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家院子里还有些买肉的人,所以竹哥儿的声音并不大。
但吴二河一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听见竹哥儿声音一个激灵就低下了头,也没问竹哥儿要哪块,直接割了刀猪五花包起来。
闷声说:“梅花肉卖出去了,剩下的就这块肉最好。”
竹哥儿点了点头接过肉,从怀里掏出铜板递过去。
“不用给——”
一句话没说完就被竹哥儿打断:“我娘上次来你家白来了?”
吴二河立马低下头不敢吭声了。
溪姐儿在一边看着她哥直摇头,上前接过竹哥儿手里的钱,又利索地包了副猪大肠塞到竹哥儿篮子里,笑着说:“竹哥儿,你带点大肠回去一块炒着吃,我记得婶娘爱吃这口。”
因着还没正式成亲,溪姐儿也就没改口。
竹哥儿笑着接过,朝她道了谢,又问岑宁:“宁儿,你买好了吗?好了我俩一块走。”
岑宁点头,把买猪肚的铜板一起递给溪姐儿。
两个人就要转身走,竹哥儿突然回头对吴二河说了句:“我走了。”
“哦、好……”吴二河受宠若惊抬起头,一时话都不会说,差点顺嘴说一句下次买肉再来。
竹哥儿瞧着他傻愣愣的模样扬起嘴角,挽着岑宁走了。
自上次李氏的事后,岑宁小半个月没见着竹哥儿,这会见了,他放轻了声音问:“你最近可还好?”
“好着呢,”竹哥儿说,“天天吃好喝好的,就等着年后出嫁了。”
他知道岑宁是想问什么,嘴上打趣完后说:“你别担心,我家挺好的。以前吧,我娘总念叨着家和万事兴的,我哥我嫂子有什么事她都让忍着,总怕闹出不和来让别人瞧了笑话,上次那事算是彻底把我们家遮羞布给掀了,现在反倒是舒服了。”
岑宁点了点头没说话。
竹哥儿明白他的心思,说:“你用不着歉疚,上次那事换做是我,当场就要扑上去动手,我现在天天待在自己屋子里绣嫁衣,少和我哥嫂碰面,也不用帮着哄孩子。我哥嫂上次被一通教训后,怕真把我爹娘惹急了要分家,最近老实得很,家里的活也肯干了,我爹娘和我都轻松不少。”
岑宁心里这才舒服些:“那就好,毕竟这事和你和钱婶无关,我心里虽然恼你嫂嫂,但也怕年节下闹得你们家里不安宁。”
“放心吧,好着呢,我是烦我嫂子说嘴所以最近没去找你玩,等我年后成了亲就好了。”竹哥儿笑着挎上岑宁胳膊。
说起成亲的事,岑宁想起方才在吴家的场面,轻声说:“我瞧着吴家二小子很好,很能靠得住的样子。”
“是吧。”竹哥儿大大方方地笑道,“我娘也是瞧着他老实肯干,家里也殷实,所以两年前就帮我把亲定下了,怕他被旁人家抢了去。你不知道,他那个闷葫芦,空长那么大个子没有脾气的,家里又会门杀猪的手艺,哪家姑娘哥儿嫁了他都能享福,在我们村抢手着呢。”
“但他喜欢你。”想着吴二河在竹哥儿面前头都不敢抬只偷偷抬眼瞅的样子,岑宁笑道。
“我也不差,他喜欢也是应该。”竹哥儿一点不害臊,挽着岑宁笑得欢快。
两个人像往日里一样闲聊着往家里走。
竹哥儿没跟着岑宁去陆家坐,走到自家院子门口,他朝岑宁摆摆手,几步迈进了院门。
李氏带着森小子在院子里玩,竹哥儿掠过他们进了厨房,和钱婶说:“娘,肉买回来了。”
“可收了钱了?”钱婶问。
“收了,溪姐儿给装了副猪大肠,我也收下了。”
钱婶点点头:“猪下水没事,肉的钱一定得给。”
院子里,李氏抱着儿子冷哼一声。
竹哥儿和钱婶都没理会,照常说话。
“吴二河给我切了刀五花,中午炖红烧肉吃吧,猪大肠留着明天再炒。”
“成,正好家里有糖块,今儿好好来炖一锅肉吃。”
到了中午,钱老爹和钱大从山上扛着柴火回来。
钱老爹年纪大了,一整天在山上砍柴身子骨受不住,中午得回来歇会。
钱老爹回来,钱大本就受不了山上砍柴的苦累,自然就跟着回来了。
两个人卸了家伙坐下,竹哥儿把提前泡好的茶端给钱老爹,钱大黑脸在旁边看着,见没自己的份,冲李氏努努嘴:“去给我倒杯茶喝,要浓点的,再搁点糖。”
李氏横眉道:“没见我抱着儿子呢,你自己没长手?”
钱大坐在板凳上忍了半晌,还是自己去了厨房。
中午钱婶做了锅红烧肉,放了糖块进去炖的,快入冬,得吃些好的补身子。
红烧肉并馒头菜汤一同端上桌,李氏和往常一样拿了个小碗,夹了满满一碗放在旁边放凉等着喂儿子。
一桌人没人说什么,换做往日,竹哥儿和钱老爹钱婶都有意把肉多留给森小子吃,自己吃两口尝尝味就够了,毕竟是大人,哪能和自家的孩子抢嘴。
李氏每每拿着森小子的小碗盛了一碗又一碗,森小子还小,再好吃的东西塞多了也吃不下,剩下的那些肉李氏就自己吃,或是钱大吃。
竹哥儿和钱老爹钱婶也都觉得没什么,毕竟儿子儿媳给钱家生了个大孙子。
但今日竹哥儿眼都没抬,拿着筷子分别夹了两块肉放到钱老爹钱婶碗里,自己也夹了一块塞进嘴里。
一锅肉本来就没多少,几筷子下去就只剩下一半。
可竹哥儿的筷子还没停,嘴里的一块肉咽下又夹一块。
李氏阴着脸看着碗里的米,拿手肘撞了撞钱大。
钱大是个外强中干的,上次敢作势打竹哥儿是当时气氛使然,现在大白天的,要他因为几块肉和竹哥儿杠上,他还怵竹哥儿脾气上来和他动家伙呢。
李氏瞧着丈夫窝囊不吭声的样子心里更憋闷了,想了法子,扯着笑夹了块肉喂给儿子,问:“肉好吃吗?”
“好吃!”森小子吞下一块又张大嘴。
李氏笑道:“那你慢慢吃,剩下那半锅都是你的,没人和你抢,不着急。”
言外之意傻子都能听出来。
竹哥儿在心里冷笑一声,面不改色又去锅里夹两块,专挑大块的夹,边往嘴里塞肉边看着森小子说:“你娘说错了,肉是家里的钱买的,是大家吃的,不是你一个人的,听懂了吗?”
森小子嘴里含着肉,傻傻地点了点头。
他年纪小不知事,见自己的小碗里还有许多肉,又加上竹哥儿带他带得多两人亲近,也就没哭闹。
李氏在一旁恨铁不成钢,拿筷子戳着碗里的米,小声不满道:“嫁去吴家后想吃多少肉都有,何必在这和一个孩子抢肉吃。”
竹哥儿没说话,只当作没听见,自顾自的吃饭,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口即化,肉汁浸着米饭更是香甜。
他顶着李氏愈发怨愤的目光吃了一块又一块,还不忘给他爹娘夹:“家里的活你俩干得最多,得多吃点肉补补。”
一碗米饭下肚,竹哥儿把碗拿进厨房,只觉得神清气爽。
人也是奇怪,原先没闹这出的时候,他哥嫂桩桩件件他都能忍,都快忍成习惯了,也没觉得这样的日子哪里不好。可一旦闹开了,那是怎么瞧怎么不顺眼,谁爱忍谁忍去吧,反正他是不会再忍了。
*
陆家院子里,岑宁把买来的猪肚放进清水里冲洗。
猪下水这东西好吃是好吃,但就是洗起来麻烦,洗不干净就一股子腥臭味。
岑宁在清水里反复冲洗几遍,手被井水冻得发麻,又跑进厨房舀了几瓢烧好的热水倒在猪肚上拿到刮油,最后用盐抹在猪肚内外,搓揉后拿水彻底冲洗干净。
洗好的猪肚岑宁放在厨房里搁好,自己洗了手继续去屋里缝陆云川的棉衣棉裤。
棉衣棉裤里都塞了满满当当的棉花,手肘膝盖处还特地做得更厚实些。
汉子的衣裳不要花样做起来容易,岑宁总算是在立冬前赶了出来,这样陆云川上山砍柴就不用再挨冻了。
棉鞋不着急,等下雪前他再好好给陆云川纳个厚鞋底,这样到冬日脚就不会生冻疮。
天还未黑,陆云川扛着满满一摞子捆好的柴火回来放进粮仓。
家里的粮仓其实就是个专门辟出来放东西的屋子,里头放了岑宁晒好的菜,还有前段时间从地里扒出来的南瓜红薯。
粮仓另一半,堆着满满当当的柴火,是陆云川这几日上山砍的。
庄稼人家,这都是过冬缺不得的东西。
岑宁把炖好的白萝卜猪肚汤端上桌。
汤色浓白冒着热乎气,陆云川洗好手走进堂屋:“好香。”
“猪肚汤最香了,你趁着热乎多喝几碗。”岑宁又端一篮子白面馒头放到桌上,“今年地里的白萝卜长得也好,又脆又爽甜,等到冬集开了,和柴火一起拿去卖吧,说不定能卖得好。”
“听你的。”陆云川两口喝完一碗汤,“等到小雪前收了白菜,我们把柴火连着萝卜白菜一起担去集会上卖。”
镇子上自家有菜地的少,到了冬季,想吃口新鲜蔬菜得上铺子里买,特别是白菜,这东西吃法多放得久,一到冬天尤其好卖,家家户户都得囤上一点。
等到大雪落下来,屋外大雪纷飞,每家每户都窝在烧着炕的暖和的屋子里。
一家人或是说笑或是闲聊,旁边锅炉里的白菜炖肉咕噜咕噜地冒着响,白菜的鲜嫩裹着肉香,吃一口全身都暖和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