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慢悠悠过去,岑宁刚嫁进陆家时还是大暑,转眼就快要秋分了。
今年的天让人捉摸不透,明明上半年风调雨顺,麦子长得粒粒饱满,入秋后却久雨,连村里老人都说这天怪得很,不好。
好几天不见太阳,家里家外都一股子潮味,被褥感觉都能滴出水来。
这日没下雨,但天也阴着,岑宁把竹架搬进屋里,把被子铺在上面,又烧了炭盆放在被子下,打算烘一烘被子去去潮。
陆云川从地里回来,看见岑宁在烘被子低着头笑了两声。
“笑什么?”岑宁恼他,成亲也有两个月了,不像最初说句话都要脸红,岑宁对陆云川也渐渐露出些原先在阿爹阿娘面前的小脾气。
对此陆云川喜闻乐见,他都不觉得夫郎是在耍小脾气,那分明是在和他亲近。
“没笑什么。”陆云川低着头洗手。
等洗好拿布巾擦干净,他走到岑宁旁边帮着翻被子,像是不经意地说:“烘一烘好,晚上睡觉你就能不那么难受了。”
惹得岑宁红着脸在他背上捶了一拳。
天潮,没太阳晒被子,被褥潮乎乎的。每晚睡觉时岑宁都觉得浑身不舒服,翻来覆去的,被陆云川捞进怀里才能好些。
陆云川年轻火力壮,体温高,挨着他跟挨着暖炉一样。
岑宁睡前还怕羞,被陆云川搂着就不动了,等到睡着了,整个人直往陆云川怀里钻,手脚并用,陆云川好几次半夜被勒得醒过来,看着怀里的夫郎失笑。
背上挨了一拳,陆云川老实道:“我去厨房生火。”
岑宁不理他,只一个人烘被子,等到陆云川走出屋,才忍不住弯起嘴角。
阴雨天得吃些热腾腾的东西,岑宁进了厨房,舀了碗面粉出来揉面,打算做个面片汤。
揉好的面团擀成面饼,用刀切成一块块面片,陆云川不喜欢吃糊软的,岑宁特地切得厚实。
从菜园里摘了两个西红柿并一把绿叶菜,西红柿洗净切好炝锅,又打了两个鸡蛋进去一起翻炒。
等西红柿炒出汁水,往锅里倒上一瓢水,等水烧开下面片,岑宁焖上盖子等着面片煮开。
“这里暖和。”陆云川拍拍旁边的板凳,岑宁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山里一夜之间就凉了下来,岑宁说:“往年这时候还热着呢,今年凉得这么早又总是下雨,地里的玉米可怎么办?”
连续下雨田地太湿,田里的玉米容易倒,籽粒也会发霉。陆云川这几天隔一会就要去地里看看,怕有积水。
陆云川也微微皱起眉道:“这天实在是怪,我们这倒还好,下几天雨也能有个晴天,听说府城里已经一个多月没出过太阳了,雨下得也大,连房子都塌了几处。”
“这样严重?”岑宁听了睁大眼。
陆云川点头,瞧着夫郎呆愣愣的模样心里喜欢,眉头也松开了,伸手摸了摸夫郎的脑袋。
岑宁习惯了陆云川冷不丁摸他头捏他脸的小动作,红着脸却也没躲。
等锅里的面片煮熟了,岑宁起身把洗好择好的绿叶菜丢进去,菜烫滚了就能吃。
刚出锅的面片汤烫,陆云川没让岑宁动手,自己端着一大盆去了堂屋。
面片汤容易饿,得配着扎实的东西一起吃才能饱肚子,岑宁又拿了碗出来装了几个油饼。油饼也不用热,冷饼子泡进汤里,吸汤汁还不容易泡烂,有嚼头。
吃过饭,陆云川照样去地里,庄稼人,就算田里没活心里也放不下。
岑宁回屋把被子收起来,想着自己昨天和竹哥儿说好了去河边摸鱼,准备提着木桶过去找他。
第一次上人家里拜访不能空手,竹哥儿爱喝蜂蜜水,岑宁打开橱柜,拿出蜂蜜罐子倒了一竹筒蜂蜜。
钱家在村里算过得好的人家,家里的屋子是竹哥儿他哥娶媳妇时新盖的砖瓦房。
岑宁上门的时候竹哥儿正在院子里逗他小侄儿,拿着块指甲盖大小的饴糖把他侄儿忽悠得团团转,最后把糖塞进了自己嘴里。
才两岁的胖小子,张大嘴伤心得直哭,李氏抱着儿子不好说什么,钱婶几巴掌下来把竹哥儿打得抱头直蹿。
“多大的人了!多大的人了!还逗你侄子,你个完蛋玩意儿!你嫂子哄孩子多辛苦,你还惹他哭。”
中午一家子美美吃了顿猪肉炖粉条,钱婶这几下巴掌打得格外有力气。
“阿娘,痛死了!我吐出来行不行?”
一时之间院子里哭得哭,喊得喊,劝得劝,一阵鸡飞狗跳,岑宁提着东西站在门口手足无措。
还是李氏先看见他,忙道:“宁哥儿来了?快进屋里坐。”
岑宁这才插得上嘴打招呼:“婶子好,嫂嫂好,我来找竹哥儿。”
“宁哥儿啊,快坐快坐,哎呀,让你看笑话了。”钱婶听见儿媳妇的话忙住了手,理了理衣裳有些不好意思。
等看见岑宁手上的东西又皱起眉道:“来就来,带蜂蜜这么金贵的东西做什么,你快拿回去留着自家吃。”
“川子不爱吃甜的,我一个人也吃不了多少,婶子收下泡水喝吧,也不多。”
竹哥儿见岑宁过来就去厨房里拿了摸鱼的桶,出来看见蜂蜜,拿手指蘸了点凑到他小侄儿嘴边。
小侄儿尚在一旁伤心抽泣,嘴边有了东西下意识拿嘴裹了裹,尝见甜味眼睛一下子亮起来,也不哭了,笑着把糊了泪水的胖脸蛋子往竹哥儿手上蹭。
家里人都爱捏他脸蛋子,他人小,却也知道不乐意,只高兴的时候才给人捏两下。
竹哥儿嘴上笑,手上使足劲捏了两把,在他侄儿再次撇嘴哭出来之前忙拉着岑宁走了:“我带宁儿上河边摸鱼去!”
只留钱家院子里传出孩童响亮的哭声和钱婶的骂声:“小兔崽子,你个手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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涨水摸鱼,落水摸虾,连下了几天雨,村里的河水涨起来,正是摸鱼的好时候。
村子前边的河宽,摸鱼的人也多,竹哥儿带着岑宁绕路去村后边的小河里抓。
“前头有许多闲汉子光膀子,难看得很,眼睛都要痛,我们去清静地方慢慢抓。”
岑宁自然是同意。
走了一段山路,山后边的小河里果然没人。
竹哥儿放下桶,撸起裤脚:“今天没下雨,没人,昨儿许多婶子都来抓,一会儿一条,一会儿一条,跟练过功夫一样,我站在下边只能捡那漏网的。”
昨儿竹哥儿摸了一桶小鱼,匀了岑宁半桶。
鱼小,岑宁把鱼肉剔出来,和葱花姜丝一起煮了锅鱼片粥,香得陆云川就着饼子喝下三大碗。
以前村子里人也摸鱼,但岑宁家从来没摸过,他阿爹说既然家里边会打猎不缺肉,就别去和村里人争鱼吃。许多人家平时舍不得割肉吃的,就靠着摸几条鱼回去给家里人开荤。
岑宁是看陆云川喜欢吃鱼,才让竹哥儿带他来摸几条。
他学着竹哥儿的样子脱了鞋,卷起裤脚下了河。
竹哥儿回头一看,嘴里咂巴着:“宁儿,你可真白,你这和川子哥脱了衣裳一比,那颜色得差成什么样啊。”
岑宁嗔他:“你还没成亲,说什么呢。”
竹哥儿笑:“这就我们俩嘛,有旁人在我才不说呢。”
河水涨,两人没往深处走,就在浅地弯腰摸。
竹哥儿熟练,虽然慢但一模一个准。岑宁第一次摸,鱼又滑溜溜的,经常没送到桶里鱼就跑走了,尾巴还甩他一脸水。竹哥儿教他练了一会儿才琢磨出力道来,一会儿功夫倒也摸着了几条。
摸够了他和陆云川两人吃的,又替大哥大嫂摸了几条,岑宁看也有了大半桶,拎着桶就准备上岸。
都快走到岸边了,脚下踩了块松动的石头,脚底一滑,岑宁整个人栽进河里摔了个屁股蹲。
竹哥儿吓了一跳,忙扔了桶过来扶他。
“宁儿,你没事吧?”
岑宁屁股着了地才反应过来,屁股结结实实摔了一下,痛倒是其次,主要是吓着了。
被竹哥儿拉起来,伸手一摸,裤子后头全是污泥。
“也是奇了,都摔成这样了,桶里的鱼倒是一条没跑。”竹哥儿一手拎着桶,一手扶着岑宁往岸边走,嘴里啧啧称奇。
岑宁红着脸哭笑不得,刚想说要快点回去洗一洗,竹哥儿突然睁大眼一指:“呀,破了。”
“哪破了?”岑宁赶紧顺着手指方向看过去。
估计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一下,岑宁大腿外侧的衣裳破了一大块,整个大腿都露在外面。
“糟了。”岑宁捂住腿,这下是真的着急了,“这可怎么办?”
村里最忌讳这个,一个刚嫁人的哥儿这样光着大腿走回去,被其他汉子瞧了,他哪还有清白,陆云川又哪还有脸面。
竹哥儿也急得团团转,想说自己回家去拿衣裳来,又想到万一待会儿有汉子来了,碰见岑宁一个人更说不清了。
两个人焦头烂额,岑宁捂着腿急得都要哭出来。
突然旁边林子里传来响动。
竹哥儿一个激灵把岑宁挡在身后望过去,林子里走下来一个姑娘,黑瘦的,背着个大背篓。
“兰姐儿?”
岑宁探头望过去,竹哥儿低声说:“这是川子哥那后娘的闺女。”
兰姐儿听见竹哥儿喊他,又看见他背后的岑宁,止住了脚步,却也没上前来,只站在原地看着他们。
许是总缩着肩膀的原因,兰姐儿看上去总是怯怯的。
也没别的办法,竹哥儿对兰姐儿说:“兰姐儿,我们下河摸鱼不小心跌了一跤,衣裳污了,你能不能——”
竹哥儿说话的时候兰姐儿一直盯着岑宁看,岑宁弯腰捂着大腿的动作毕竟怪异,指间又露出肌肤,再加上竹哥儿说的话,一下子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
不等竹哥儿说完,兰姐儿不作声地点了点头,下一秒闷着头就跑了。
看着兰姐儿背着大背篓往山下跑的背影,竹哥儿愣了,舌头打结道:“这,这——是什么意思呢?”
“竹哥儿,这是我相公后娘的女儿。”岑宁小声说。
王凤玉的女儿,怎么会帮他呢。
竹哥儿也听出了岑宁的意思,连忙道:“兰姐儿和她娘不一样,不是黑心的,她既然点了头,我们且等一会儿。”
岑宁听了也只好点头。
两个人坐在河边等,衣裳破了,屁股还火辣辣地疼,岑宁心里泛上点委屈,不知道陆云川现在在哪。
陆家这头,陆云瑞正躺在床上看话本。他前阵子去府城参加院试才赶回来,每天不是去镇上就是在家里歇息。
话本看到带劲的地方,陆云瑞心驰神往,正满心满眼地陶醉其中,院子里突然传来一声重响。
滋味被打断,陆云瑞生出几分火气,丢下书往外走,只见兰姐儿跑进房里的身影和搁在地上装着野果子的篮筐。
陆云瑞走到兰姐儿屋门口训斥她:“怎么回事?放东西也不轻点,我正看书呢。”
“对、对不起,哥,我下次注意。”兰姐儿正在箱子里翻着什么,听见声音慌张转过身,结结巴巴的。
“做贼一样,怀里抱着什么呢?”陆云瑞问。
“没、没什么。”兰姐儿一向怵她哥,被她哥一问话都说不利索,“我、我在找、找衣裳,我自己的。”
陆云瑞瞧着兰姐儿这幅样子就嫌恶:“说个话支支吾吾的,小家子气。”
兰姐儿低着头没敢作声。
直到陆云瑞回了自己屋里,兰姐儿这才撒开腿跑出门。
陆云瑞趟回床上拿起话本,正准备重新找找感觉,突然皱起眉。
“大白天的,拿衣裳出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