算不上多坏。但要说就这么放过人,他可没那么好脾气。
“行了,我一个商户子,哪里对得起你的泰山。”苏灼之坐在席中,轻飘飘一句话,让掌柜顿时煞白了脸。他这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几个高门子弟你一言我一语,皆认为这掌柜不长眼没脑子,该吃些教训,位置也该换个人来坐。
就在掌柜绝望地以为自己完了时,苏灼之却给姜阳羽夹菜,换个话题说,今天的鹿肉好嫩。
少年人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也夹了鹿肉尝,有的还嚷嚷着苏灼之怎么能厚此薄彼,只给姜阳羽布菜。
他们说笑打闹着,完全忘了掌柜的存在,任他心惊胆战,煎熬无比地跪着。
半晌,苏灼之觉得吓够人了,便偏头看去,说:“掌柜,在你眼中,我这样的客人是不是不配你招待?”
掌柜用力摇头,额头满是冷汗,也不敢擦,一脸讨好道:“当然不是,您配您配!能伺候您是小人八辈子修来的荣幸和福分。”
姜阳羽嗤笑:“现在倒是长嘴了,会说人话了。”
苏灼之扯了下他的胳膊。姜阳羽轻哼,扭头不说话了。
苏灼之对掌柜说:“那希望你说到做到,以后真心招待所有客人,别看不起这个看不起那个。”
掌柜听着,品出了点希望,眼底焕发出光彩,点头如捣蒜,“自然自然!小人都听小公子的。”
苏灼之挥手,“你下去吧。”
掌柜应声,飞快爬起来,弓着腰退出雅间,生怕晚一步,小公子后悔了,又要整死他。
“不是吧?就这样放过他了?”几个少年叫出声,很是不忿。
苏灼之戳了个丸子送进嘴里,点头,“是啊。”
“灼之,你也太好哄了吧,那贱民只是说了几句恭维话,你就不追究了,你这样会被欺负死的。阳羽,你不说说他?你不是拿自己当他哥吗?不护着点弟弟?”
姜阳羽刚要说话,就被苏灼之用虾炙堵了嘴。
苏灼之扫他们一眼,无语道:“我倒是想教训人,但还没来得及,你们就先一个踹了他,一个骂了他,把我要做的事都做了,我还能做什么?”
那生动的表情,把席间的少年们都逗笑了。他们凑过去,一个个勾住苏灼之的肩膀,“谁让你是我们当中最小的,做哥哥不得多护着点,来,快叫一声哥听听。”
苏灼之肩上头顶都是胳膊,不爽喊:“滚,弄乱我头发了。你们先叫我一声爹,我再考虑考虑。”
“哟,还叫爹,你很狂啊。”
几个少年闹成了一团,嘻嘻哈哈,清朗的笑声里满是蓬勃张扬的朝气。
经过这样一次,掌柜哪里还敢轻视苏灼之。每回一来,他简直都要把苏灼之当祖宗一样供着小心伺候,比小公爷还重视。不知情的小二看着,还以为苏灼之是偷跑出宫来玩的小皇子,伺候得更是诚惶诚恐。
少年爱玩。午膳之外,几人还玩起了投壶。
苏灼之兴致勃勃,眼里含着细碎亮光,笑着说:“添些彩头,更好玩。”
“对啊,这样玩才痛快。”姜阳羽眼睛一亮,率先取下了自己腰间系的玉佩放在桌上,色泽莹润,清透无暇,一看便知是上品。
苏灼之也道:“那我拿我心爱的玉扇出来,彩头都归胜者,输的人什么也没有。”他说的玉扇正是夏天连着用了好些时日的那柄,雕工细致,华美精巧,执在手中轻晃,好一个翩翩小郎君。不止他喜欢,其他人看着也心痒。
“你这么舍得?就这么送我了?”将军之子吊儿郎当,踩着一旁的凳脚晃,嬉笑打趣。
“叶华晖,这还没开始,你别太嚣张了啊,小心等会输得最难看。”
“都把好东西拿出来,别藏着掖着,看看今天谁是最后的赢家。”
少年人的胜负欲一下就被激出来了,纷纷拿出爱物放桌上,不在手边的,便暂且记下,之后送到胜者府上。
没一会,桌上就多了好些珍贵物件,看得一旁伺候的小二咋舌,心想,他可得好好看着,少了一个,赔上他这条小命都不够的。
游戏即将开始时,又一个人过来,放下枚环佩。
苏灼之刚好在使唤谢玦,“给我倒酒。”
进了酒楼里面,不需要太多仆从,每人留一个足矣。苏灼之没要一贯伺候的庆平跟着,而是换成了谢玦,就是为了继续折腾他。
不过这会,他倒是意外发现了好处。若是庆平在旁边,他要喝酒,肯定会被啰嗦劝说什么少爷还小,不适饮酒。谢玦则一声不吭,直接听话斟酒。
这才对嘛,他哪里小,再过两年就及冠了,提前喝点酒算什么。
平日在家中被父母兄长拘着,如今在外,光明正大喝,喝个痛快。
苏灼之低头,抿了一口,闻着香醇,入口定然也是极好……好辣!喉咙着火了!
没喝过酒的苏灼之毫无防备,一下变了脸色,呛得剧烈咳嗽起来。到底是哪个家伙说,酒是玉露琼浆,人间美味的?
他转头捂嘴,咳得厉害,忍不住瞪了谢玦一眼。这笨狗,不知道帮他拍背缓缓吗?太不机灵了!
谢玦站在小少爷身后,起初看他命人斟酒的潇洒态度,还以为是常饮酒,结果才一口,就不行了,挺让人意外的。没喝过,还敢一上来就试九酝春。
衣袂忽然被扯了一下,谢玦看到细白的指尖揪出些许褶皱。倨傲矜贵的小少爷弯着腰,咳得眼尾泛红,长睫濡湿,看起来狼狈又可怜。
谢玦眼睑低垂,看着他咳了一会,才似领会到主子的要求,将宽大的手掌放在少年纤薄的脊背上,生疏地拍了两下,然后,被踢了一脚。
湿漉漉的眼睛不满地瞪着他,没说话,但也能轻松看出,小少爷是嫌他下手重了。
谢玦微微眯眼,心里觉得麻烦,但还是依言放轻了力道,一下下拍着。
没一会,苏灼之缓过来了,摆手哑声说:“行了。”
谢玦便放下手,指尖滑落,不经意间擦过了他的后腰。
姜阳羽坐在旁边,自然看到了苏灼之咳嗽,笑话他:“不会喝酒?我让小二给你换成乳茶?”
苏灼之小脸一绷,“看不起谁呢?我当然能喝。”
说完,他就动作十分豪迈地……抿了一小口。
还是好辣,不过这回没咳了,好险。
喝酒也没多难嘛。
苏灼之翘唇,有些得意,一抬眸,就撞进了谢玦和姜阳羽盯着自己的视线。总感觉,在嘲笑他。
苏灼之抬起下巴,扬眉,挑衅似的说:“看什么?”
姜阳羽憋笑,移开视线。
苏灼之张嘴正要再说什么,却看到了桌边站着的人,不禁皱眉,“他怎么在这?”
桌子对面,是一张令人反感的熟悉面孔。
孔忠林,太常寺少卿嫡子,看起来挺好相处的样子,但苏灼之总感觉他跟自己说话时绵里藏针,嘴上带笑,眼底却藏着几分鄙夷,令人不适。
苏灼之自然也不喜欢他。
姜阳羽随意道:“龚成带来的吧。最近孔忠林嫡姐在宫中得了圣宠,升为昭仪,再过两个月还可能成为新妃,怎么可能不出来多走动走动。”
“哦。”苏灼之敷衍应声,没有因为对方风头正盛想打交道的意思。
“你不想跟他一起玩?我找个理由让他走。”
宠妃娘家又如何,小公爷姜阳羽满不在乎,京城内就没几个人是他要忌惮的。
“不用,我又不是怕了他。看看等会不痛快的人是谁。”苏灼之骄矜翘唇,透着几分纨绔子弟的嚣张不驯。
姜阳羽笑了,还挺骄傲。就说像我弟吧,只有他欺负别人的份,哪轮得到别人来欺负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