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就回来了?”
前段时间找裁缝做的春装今天正好送来,徐敏清没什么事可做,将两身衣裳挂出来,烫一烫修整一番,琢磨着等商昀秀回来试一试需不需要改改袖子,肉眼看着袖子有点长。她这一抬眼,好巧看见商昀秀进门来。
商昀秀整理了低落情绪,面上含笑慢慢进来,“真好看。”
徐敏清笑道: “这个样式还没谁做过,我把设计稿改了改,不知道你穿上身会是什么效果。”
商昀秀上手摸了摸,料子柔软,厚度适中,正适合春天穿。
一身纯墨色西装,改良过,样式没有普通西装那样板正拘谨,配上一枚钻石鱼形胸针,简单大气。另一套是平日也能穿银白长衫,外有一件白马褂,布料选得暗纹,低调有光泽,扣珠是淡淡的肉粉,光看着就是一股儒雅温柔的气质。
徐敏清太喜欢这一套了,取下来在他身上比了比,捏着袖口量大小,“昀秀,去试一试,阿姨看合不合身。”
“好。”
商昀秀拿着衣裳上楼,不一会儿功夫下来,徐敏清眼前一亮,帮忙拍平身上的褶皱,最担心的袖口也正好合适,“好看得很,督军夫人生日你就穿这一身去,我觉得比那身西装更要得体一些。”
“督军府肖太太的生日?”商昀秀还不知晓这事儿,想到这突然明白傅荣卿为什么和孩子夫人出现在裁缝铺,原要去参加生日宴,特意去取新衣裳。
两家沾着亲,隆重一点倒是不奇怪。
“是了,我以为你会晚些时候再回来,忘了提醒你不能在外吹太久凉风,不管和谁说话都得在吹不着风的地方。”徐敏清拨一拨商昀秀的碎刘海,“叫小林去传话了,你没碰见他?”
“什么时候去的?”
“就刚才。”
“嗯,那就是错过了。”
商昀秀心里藏着满满的事,但他知道徐敏清想看他把另一身西装也试了,于是耐心陪着她。试回来西装的袖子大了,不过整体版型还是合适的。
“昀秀,就着这个版型阿姨再去做几身其他颜色,我发现你人白,穿白色衬气色。”
“谢谢徐阿姨。”商昀秀把西装外套脱了,留下里边的宽袖墨绿色衬衫,边解袖口的扣子,边说:“徐阿姨,我想了想,以后不叫商昀秀,就叫你们给我取的,钱梁泽,怎么样?”
徐敏清一愣,这还是商昀秀第一次说起名字上的事儿,狐疑说:“怎么了?”
“没怎么。”商昀秀解另一边的袖口,故作轻松道:“我不是五行缺水吗?我想补一补。”
这话一出将徐敏清逗得合不拢嘴,不过她觉得只是名字而已,怎么叫不是叫?就怕孩子觉得委屈,现在他自己提议了就随他去。看他说话走路都没怎么有力气,就催着让他上楼休息。
三景园外边,钱家的佣人小林正在按门铃,不大会儿出来个女佣,隔着铁门问他找谁。
“我们钱少爷在吗?”
小林只知道钱少爷往三景园来了,进没进去还不知道。他这么一问,里边的佣人也不是时时守在这儿,不好直接回答,说要回去看一看。
墨色汽车从大道拐进来,才要进去问话的佣人折回来先将铁门打开,她后边,管家和乳娘一起出来接人。
“有客人来家里了?”傅荣卿偏头往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停在铁门边上的那辆车是肆林公馆的,“怎么?钱老爷子找到我的火机了?
女佣可不知道火机是什么事儿,云里雾里解释道:“是来找钱少爷的。”
“钱...少爷?”傅荣卿点头:“才回来那个钱家小少爷?他来家里了?”
管家却摇头道:“今儿家里没人来啊。”
“那就是不在,我再去别的地方看一看。”小林这就要回去禀报徐敏清,傅荣卿却将人叫住,“你们钱少爷今天什么时候到平阳的?”
今早的报纸刚登上,人这么快就归来了?以后生意场上总要见的人,相互拜访倒是正常,说不定人真的来过,扑了空才走的。从前可没听说钱家还有位少爷,傅荣卿就是纯好奇。
小林:“今早到的平阳,出门前说是来三景园了,我听太太的话,来嘱咐少爷吹不得凉。”
“你们少爷身子不好?”
小林点头:“不很好,在吃药。”
“你再到别处找找吧,代我向钱老爷子问好,有时间一定登门拜访。”傅荣卿回头和他哥说:“晚饭不用等我,这会儿要去一趟银行,晚上还有别的事儿忙,太晚就歇在杨林别墅了。”
“肖阿姨的生日宴你要放心上,没空也记着将时间抽出来,去年娘过生日人家一家可是整整齐齐来了的。”傅荣城抱着睡熟的儿子,下车时轻手轻脚交给乳娘,回头将夫人扶下车,这期间依旧没得到弟弟的答复。
他绕一圈到驾驶位的窗前,苦口婆心劝道:“听进去没有?无论如何都去露一露脸。”
“清白去清白回我肯定会去,要是介绍东家女儿西家姑娘的,我就不去。”傅荣卿将他哥压在车窗上的手挪开,“走了,和爹娘好好说,别害我。”
要不是车窗升上去,傅荣城真会骂他两句。
傅荣卿去银行晃了一圈之后往梨园去了,今天不听戏,而是找宋灵聿和自己去什么生日宴,他太了解自己爹娘,不去又实在不行,要是没有伴儿,白知秋就觉得自家小儿子可怜,无中生有也会找一个伴儿陪着,与其别人,不如找相熟的宋灵聿。
“我听说钱家还有个少爷归国了?”宋灵聿新学了烹茶技术,第一杯先推到傅荣卿面前。这家伙,自从丢了火机就再也不碰烟了,把对烟的那股劲儿转移到了茶水之上。
“是啊,比钱淑娣小两岁。”傅荣卿在心中算了算,“二十三?”
真是巧,和秀秀一个岁数。
“够年轻啊。”宋灵聿说:“你见过了?”
“还没,”傅荣卿睨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什么人我都该见一见?”
“是想你多点朋友,”宋灵聿背书一般捣鼓手上的茶水,不太熟练地烹出第二杯,颜色看着不太对,他默默倒了再来,“当然,我说的只是普通朋友,没别的意思。”
傅荣卿不理他这句话,闷不吭声的时候就是想商昀秀了,他琢磨着明儿没什么事,拿酒去一趟兰山墓地陪一陪秀秀。
宋灵聿:“赵元绪过段时间也要出来了,洋商彻底不敢在平阳乱来,他的地位不似当年,没了倚仗不知会怎么样?”
那名叫州的洋人前一年莫名丧了命,恰好当日风雨也大,电闪雷鸣,人也就死得顺理成章。不过,当晚傅荣卿浑身湿漉漉地来找他喝酒,宋灵聿一下就知道了来龙去脉。不止他,别人或许也知道怎么回事,就是无人敢再追究,傅家日益壮大,个个巴不得讨好傅家,供起来才好呢。
“你难道还想帮他?”傅荣卿翻了他一个白眼,恨铁不成钢把第一杯茶原模原样推回去,“帮吧,接到身边好好养着,我他妈就不认你这个兄弟了。”
说话时进来一个高挑男人,长相优越,气质沉稳,举手投足算得上斯文。他手里拿着桃花酥和新买的茶叶,脚步就顿在原地。
傅荣卿不知有心还是无意,将刚才的问题附上姓名再问一遍,“你难道还想帮赵元绪?”
“我...”宋灵聿语气明显不自然,含糊过去,偏头望着门口的男人。
男人把桃花酥和上好的茶叶放下,将先前挂在架子上的西装外套拿上,“宋先生有客,我先走了。”
宋灵聿闷闷嗯一声,傅荣卿却道:“秦老板别走啊,灵聿才说有话和你讲,我和他没几句了,剩下的你们自己说。”
傅荣卿喝了那杯茶,皱眉连连摇头:“什么茶,又苦又涩,你动作是漂亮,可惜只是花架子。”
挖苦完傅少爷头也不回出去了。
宋灵聿不信这么难喝,将刚烹的茶倒一点送到嘴边,有些烫,就抿了一小口,入口果然苦涩难咽,傅荣卿还咽下去了,刚才那番评价算给了面子的。
秦岩珺坐到傅荣卿才坐过的位子,就着宋灵聿手,捏着他的手腕将茶杯拉到嘴边浅尝一口,面色无异:“味苦是闷的时间没把握好,试试这样,”他绕到宋灵聿身后,握着手将前几日教过的动作再教一遍,指点道:“别漏气,闷十几秒再晃杯子。”
秦岩珺揭开盖子,沿杯口滑了一圈,腾腾热气裹着茶香飘上来,宋灵聿一嗅,和他烹的味道确实不一样。
“我的动作和你一样的。”宋灵聿偏头看他,整个人是被圈在怀里的姿势,他这时候才觉得不对劲,这姿势让他无法动脑琢磨,跟木头一般,偏脑袋回来只用眼睛看着秦岩珺的动作。
秦岩珺轻轻摇杯子,举起来将茶倒在面前的三个新杯中,绕着圈倒的,最后颠着一杯倒一点颜色深的才算结束,“傅老板说,你有话和我说?”
“他胡说的,我一天都和你待一起,还有什么话要说?”
秦岩珺又问:“赵元绪出来你要把他接到身边?”
“什么?”宋灵聿听得很明白,却有意装糊涂,一双眼睛直愣愣盯着附在手背上温热的手掌。
“我只想知道,你对他是什么感情,”秦岩珺继续手上的动作,刚倒好的茶又都倒了,“灵聿,你明白我的心思,我也从不做强求你的事,如果你说你想赵元绪多一些,我就明白自己该怎么做了。”
“我对他...”宋灵聿顿住了手上动作,将手从他手掌心抽了回来,“我对他多是师徒的情谊,在他选择离开戏班,离开梨园,这点情谊也断了,没有别的了。”宋灵聿偏头望着男人,“岩珺,我不知道自己哪里好,其实哪里都不好,你不用对我这样。”
“只要你的心不在他那,我就觉得这些值得。”秦岩珺收拢手臂,从后背拥着他,“刚才你犹豫那几秒,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你想走?”
秦岩珺摇首:“我想索性把你哄骗回去,赵元绪回来也找不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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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夫人生辰,督军府高调开了大门,可见肖老爷对夫人的上心。傅荣卿没去接宋灵聿,自己先来了,等宋灵聿被秦岩珺送来,老远隔着车玻璃,就看到秦岩珺捏着宋先生下巴附上去亲了一口,宋灵聿下车时一张脸都红透了。
“他怎么不来?”傅荣卿下巴杵了杵车的方向问。
“他回公司有事儿,”宋灵聿不自然地看他一眼,自己心里虚,看别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更是虚。
“行了啊宋灵聿,你和他那点事儿扭扭捏捏两年了,别说亲一口,就是滚到一张床上我都不觉得奇怪。”傅荣卿咳了咳,“话说在前头,你俩要是真成了,不请我吃饭说不过去。”
秦岩珺能认识宋灵聿全托傅荣卿的福,秦岩珺第一次来平阳开分公司靠人牵线搭上了傅荣卿,傅荣卿呢,时常带他去梨园陶冶情操,生意也谈,戏曲也听,一来二去,秦老板的心就被宋先生勾了去,不过胆子欠佳,两年了才得一个吻。
“这事儿以后再说,”宋灵聿素来羞于把这些事儿放在明面上说,刚准备将话头带过去,抬脸便瞧见肆林公馆来的车。有位偏偏男人背对着他们在和旁人说话。
“看,钱家那位小少爷。”宋灵聿说:“藏得真好,以前是一点儿都没听说过。”
傅荣卿循着他看的方向琢磨两眼,钱家小少爷正偏脸过来,身形偏瘦,戴着银边眼镜,墨色头发长过了肩,除了让风吹散的,其余规规矩矩束在脑后,脖颈上裹着一圈米色围巾,整个下巴都藏在下边,鼻梁以上又被刘海挡去大半,实在看不清具体样貌,只是莫名熟悉。
“进去吧,你爹娘先去了。”宋灵聿拉他一把,两人递帖子一道进去。
“他有点...”
宋灵聿将他的话接过去,“商昀秀?”
傅荣卿不说话。
宋灵聿摇头:“不像,你别琢磨了。”
这两年傅荣卿见到过许多神似商昀秀的人,或背影穿着,或眼睛鼻子嘴巴,一点点像也叫他看许久。
其实仔细看都不像,是傅荣卿念人念魔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