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谢礼直播间。
“我去!”一只鬼叫了出来, “还真是镜子啊!”
旁边的鬼急忙问:“什么叫还真是?有人猜到是镜子吗?”
那发声的鬼是个有几分肥圆的小伙子。
“有啊!这副本才刚开始那会,我还没进这个叫谢礼的小娃儿的直播间,还在大厅看呢!那雾林的里雾很是奇特, 不管怎么驱逐都没用, 那会大厅里大家讨论时候, 就有人说过可能是镜子、可能是倒影什么的。”
“对对对!”谢礼直播间的鬼众们也想起来了,“当时从大厅过来的鬼里头,确实有鬼说过这片树林其实是倒影。”
这一说好几个鬼都有印象,确实是有这么一回事。
冥币小鬼说:“这样看来谢礼好厉害啊!他都没进过雾林, 问其他人时候, 大家说的好像也都是雾林里打架的事情,好像都没人提过雾林里那些怎么驱逐都会回来的雾。”
其他鬼一听, 也觉得奇怪:“那就怪了, 不知道这些,谢礼怎么想到镜子的?”
众鬼茫然, 一同看向荧幕。
冰川之上。
姜成渝脸色铁青。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大人问的是什么?”谢礼疑惑道, “是身份?还是大人一直在刻意隐藏的死穴?”
见姜成渝不说话, 谢礼了然。
“那就是两个都想问了。”谢礼语气轻松,“我要是回答了, 大人能告知我正确的方向吗?”
姜成渝恨恨地说:“你做梦!”
谢礼一阵轻笑,也不生气:“若非大人礼让, 我走不到此处, 为了报答, 我便为大人解惑吧。”
“便接上上次的谈话吧。那时我便说过, 进入这方世界后, 我产生过很多疑问,譬如五常森林中等比放大的巨兽, 譬如你能看见玩家内心深处的恐惧,再譬如你能反弹玩家对你造成的伤害……再譬如,为什么其他人畏惧与你对视,可我却对此没有反应。我自认自己没什么特殊能力,可你的能力却似乎对我失效了,那只能说明一件事——你的能力要触发,有众人不知、却又很容易达成、但在我身上却没有的前提条件。”
“这个条件会是什么呢?”
直播间。
“对哦!这个我也好奇了很久!没道理其他人都能被看穿,就谢礼不可以吧,这当中必有什么我们不知的诀窍!”
谢礼做沉思状。
“其实这个问题一开始在我心中便有好几个答案,但大多都被我否定了,最后只余下两个比较可信的——”
“其一便是,我历来与人说话,都会先看那人的眼睛,但玩家们却少有敢与你对视的。我注意过很多次,每一次都是我先看向你,才是你回视于我,这可能是什么紧要的点,但无法确认。”
“其二便是,我所见到的玩家几乎都进过雾林,可我没有,因而我未曾见你当面伤人,我第一次见你,正是你从滔天水浪中救我之时,第一印象往往很重要。所以我并不畏惧你,加之我手无缚鸡之力,是以我从未想过对你动手。”
“换句话说,与其他人不同的是,我总是先注视你的双眼,且我对你没有畏惧,也无敌意。”
“如果这真是你不能伤害我的原因,那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限制?”
“放大的巨兽巨树、湿度过高的森林——以及毁坏之后很快复原的一切,让我有了第一个与水有关的猜想:
也许这方世界的巨兽、森林并非真实之景,而是、水中折射而出的影子。”
“这想法虽荒谬,却巧合地能解释我大多数的疑问,如果我们确然生存于水中,那便能解释为何五常森林中湿度如此之高。同样的,被等比放大的巨树巨兽也能合理存在,因为他们压根不是真实存在的生物,他们只是被水的折射放大了——”
“至于另一个疑惑,上次用东仁基地几人要挟你时候我便说过,丛林中的我和其他玩家身上潮湿,可巨型生物身上却很干燥,巨型生物只是影子一说套上这个,也丝毫没有问题,毕竟本体是干燥的,影子又怎么会潮湿呢?”
“而当有了水、有了影子的猜想,离正确答案就不远了。”谢礼看向姜成渝,“你说对吗?大人。”
直播间。
“这也行?!”有鬼惊讶。
一个扎着长辫的女鬼合上嘴巴:“谢礼说行,那就一定行。但是,这些都是猜测吧,他胆子这么大的吗?拎着个猜测就敢当真的使?”
冥币小鬼也觉得牵强了些,弱弱道:“可能……可能还有别的证据,不然我们再看看?”
荧幕中。
姜成渝自是没有回答。
谢礼也不计较,只道:“当然,一开始我只是有这个怀疑,并没有可以验证的地方。”
“之所以能验证,其实还是要感谢大人你。”
“在玄龟上,你几次想对我动手,却又突然放弃——当然,你给出的理由很有意思,我若说我信了,大人必然不信,我们便也不过多去计较这个答案。”
“千不该万不该,你不该对扶星火‘动手’,你明明有千百种方式可以让扶星火从龟背上下去,却偏偏选了最奇怪的一种——利用他对你的恐惧,将他恐吓下去。”
“这现象实在有意思。当一个人拥有绝对武力、又视人命为草芥时,他会在一个自己毫无兴趣的普通人身上浪费时间么?常规的行为,不该是一挥衣袖将他送下去就行?我对此很是疑惑。”
“你这样做,必然有原因。这才放着简单的方法不用,偏偏选了最复杂的一种。当然,这完全有可能是因为你有虐杀人的习惯——后面的你确实也让玩家遭受了折磨。”
“可如果真相不是这样呢?你为什么不动手?如果你有动手的能力,却又没有动手,那只能说明,你身上有束缚,而且这束缚的约束力很强,强到只是伸手推一下人都做不到,这让你不能随意对玩家动手,除非我们违背规则,又或者……对你造成伤害。”
“当我得出这个结论时,发现这结论是矛盾的。雾林之事发生时我并不在场,但从其他人的描述中可以知道,玩家击杀基地其他人的时候,并未对你动手,你未曾受到伤害,部分玩家的任务也要求中也没有不能击杀NPC的规定,他们没有违反规则,那你又是如何获得反杀玩家的力量呢?”
“这也是当时我推断NPC与你同一阵营最主要的原因。”谢礼说,“这样一来,夏彤之死也能解释了,你杀死夏彤,就是为了不让人怀疑你与他们同一阵营、或者说,掩盖他们就是你的事实。”
“所以雾林中的玩家一旦攻击了基地的人,其实就是攻击了你,完全可以判定这是对你造成伤害,你当然可以动手反制他们。”
“到这里。水、影子、反弹他人伤害——镜子的念头几乎已经在我脑海之中定型,我也几乎要肯定这就是正确答案之时,你突然轻描淡写告知我,巨龟之下,众人脚下之海名叫‘明镜’,可以照见人心。”
姜成渝听他说了这许久,也道:“哦?我虽不是天资聪慧,却也不会笨到直接将答案告知于你吧。”
谢礼笑道:“是啊。你的这一步确实很有效用,为此我纠结了许久,甚至开始思考并认为,镜子一说就是个陷阱,你给出线索,就是故意引导我往镜子去想,从而掩盖真相。”
“不得不说,对付我们这样心思深沉的人,往往只需要最简单且直白的方式——只要正确答案是你给的,我便不会轻易相信这是真的,甚至会开始怀疑这是你故意抛出的诱饵。”
“直至众人到了‘冰川’之上,而玄龟不见了,我们身边几个东仁基地的木头人也不见了,青龙现身,你引导玩家攻击‘冰川’。”
“至此,我才确认了你的身份。”
冥府。
“啊?原来这么复杂,我要是想到镜子又听见明镜!一定会想!是这个!一定是这个!这肯定是诸神给的线索!”
大多数鬼众纷纷赞同。
冥币小鬼也很是赞同:“要我我也这样想!”
他悄悄瞟了一眼旗袍鬼和戴眼镜女鬼,二鬼都若有所思的样子,一看就是被插到了肺管子!
“原来这么准啊。”他小声嘀咕,被旗袍鬼听见横了一眼。
姜成渝本来想给谢礼鼓个掌的,奈何一只手腕被谢礼攥着,只能无奈放弃。
谢礼察觉到手腕的动作,歉意地看了一眼姜成渝:“抱歉,没出去之前,只怕我不能松开手。”
姜成渝:“你随意。”
谢礼点点头:“得知你身份后,我也在想如何才能反制于你。”
“镜子能呈现所照之物。面对镜子,我们看见自己,而你当然也能看见我们——”
“没有谁能比自己更了解自己,所以你当然能知道我们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并以此来设计我们。”
“而当我们对你动手之时,其实正是朝镜中之自己动手,这也是你反弹伤害的原因。只要我们拥有想要对你动手的念头,就不能不受制于你,若是真的动手了,还会因此受伤。”
谢礼又轻轻举了一下姜成渝的手腕:“当然,如果只是像我这样,只是想着和你握个手的,那自然不会有什么所谓。”
“常规的方法不能伤害你。”谢礼看向天际,“GM也不可能让我们去做不能完成的事情,所以你一定有死穴、且是我们很容易忽视的死穴。”
“一面镜子的死穴会是什么呢?”
“摔碎他吗?”谢礼笑问,“那自是不可能,正如其他玩家看见萤光便想毁掉冰山一探究竟时一样,镜子一旦碎裂,以一化万千,‘冰川’成为千千万万个‘冰川’,反射而出的影子不知繁几,方向更是虚实交错,你不知自己走的,到底是哪个碎裂镜面投射出来的影子,那最终的结局,便是死路。”
“这也是我前面说的,想要凭借自己找到方向并不可能,因为镜面碎了多少、碎成什么样只有你知道。”谢礼道,“于是我开始转换思路,镜子在什么情况下会失去效果,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蒙上它。”
谢礼打量着姜成渝:“你身法奇诡,我又不会什么轻功法术,想给你蒙上一块布实在是痴人说梦。”
“那有没有与蒙上布差不多的法子呢?蒙上布的目的其实是遮挡,换言之,就是看不见。因为照镜子之时你就是我、我就是你,因此又很难确定,这个看不见到底是你看不见、还是我看不见,当然,无法确定、且时间紧迫之际,已无力分出时间再来验证 ,便只能让你和我都看不见了,反正也不算什么难事。”
“我看不见简单,蒙上一块布就是了,可要让你看不见——”
“镜外的我看不见了,镜子里的你还能看见吗?没有人能给答案 ,但值得一试。”
“我只有一次试探机会。”谢礼说,“要冒险做一件事,当然得寻求利益最大化,我得想办法借此试探的机会,让你、我的敌人给我透露更多信息。”
冥府里笑成了一团。
“哈哈哈,谢礼这句话好有意思,这姜成渝也不是傻的,除非诸神要求,否则对方怎么可能给他透露信息嘛!”
荧幕中的谢礼给了他隔空的回答:“既是敌人,你又怎可能平白把信息给我,所以我只能创造机会让你透露信息——我恫吓、示弱、甚至暗示你我知道了一切,其目的是为试探,让你在慌乱中露出马脚。”
“当然,成熟于你并未露出马脚,好在我到底蒙上了你的眼睛,也不算全然失败。”
“我们上了冰川之时,我原以为很难再从你口中获得信息,便只想拖延时间进行最后的验证,但却突然有了意外之喜。”谢礼轻轻提了提姜成渝的手腕,想将举高一些,奈何力气所限,没拉动,他无奈笑了下,“我轮番试探和恫吓,到底还是有了作用——你真的对我生出了一丝的惧,或者远远称不上恐惧,只是很小很小的警惕之心。”
“你开始和我保持距离、甚至开始避让我的靠近——”
“我借着与你说话几次靠近,你都无意识地避让了步子,试验了几次皆是如此。我再一回想,或许这正是你恐吓扶星火下玄龟的真正原因,你的死穴,正是不能被触碰!如此说来,一切就说得通了,我身体之弱大家都清楚,所以你并不担心我的存在,但扶星火身形矫健,术法也出色,若是有他做我的帮手,只怕你稍有疏漏,便全盘皆输,这才是你哪怕恐吓,也一定要让他离开龟背的原因。”说到这里谢礼也不免可惜,“你的气势确实让人心惊,哪怕我早已告知扶星火龟背上是安全的,直面你的威压,他还是退下了龟背,可惜了。”
谢礼轻轻抓着姜成渝的手腕,“至于碰到你会有多少效用。我不清楚,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一旦被人触碰着,你不仅不能动手拂开,甚至你出神入化的奇诡身法也用不出来了。”
“你的推论确实很有意思,听起来也像模像样,若非故事的另一个主角是我,我都要相信这就是事实了。”姜成渝笑了起来,“不过,有一点我倒是挺意外的。”
谢礼看他:“嗯?”
姜成渝突然睁开双眼,反手握住谢礼的手腕,语调闲适,还有几分调笑意味:“我没想到你会如此坦诚。这就是你们人常说的——‘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姜成渝又朝谢礼走近了一步,几乎贴在了他的身上。
“你就这么自信?如果我告诉你,所谓死穴,打从开始就是装出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