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馆晴天猫的桌前。
“你叫严峻?”张宇文物色到了第一名房客,并主动出击,打量坐在桌子对面的人。
严峻也在观察张宇文。
严峻是名高个子,身材瘦而匀称,五官挺深邃,肤色是小麦色,穿着剪裁合体的西装,很有风度。
“对。”严峻说:“我在朝凌大厦上班,你确定你这房子的房租没标错?”
“没有。”张宇文在先前已经想好了一套说辞,答道:“这是我朋友的房产,我帮他看家,有点人气就行,房租不是最主要的。”
严峻点点头,张宇文又多看了他两眼,问:“你做什么的?”
“业务。”严峻简单扼要地答道,半分钟后,又补充了一句:“做设备销售的。”
“你是什么型号?”张宇文随口问,继而意识到自己有点冒犯,说:“抱歉,我只是好奇,我是说,你是攻吗?或者说1?”
严峻很少碰到这种在现实里当面问攻受的场合,现实生活里,他是个深柜,“型号”二字提醒了他的性向,让他惊觉“哦原来我是gay啊,差点就忘了,好险。”又仿佛把他描述成一种新型号的设备,让人多少觉得有点不自在。
但他很需要便宜的房子,而且面前这人看上去也不像喜欢制造麻烦的二房东。
“我…… 应该是攻吧?”严峻说:“我还没有做过受,你呢?”
严峻判断这个连名字还未曾自我介绍的二房东也许挺有钱的,他的肤色很白,证明他不用风里来雨里去地奔波讨生活,身材匀称表示他不用透过暴饮暴食来排遣压力,没有黑眼圈则证明他拥有充足的睡眠,说话喝咖啡的节奏也是慢悠悠的。
慢,这一点很重要,是严峻区分客户身家的其中一个重点评价标准,凡事不疾不徐的人,物质条件大多是富足的。
“我也没有做过受。”张宇文想了想,答道:“和上一任谈恋爱是当攻。”
有时不知为什么,张宇文总想找个人聊聊自己的感情,因为他的生活圈子里根本就没有GAY。
严峻认真地说:“你单身?”
“是的。”张宇文看着他的真诚的眼神,问:“你想去看房吗?”
“我现在就可以去。”严峻说:“我今天请了半天假,坐车去?”
“就在隔壁。”张宇文拿了账单,去吧台结帐,说:“走吧。”
严峻一语不发,跟在张宇文身后,走路动作十分有力。 出门前他把自己收拾得很干净利落,也在网上查过,江湾路七号是栋别墅。
“就在这里。”张宇文按指纹开了门,说:“不能带约会对象来过夜。”
“朋友可以过夜吗?”严峻问。
“最好不要,偶尔来做客可以。”张宇文不想总有人进进出出,他不需要这么多的观察对象:“尽量自己居住吧,这也是房租订得比较低的其中一个原因。”
严峻走进简易的前院花园,这里收拾得很干净,花盆叠放在一起,院子角落里有一个水缸,里头养了开花的睡莲。
“有人打扫吗?”严峻问。
“有。”张宇文说:“两个阿姨,每天会来,一个做饭买菜,另一个收拾公共区域,但屋主不想她们动里面的东西……”说着又打开了入大门,过了玄关,面前是个相当大的两层挑高客厅,一旁是餐厅,餐厅是可供十二人坐的长桌。
严峻看了眼楼梯,随手摸了摸茶几的尖角,里面的摆设虽然陈旧,却擦拭得很干净,包括摆设也没有积灰。
“一楼有三个房间。”张宇文逐一带严峻去看,三个卧室各自朝南,朝北与朝东,每个房间都在三十五平方米左右。
“二楼也有三个。”张宇文说:“我住在主卧,你如果想来,可以自己选房间。”
严峻没有说话,片刻后又道:“小孩子可以偶尔过来吗?”
张宇文:“?”
张宇文不明所以,看着严峻,严峻说:“我…… 侄女,我哥的亲女儿,他们夫妻俩都要上班,有急事的话,晚上偶尔会把小孩托给我,帮忙带小孩的时候,我就得去托儿所接她,十点之后,送她回家。”
张宇文没想到这层,这是他计划外的状况。
“多大?”张宇文问。
严峻:“刚满十一个月,不过你可以放心,她不哭也不吵,不会每天都来,偶尔。”
没有得到张宇文的答复,严峻觉得像个默许,他耐心地等待了数十秒,又问:“可以?”
“可以啊。”张宇文想了想,没有和一个婴儿过不去,答道:“哭闹也没有关系,小孩天生就要哭闹的。”
严峻这一刻简直如释重负,说道:“谢谢,谢谢您的理解。”
张宇文心中如是想,他完全可以住进来以后再说这件事,带个婴儿在这里照料两三小时不是什么严重的事。 可见严峻是个诚实的人。 这对业务来说不是个有用的特质,太诚实的业务,大多赚不到钱。
“我愿意租这里。”严峻说:“我想住楼下朝东那个房间。”
“嗯。”张宇文没想到严峻这么快就决定了,问:“你不回去再考虑下吗?”
“不了。”严峻说:“江湾路地铁站到我公司楼下不用转车,非常方便,我正想在这附近找新房。 水电和网络费怎么算?”
张宇文本想说包在房租里,但房子已经很便宜,再这么半卖半送显得有诈,于是答道:“如果没有大量用电器的话,每月两百,多的话就要摊了。”
“好的,好的。”严峻环顾四周,房间很干净,他选择的这个卧室里有独立卫浴,把门一关就像个单身公寓。
“你还挺帅的。”张宇文随口说道。
这是他混迹剧组的评价,习惯性地夸几句那些小演员们,带给人突如其来的快乐。
“啊?”严峻受到表扬,脸上,客套与满意的笑消失,继而换上了真正的笑,这种笑容带着少许大男生被夸奖了的羞涩。
“你也长得很好看。”严峻说道。
这倒不是礼尚往来,张宇文有种淡定的、贵公子般的气质。
如果在交友App上幸运地约到张宇文这种对象,便预告着一个令人回味无穷的夜晚,即将开始了。
万一张宇文现场邀请他的话,也许严峻真的会跟着他去主卧,陪他来一发,彼此深入了解一下。
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严峻已经快记不清了。
前提是让严峻采取完全的主动,因为他每天都被生活干得万念俱灰,在床上,他实在已不想再被干了。
但张宇文只是说了句:“谢谢。”
“你经常健身?”严峻又问。
“每天或每两天吧。”张宇文答道:“会跑步,只做有氧。”
严峻:“你身材很好。”
“谢谢。”张宇文笑道。
第二句“谢谢”点到为止,没有撩T恤让他观赏自己腹肌的动作,并暗示了这家伙,不上演进一步发展的剧情了,至少今天不。
严峻当然明白成年人的潜台词,就在刚刚的某个时刻,严峻仿佛被张宇文的一句话触动了,哪一句呢?哪一句的出现,让他判断面前这个青年人,是友好又温柔的?
不是对他容貌的肯定,也不在于他的气质上,而是……
他说:“小孩天生就要哭闹的”。
这句话犹如拯救了严峻,在黑暗里投进来一道温暖的光。
张宇文又带严峻去看后花园,后花园比前院稍大一点,有个小小的水池,旁边种着一棵高大的银杏树,树枝上还挂着秋千。
严峻看着张宇文的背影,推测他也许不喜欢自己这个类型的。
“你……”两人同时说道,严峻忙示意张宇文先说。
“你什么时候搬进来?”张宇文说:“我把租房合约先发你?”
“那边房子还有二十天的租期。”严峻说:“我现在钱在理财产品里,不好周转,押一付三对吧?租金可以迟几天吗?我保证在二十天内付清。”
“可以啊,三月一付。”张宇文说:“我先发你合约吧。”
张宇文操作手机,添加了严峻的即时聊天软件,朝他的信箱里发合约,两人在客厅里站着,严峻又注意到张宇文在看他。
“怎么?”严峻扬眉问道,并露出了他的职业性微笑,这种招牌笑容半真半假,常常在他努力推销产品时 出现于脸上,他很清楚自己这么做可以让人很难拒绝,或者留下深刻印象。
“你真的没有对象?”张宇文怀疑的却是另一件事,这名房客身材与外貌条件都挺好,他可不希望对方的私生活很淫乱。
“我忙得没时间谈恋爱。”严峻解释道:“你要给我介绍吗?”
张宇文摆摆手,接受了这个解释,反正合约上有清楚规定,如果违约,赶他走就好了。
“好的。”张宇文随意地说:“你去忙吧,需要帮忙搬家之类的可以给我说一声。”
两人回到客厅,穿过门厅,出了前院。
严峻思考良久,而后道:“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啊,是的。”张宇文很尴尬,连忙道歉:“我叫张宇文。”
夕阳下,严峻愉快地挥挥手,告别了张宇文,前往地铁站,他捡到了一个大便宜──这个房间只相当于同类房型的70%价格,也为他省下了足足半个小时的通勤时间,他可以留出更多的钱,寄给在乡下的母亲。
他在餐厅里点了一份平时舍不得吃的套餐犒赏自己,边吃边看手机上同志交友软件的配对,不想找对象,只是看一眼。 彷佛看看这些人的照片,就像与人谈了恋爱一般。
接着,他走路去托儿所接十一个月大的小棋。
从江湾路七号出发,只要走不到一公里,过了桥就是托儿所了,这真是个好地段。
“爸爸来啦──”托儿所的看护阿姨正在绣十字绣,看见小棋攀着婴儿床栅栏站起来时,便知道最后一位家长到了。
“爸爸今天来得很早对不对?”阿姨笑道。
她为小棋高兴,最后一个被接走的孩子总不免令人心疼;也为自己高兴,严峻的到来昭示着她终于可以下班了。
“爸──爸!”小棋说话很早,而且先叫“爸爸”,除此之外,便是啊啊啊地发出无意义音节。
严峻熟练地抱起小棋,朝阿姨们道谢,摸摸她的尿布确认没有湿,用背带把她放在身前并朝外,小棋咿咿呀呀,挥动着手,被带出托儿所,进地铁站,搭乘地铁。 严峻靠在地铁车厢连接处刷手机,小棋便朝着一旁的女孩子笑。
帅气的男生带着一个婴儿,此情此景常在地铁四号线上演。
“她口水流出来了。”有人提醒道。
“有湿疹。”又有人小声说道。
严峻便用软纸巾给她擦擦,小棋的脸上一直有湿疹,没有照顾好她,总让严峻很难过。
“爸──爸!”小棋被背在严峻胸前,抬头看,动个不停,严峻便转过身去,不想让人对她指指点点。
地铁到站,严峻又带着小棋走回家去,回到家,给她洗澡换衣服,泡奶粉喂奶,涂湿疹膏,抱着她在十二平方的房间里走来走去,做下蹲哄睡,隔壁还在看喜剧,罐头笑声排山倒海,简直是严峻的噩梦。
小棋终于睡着了,夜九点半,严峻打开笔记本电脑,信箱里是四十二封因今日下午请假看房而搁置的工作邮件,中间混着租房合约。
严峻开始处理工作,期间小棋被吵醒两次,嘤嘤嘤地哭,吃奶,换尿布,抱哄,两点,严峻筋疲力尽倒头就睡,五点四十被醒来的小棋叫醒,匆匆忙忙泡奶,换尿布,疲惫不堪地去上班,投入到新的一天的工作里去,开始了伟大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