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昀秀!”
海水波涛,呼啸着像要吃人,顷刻间便吞没了所有,才落水的人,再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傅荣卿大半身子探下去,脚一下脱离了地面。身后那排原本攻击商昀秀的人将目标转移到了傅荣卿身上。却不料有人喊警察来了,他们蠢蠢欲动的脚步生生定住,甚至有几个收起了枪。
宋灵聿眼明手快一把揪着傅荣卿脊背上的衣料,拧了一圈才足够紧,奈何那股往下沉的力量太重。迎面的海风又冻又狂,好似刀子般刮在脸上,宋灵聿睁不开眼,两只手都紧紧抓住了傅荣卿。
傅荣卿仍旧不断往下挣扎,苦苦喊商昀秀的名字。两人力量悬殊过大,布料发出撕裂的脆响,宋灵聿急了,失控大喊出声:“傅荣卿,你想死吗?下去就死了!”
“商昀秀...”傅荣卿几乎疯了,挣扎间差点伤了宋灵聿,赵元绪迫不得已过来跟着一起拉傅荣卿。
一个人根本拉不住,宋灵聿刚才踉跄几步,差点就被傅荣卿带下去。
“放开!”傅荣卿火气上头,拔枪回头直接抵在宋灵聿脑门儿上:“我让你他妈放开!”
“不放,你要开枪就开吧!”宋灵聿动作语气皆没有半分退让,泰然地面对傅荣卿,面对那把贴面的枪,“你下去了傅家怎么办?万一遭遇不测,你难道家也不要了?如果商昀秀没事,他回来你却不在了,他又怎么办!”
宋灵聿从没有这样失控过,指着海面红了眼眶:“你们今天都怎么了,为什么都要往下跳,”他不理解,被这接二连三的突发意外逼疯了,一字一句吼道:“为什么都要往下跳!为什么!”
钱小姐下去了,还没打捞起来,紧接着商昀秀也下去,现在傅荣卿也要下去...下去就没命了,说救人只是为了好听,其实是捞尸体,仅仅只是为了捞回尸体办后事……
“商昀秀...”
傅荣卿勉强恢复理智,木讷地放下枪,张口说不出一句话。
漫天的恐慌与无力挤占了整个大脑,商昀秀开枪倒下去的画面在颅内不断循环,撕扯着他每一根神经。
他想不起商昀秀当时是什么表情,想不起他到底哪里中了枪,想不起他说了什么,独独清楚,他掉下去了,他决绝地抛下了所有人。
傅荣卿恍惚摔在地上,控制不住地颤抖,一股钻心的痛从心口一路冲上来。血腥从唇缝间溢出,憋不住一口血全吐了出来。
他撑在地上的手指摸到商昀秀淌下的血,已经凉透了。
“都别动!”警察上船后包围了现场。
傅荣卿的人和廖先生一行人同一时间到的。肖庭川猜到会是怎样的情况,带来不少人。现场也就肖庭川最为冷静,手里握枪,身后跑出两排拿枪的精密队伍,正面与虎视眈眈的洋人对上。
洋人再怎么横行霸道,也是在别国海域,轻易不敢对穿制服的开枪,但为了保证自身安全,也并没有乖乖听话将枪放下,壮着胆子和官家对峙。
不料来的不止这些,几艘大船前前后后包圆了,坚持举枪的洋人一番衡量,想保命,这才悻悻地放下手中武器。
福祥扶着走路踉跄地廖先生过来,看了一圈没能找到商昀秀的影子,倒是一眼看到地上的血迹,以及跪在血迹前的傅少爷。
顿时他的心一凉,只道完了。
廖尽凯焦急要问傅荣卿的话,一旁宋灵聿好心拦着,将他们带到一旁简单说了经过。廖先生把商昀秀当自家弟弟,一时不能接受,险些昏过去。福祥落泪,再次跪在他面前磕头,“廖先生我有错,都是我的错...”
现场太乱,一无所知的游客、商人惊慌乱窜,普通人哪见过这么多举枪的人。肖庭川怕伤及无辜,组织一队人把无辜百姓转移到另一艘船上。
不得不感叹,科林好手段,为了达到目的竟然拉上这么多普通平阳百姓...
“商人站右边,普通游客站左边,胆敢冒充普通百姓,一样追责。”肖庭川一刻不能闲,一一盯着安排。同事过来在他耳边耳语,捞上来几人,让他去看看有没有要找的。
傅荣卿听到了,立刻从地上起来,先他们一步跑过去。地上躺着三人,其中一个是手臂都被撞烂了的钱淑娣,钱小姐,其他两个男人身份不详,都不是商昀秀。
傅荣卿一言不发折回来,捡起地上的枪,抓到一个叫嚣厉害,看着像是小头目的洋人男子,“是你们逼他跳下去的?”
“不是,他自己——”
砰——
男子应声倒地。
一帮谋划着如何侵占平阳的外贼,混在平阳多年,明里暗里欺负老实百姓,早就该死了。
在这之前,傅荣卿一路寻找商昀秀,在路上无意听到许多这样胆大包天的臆想。什么升官发财,取之不竭用之不尽,还没见过有这样嚣张又愚钝的土匪。
这人倒下得突然,一时激起众人愤怒。喧哗声再次响起,傅荣卿低头往手枪里又塞了几颗子弹,喊话道:“不服气的直接站出来。”
真有几个胆子大的迈出了队伍,“你这是公然挑衅,不把我们这些外商放在眼里。”
“对,就是不把你们放在眼里。”傅荣卿面色冷漠,浑身散着一股杀戮气息,他抬枪指着其中一人,“你来说,科林带商昀秀上船做什么?”
这人不说,傅荣卿直接开枪,又指着下一个,没等傅荣卿问话,那人主动交代:“出来游玩,可商昀秀伤了科林先生,你也看到了,是商昀秀先把科林先生杀才自杀的。”
“放屁,”傅荣卿枪口下移,在他腿上崩了一枪,这个时候还想避重就轻,简直是找死,“只是游玩?那科林为什么通知我,如果不来就杀了商昀秀?是科林威胁商昀秀,然后愚蠢被反杀,商昀秀是正当防卫!”
那人扶着腿,咬牙反驳:“不,是商昀秀是他执意要杀科林。”
傅荣卿眉头一皱,开枪送他上路,不耐烦道:“我说是正当防卫!不要把旁观者当傻子,你们刚才的举动已经很明显了,拿枪逼商昀秀杀死科林,科林死了才想着开枪阻拦,即便开枪也只是打在商昀秀的腿上。你们想抓人,等着他把科林杀了抓活人。”
傅荣卿说:“这个船上不乏不知情的平阳百姓,带上来你们就没打算再放下去吧?都是人证!说到这种份上了,还要我点明吗?”
人群渐渐沉默,这些人都是嘴硬的,倘若真承认,以后在平阳待不下去,跟着回国更是没有活路。
不过也有胆子小的,因傅荣卿够狠,不肯说实话的都杀了,杀到肯说实话的那个为止,他不怕把人杀光,他说杀光正好毁尸灭迹。
第十个盘问的人被唬住了,扑通跪地:“傅少爷饶命,我们是听州先生的安排,他吩咐不能救科林,并且一定要活捉商昀秀...”
“妈的!”傅荣卿一脚踹开他,即刻找他口中那个州先生。
不料,对方在发觉事情不对的时候已经坐小船跑路了。
打捞依旧没有任何进展,傅荣卿站在甲板上,望着海面一言不发抽着烟。肖庭川安排好所有事宜得闲走到他边上,原本想安慰两句,却看到这个表弟在哭。
廖先生和福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他倒显得淡定。肖庭川还在心里惊讶于傅荣卿的坚强,看来大概是刚才还没反应过来,现在反应过来了,心里空落难受。
“就这一片海,总会找到的。”但听说掉下去前,商昀秀还给了自己一枪,普通人只是掉下去就能丧命,更别说像他这样还给自己一枪的...生还机会渺茫。
商昀秀对自己真狠,也间接证明他是下定决心要死的。肖庭川叹气,摸了一支烟陪傅荣卿。
傅荣卿问:“商昀秀为什么一定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杀死科林,和我之前的猜想差不多,他一个人怎么能成功得手,背后必定有推手,那个叫州的洋人跑了,之后可能再回来拿科林的死做文章。”
这件事对督军府影响颇大,说不定家都要连累没了。
肖庭川明白他的担心,宽慰说:“科林死了又怎么样,我们的人也死...”他及时打住这句话,补救道:“都是命,都得赔,何况他们威胁在前,再怎么也不占理。”
天差不多亮了,倒是个好天气,那抹黄灿灿的光从天边破开,慢吞吞爬上来。
傅荣卿从码头回三景园带了满身的疲惫,他爹傅瀚林也刚到家不久,一路奔波本该好好休息,念着一家人担心他好久,再怎么也得撑着一起把晌午吃了。他哥傅荣城也乖乖在家,难得一家人,傅荣卿便没有直接上楼去。
“爷,金匠把您上回定的金镯子送来了。”唐轶晃着车钥匙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四方的红木盒,里边正是他说的金镯。
因为做工繁复,中途换了好几个师傅,最后选定的这位是全国数一数二的大师,找到他的时候正好有空闲,才将金镯子刻好了。
定镯子前,傅荣卿琢磨不好商昀秀的手腕大小,怕小了也怕大了,于是趁秀秀在身侧睡着,二爷用手握着量,之后用自己的手比了个大小给师傅,给完觉得粗糙,担心不精准,就又拿了量尺在夜里悄悄量,他把两只手都量精准了。
当时傅荣卿在想什么呢?
他在想万宝楼那个躺在婴儿车里的孩子,手上纳福保平安的金镯子寓意真好啊,他在想他的秀秀也该满身福气,享一辈子的平安。
傅荣卿心一阵发麻,落寞看了一眼,没有上手接这木盒,甚至不好奇金手镯做成了什么样,适不适合商昀秀,他不敢看也不能想了,于是吩咐唐轶先放在书房的柜子里。
唐轶放上去又下来,听他爹的话,从药铺里带了好些补身子的中药给傅瀚林,已经按每天的用量拿给厨房了,他道:“老爷,我爹在忙,下棋的事儿可能要拖到年后。”
“你爹一直是个大忙人,我不强求他了。”傅瀚林故作大度,摆手算了,让唐轶别急着走,等着一起把午饭吃了。
傅瀚林和白知秋在客厅坐着继续刚才的话。隔这么多天没见,白知秋担心够了,哪儿也不想去,就守在傅瀚林身边。
她说到大儿子,便问:“瀚林,还记不记得颜家那个小女儿?就是去年,我们在饭店遇到过的那个小姑娘。”
傅瀚林一点印象都没了,偏头问她:“小姑娘怎么了?”
“颜夫人前些天问咱们荣城了,我觉得无缘无故怎么会问呢?是暗示吧?咱儿子哪个长得差?荣城呢,只是对生意上的事不感兴趣,其他方面还是很优秀的,咱们俩的是儿子,该主动些,让城儿主动约着见一见,怎么样?”
“他要是能成家啊,我烧高香。”傅瀚林说:“见一见肯定好,要他自己乐意去啊。”
说这话的时候,两兄弟正好过来。傅荣城听到是颜家的女儿,不好意思左摸摸右看看,书呆子气都减了些,没有正面答复,只说一切听爹娘的安排。
这话可就有意思了,说不定两个小年轻在私底下就见过不少次。
傅瀚林则问小儿子:“我听说那个北特·科林死了?商昀秀呢?”
他是一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在国外那段日子,商昀秀时常来看他,虽然下棋方面实在笨拙,煮的茶倒是好喝得很,现在回来了还有点想念那茶的味道。
傅荣卿坐在他哥边上打了个哈欠,虽然疲惫无力,却像没事人一般捏着手上的火机把玩,回答道:“他不见了。”
傅瀚林倒是没往严重了想,自家儿子这种反应估计也严重不到哪里去,吵架了也说不定。
“商昀秀这孩子…挺好的。”傅瀚林觉得这话奇怪得很,于是别扭地咳了咳,甚至不好意思看了自家夫人好几眼,说:“卿儿,你和他的事儿我不管了,以后随你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