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玦有要事外出处理, 却又舍不得和小少爷分开。
被缠着低声问好不好,向来吃软不吃硬的苏灼之有些没辙,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出门的衣袍还是谢玦给他挑的, 又细心地替他穿上。苏灼之什么也不用操心, 准备好就出发,只是偶尔会忍不住,抬手摸摸颈侧。
之前谢玦在这里咬了一口,力道不重, 只留下个浅浅的齿痕,没多久就消了。但谢玦像是怕他疼, 咬完之后, 又舔了舔。他的脖子本就敏感,这样一弄, 到现在,那强烈的酥麻感好似都挥之不去,不经意就又偷偷袭来,让他回忆起当时的场景。
苏灼之不得不盯着他,认真下禁令:“不许再咬我的脖子,我会生气的,真的。”
谢玦很听话地应了。
虽然认错态度不错, 但答应得太快,让苏灼之并不放心,总感觉像是我错了, 下次还敢的意思。
苏灼之皱眉, 还想再说什么, 但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只能默默抿唇。
毕竟只是感觉, 下一次还没来,如果谢玦真不听话,再说好了。
没多久,谢玦带着他到了一处荒僻郊外。
不知名的高耸树木,茂盛如庞大伞盖,绿叶苍翠欲滴,天穹之上,云卷云舒,宛如一幅壮丽画卷。
但苏灼之没由来的,很不喜欢这里。
看那树杈扭曲如厉鬼的爪牙,即便是白日,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来,也驱散不了此处的阴森寒意。从脚底下,冷意不断窜起,悄无声息地钻入骨缝,予人浓重的不详感。
他们身后不远处,是两个护法,刚清理了叛党魔修。
左护法看见尊上那身华丽的黑金衣袍,惊讶又不解:“尊上怎么穿这么繁复的衣裳?”在他的印象中,魔尊明明最不爱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经常一身黑,面无表情,跟地狱罗刹似的。可今日,完全相反,仿佛要去参加什么重要宴会,盛装打扮了一番。
右护法也很意外,但他没有多少困惑。在苏府,他就察觉到了尊上对那位小少爷的特殊。在心仪之人面前,仔细打扮,想把最好的一面展现给对方看,这种心思实在太常见了。只是,他没想到有一天,这种事会发生在魔尊身上,就像……开屏的雄孔雀。
右护法的表情相当复杂。
“哎,我发现那只小狐妖穿的衣袍和尊上的很相似啊。”左护法惊叹于自己的心细如发,有进步,谁还敢说他没头脑。
右护法的神情更复杂了。他早就注意到了,所以才会迟迟不出声。
“你别说话了。”右护法低声劝诫。
左护法一脸纳闷:“为什么?”
“我怕你被自己蠢死。”
“???”
树下,有一个大型法阵,血迹斑斑,令人发毛不适的阴冷气息正源于此。
苏灼之面色发白,有些反胃想吐,但那法阵的图案一角,让他觉得有些眼熟,不自觉上前一步,想看清楚。
谢玦站在他身侧,察觉到他的异样,扶住他,低声问:“不舒服?”
“嗯。”苏灼之点头,但这点不适还能忍。他指着那法阵问,“这就是唤醒魔头的法阵?”
“没错。”
谢玦特意过来,就是为了摧毁法阵,不让那些魔党得逞。
魔气萦绕在漆黑剑刃之上,谢玦握住剑,以雷霆万钧之势,凌厉挥下,一剑斩断,深深刻入土地的血色凹坑,从中间断裂,随后如蛛网似的飞速蔓延,法阵破碎。
谢玦收剑入鞘,做完这事,就转身准备带苏灼之离开。小少爷不喜欢这里的环境。
苏灼之靠近法阵,捏着鼻子,瞄了一眼,发现法阵的纹路果然眼熟,和他当初在画卷里,苏言卿祖宗给他看的封印魔头的阵法很像,是反过来的。
若是这些魔党画下五个法阵并成功生效,魔头便会从深渊再度出来,重现世间。
幸好及早发现,破坏了。
苏灼之想起在画卷里看到的惨烈战况,松了口气。
正邪天然对立,但谢玦修魔道,只是吸收魔气修炼,算不上正义凛然,却也并未行恶事,反倒看不惯那些一身邪气罪孽的魔修,丑陋可憎,恶臭熏天,嫌碍眼,顺手解决了。
外界传闻魔尊有多凶恶残忍,很多不是他做的,也安在他头上,他毫不在乎他人的看法,从不辩解。但现在,他在意了,苏灼之是因为他的魔尊身份,恐怖传闻而吓得逃跑的。
他不想在苏灼之眼中看到嫌恶。从前,他没有明确的善恶立场,凭着喜好行事,现在,他想做一个好人,至少是苏灼之眼里会喜欢的那种人。
这次带苏灼之过来,也是想让他知道,自己在魔头一事上,和那些正道宗门的立场是一致的。不要因为秘境里看到的那些过往,认为所有魔修都是恶人。那些都是魔头麾下的,与他无关。
谢玦和苏灼之转身,准备离开时,已然被毁的法阵竟突然迸射出一道刺目的光,一道血线破土而出,直直地袭向苏灼之。
谢玦背后一寒,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猛地将苏灼之扯到自己身后护着,眼神一凛,拔剑反击。
这时,一个魔修从暗处窜出,眼中满是狂热喜悦,大喊着:“这可是我们特意设下的阵中阵,岂是那般好破的!天生魔煞,这才是真正的魔界之主!”
他扑通一下,跪倒在地,对着阵法叩拜,展示自己对魔头的忠心不二。但下一瞬,他就无力反抗地被一股可怕的吸力吸入魔阵中,吞噬得骨肉不剩。
苏灼之眼睁睁看着,不由得瞪大双眼,仿佛听到了里面传来一道阴森的声音,贪婪地念着不够,不够,我要更多的血肉。
后背发凉,毛骨悚然。
幸而,下一瞬,谢玦就一剑劈了下去,磅礴的魔气碰撞,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尘雾散去后,阵法彻底碎裂,那恐怖的声音也消失无踪。
等谢玦握住苏灼之的手,他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指尖冰冷如雪,谢玦掌心的温度根本捂不热他。谢玦眼中露出后悔懊恼,觉得自己不该带他来的,吓到他了。
苏灼之关注的却不是这个。他闻到了血腥味,低头看去,发现了谢玦衣袍上的大片血迹,焦急道:“你受伤了!”
他立刻翻自己的芥子囊,手忙脚乱地找着灵药。
谢玦看着他,一点没为伤痛蹙眉,反而翘唇笑了起来。
他在担心自己。
其实,这些伤对谢玦来说,不算什么,很快就会愈合。
但苏灼之不知道,只觉得那么多的血,肯定伤得很重,可能都见骨头了。
谢玦却说这里不便处理伤势,回去再说。
苏灼之不放心,“你这样还能回去?”
谢玦脸色苍白,微微一笑:“没事。”
在他的坚持下,苏灼之还是跟他先回魔宫了,是御剑回去的,用的是谢玦的剑。乌黑透亮的魔剑,苏灼之踩上去,它也一点都不抗拒,十分乖巧。
回到魔宫,谢玦说有种药对这些伤很有效,但不在他们睡的主殿。苏灼之一听,来不及多想,就快步跑去偏殿拿。
再回来时,苏灼之看到的就是谢玦自己刚割出来的新伤口,还在渗血。
苏灼之拧眉说:“我帮你把裤子脱了。”
伤在大腿上,要上药自然得褪下裈裤。
谢玦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笑着说好。
苏灼之满心想着他的伤,并未顾上别的,弯着腰,小心翼翼,生怕皮肉和布料黏连,撕扯到伤口。
这样一来,他和谢玦的大腿自然离得极近,上药动作生疏,又花了好些时间。
细白的手指轻轻擦过皮肤,谢玦只觉似有电流窜过,半边身都麻了。
苏灼之听到他呼吸一重,忙抬头望去,看到他神情不对,还以为自己下手太重,让他痛了,急忙缩回手,干巴巴说:“很、很痛吗?要不,我还是叫别人来帮你吧。”
“……没事。”谢玦若无其事摇头,“我自己来就行。”
苏灼之递了药瓶过去,心想,果然还是痛了吧。谢玦不说而已。
他盯着谢玦上药。
谢玦张了张嘴,像是想说什么,又停下,忽然动了动腿,借着衣袍堆叠遮掩。
“少爷。”
苏灼之困惑抬头,“怎么了?”
他以为谢玦需要自己帮什么忙。
谢玦却微微抿唇,笑着说:“你担心我为我上药,我很开心。”
因为受了伤,他的脸色有些发白,透出几分平日难得一见的虚弱,减淡了眉眼间的冷峻锋利,竟显得有些柔和,仿若温润如玉的君子。
苏灼之愣住,看到他深邃的眸中映出的自己,后知后觉耳尖发烫,猛地直起身,故作淡定:“这有什么。”
然后,就转身去倒了一杯茶,拿起来喝,营造出自己很忙的样子。
谢玦盯着他的背影,一眨不眨。
在魔界待了些时日,又加上受伤上药一事,谢玦对苏灼之盯得没有起初那么紧了,可能是苏灼之的话的作用,也可能是谢玦怕逼太紧,反而更难让苏灼之喜欢上自己。
不论如何,谢玦能勉强接受小少爷短时间离开自己身边了。
也是这时,苏灼之意外碰见了熟人。
鄢睿识。
虽然之前就听说过他堕魔了,但苏灼之没想到会在魔宫碰见。
他眼睛一亮,惊喜地打招呼。
鄢睿识却一脸严肃凝重,抓住他的手,就带着他疾奔,低声快速道:“我是来救你出去的,没时间多说,你先跟我走。”
苏灼之懵懵的,“……救我?”
鄢睿识避开路上的侍从,点头,“嗯。秦钊找了我,说你被魔尊绑来了魔宫,他好不容易才通过玄光镜联系上你,却收到魔尊嚣张挑衅的话,说以后若是他和你成亲,一定会给秦钊请柬,让他来喝喜酒。”
苏灼之:“……”
确实挺嚣张的。
他什么时候说要跟谢玦成亲了。
让他解决他自己惹出来的事,就是这么解决的?
苏灼之想象了一下秦钊师兄他们看到信息的反应,只想捂脸,还有揍谢玦一顿。谁让他这么乱说话的?!
短短谈话间,又跑了一段路。鄢睿识拉着苏灼之要继续逃,却感觉到一股阻力,回头看去,是苏灼之站定住,笑了一下,坦率道:“我不走。”
鄢睿识震惊不明,“为什么?”
苏灼之想了想,似乎不知该如何解释清楚,只说:“我是自愿留在这里的,你跟秦钊师兄说,不用担心,我很好。”
面色红润,脸颊有肉,穿着一身华贵锦袍。确实看起来挺好的。
可鄢睿识仍不放心,语重心长劝他:“那可是魔尊,你别因为他在你身边表现得无害,就轻易信了他。你看我,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苏灼之拍拍他,“我心里有数的。”
鄢睿识看他坚持,还想再说什么,却被他推了一把,催促快走。鄢睿识犹豫一会,只好说若是有需要,就联络他,他一定会赶来帮忙。
和鄢睿识分开后,苏灼之转身就又回去了。因为离开的时间有点久,怕谢玦想太多,唔……这回好像不能算想太多,确实跟逃跑沾点关系,不管怎样,苏灼之用了个短距离传送符,这样回去得快些。
一闪身,人就到了魔宫内的浴池。
苏灼之眨了眨眼,位置不好控制呀,要是不小心掉进浴池里,就好笑了。
他摇摇头,往寝殿走着,并不知道只是他离开的这短短时间,魔宫就已经乱了套。
小少爷不见了。
侍从禀报上来时,谢玦脸色骤变,周身气场骇人,吓得侍从面色惨白,不寒而栗。
幸而不过一会。
谢玦感觉到灵力波动,急切赶去。
苏灼之刚回到寝殿,一头撞进谢玦怀里,抬头就要控诉他怎么跟秦钊说的,但才刚发出一个字音,“你……”
就被扑倒在地。
这种时候,一只大手却还不忘垫在他后脑勺下,怕他摔疼。
谢玦又发疯了。
这一次,他盯着苏灼之,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起来很温柔,但那沙哑嗓音里透出的偏执意味,更让人浑身发毛。仿佛在告诉他,之前的乖顺正常,都是特意伪装给他看的而已。
“你不是说不跑的吗?”
“你骗我。”
“可就算这样,我也还是……别走,好不好?我可以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谢玦眼底发红,压抑又隐忍,死死地盯着他,仿佛人已经站在悬崖边上,只要轻轻一碰,就会堕入万丈深渊。
苏灼之怔住,被他近乎卑微祈求的神情震住,心中一涩,身体快过脑子,仰头吻在他嘴角,安抚地蹭了蹭,凝视着他,认真说:“我没骗你,我没有跑。”
谢玦定定地看着他,似乎在探究他说的是真的,还是假的。
他难耐地闭了闭眼,脑子一片混乱,分辨不清,只能以自己的方式来试探,看小少爷愿不愿意接受他的伺候与讨好。
他掐住苏灼之的腰,缓缓俯身。
苏灼之毫无防备,身体骤然紧绷,失声惊叫。
“谢玦!”
纤细的手慌乱无措,抓住对方的黑发,却也根本拦不住。一瞬间,意识仿若沉入海底。
浮浮沉沉,浪潮声隐隐约约,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
仿佛一捧蜜被放到烛火上炙烤,一点点融化,无力地流淌在火舌下。
……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从海底浮出水面,大口喘气,胸膛剧烈起伏。
谢玦凑近他,一向浅色的唇颜色变深,张合着,在说些什么。
苏灼之不想看他,伸手推开他的脸,指尖却不小心碰到他嘴角的湿润,瞬间被烫到似的,猛地缩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