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司承最后还是护着钟息回了家。
只送到离院门口几十米的地方,霍小饱喊斑斑的声音让他们同时停住,霍司承恍惚以为霍小饱在喊“爸爸”,喉咙滑动,刚要回应,就听清了霍小饱是在叫小狗。
斑斑在院子里汪汪两声。
霍司承垂眸不语。
钟息心里憋着一口气,像一瓶打翻了的碳酸饮料,滋滋得往外冒着酸胀的气泡,叫他浑身不自在,呼吸都重了些。
他想说:你依然是霍小饱的父亲,亲缘关系是无法切断的,你如果实在想他——
算了,钟息刚启唇又放弃。
如果霍小饱实在想爸爸,会哭着闹的,不用他说这些,主动抛开橄榄枝,反而给了霍司承可趁之机,没必要。
钟息回了家之后,霍司承在院子外面看了一会儿霍小饱,等钟息出来喊霍小饱吃饭的时候,霍司承已经离开了。
霍司承回到住处,文副官把需要签署的文件拿给他过目,霍司承签完之后想起来,问:“东升岛的情况你了解过吗?”
“东升岛上有三个行政村,总人口一千八百多人,其中渔民占了三分之一,以捕鱼和采拾贝壳类水生动物为生,和外界的联系主要通过一艘生产渔船。”
霍司承察觉出有问题,“生产渔船?”
“确实是生产渔船,而且是捕捞船,但没办法,这里的岛民们都习惯了乘坐生产渔船离岛,因为票价比正常轮船便宜一半。”
霍司承签字的手顿了顿。
他当即带人去了码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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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息到底还是偷偷更换了玻璃,五毫米的钢化玻璃足够使用。
等装好横梁和防水布,安装好窗户玻璃,钟息的小木屋终于大功告成。
他在里面摆了一张榻榻米,一个书橱,两张羊羔毛的南瓜椅,还有一张小茶几,配合黄色的小屋外观,里面所有的家具都是白色或者浅蓝,至于灯具,除了一台照明灯外,钟息又准备了暖色调的灯带,装在四周。
父母都回屋之后,夜也深了,天空星星点点,钟息和霍小饱一起坐在小木屋的门口,霍小饱倚靠在钟息身上,开心地晃了晃腿。
“小饱,天上有几颗星星?”
霍小饱伸着短短的指头数了数,“一二三四……七!”
“好聪明啊,有七颗星星。”
霍小饱非常喜欢这个小木屋,在里面跑来跑去,这边摸摸那边碰碰,玩累了又回来,钟息把他搂到怀里,低头亲了亲他。
霍小饱说:“妈妈,我超级超级喜欢小木屋。”
钟息笑着说:“你喜欢就好呀。”
“以后我陪妈妈看星星。”
钟息怔了怔,然后俯身和他额头抵着额头,轻声说:“以后我们不止看星星。”
第二天钟息找到黎非明,询问纪栎的状况,黎非明说:“不知道怎么回事,这孩子突然好了些,他现在不会一惊一乍地表现出恐惧了,跟他说话,他也慢慢开始有回答了。”
钟息提出想去班级外面看一看纪栎,黎非明说:“好啊,你跟我来。”
钟息走到教室门口,一眼就看到纪栎坐在班级第三排靠窗的位置,别人都是两个人一起坐,只有他旁边是空的。
黎非明无奈道:“其他孩子不愿意和他一起坐。”
钟息心里有些闷,但他很快就看到纪栎后面的女孩伸出手拍了拍纪栎的肩膀。
钟息莫名有些紧张。
女孩不知道说了什么,大概是想要借东西,只见纪栎始终低着头,身体停顿了几秒,然后慢吞吞地转过身,从笔袋里取出一只笔,递给了后面的女生。
他全程没有表现出明显的抵触和恐惧。
黎非明惊讶道:“都能有这样的互动了?”
钟息和黎非明离开教室,往操场上走,黎非明不理解钟息为什么会突然关注这个孩子,他好奇地问:“你想资助这孩子?”
“你听过星星的孩子吗?”
黎非明摇头。
“就是患有自闭症的孩子,全联盟患有自闭症的十二岁以下的孩子,一共有五十几万,”钟息继续往前走,缓缓道来:“其实我以前也有一点自闭症的倾向,有社交障碍,兴趣很狭窄,行为方式和其他孩子不一样,当然我不是自闭症,只是我看到纪栎,突然想起小时候的自己。我那时候最喜欢看星星,看得入了迷,我父母担心到把我带去儿童精神医院。”
钟息笑了笑:“其实我一直到读军校的年纪,都表现得有点奇怪,很幼稚,没什么朋友,也不去想毕业之后要做什么。”
“后来有人把我拉进了现实世界。”
钟息深吸了一口气,又轻轻呼出,“有好有坏吧,这不是重点。”
他望向黎非明,“重点是,黎老师,我有一个想法,我们搞一个电台吧。”
黎非明愣住。
“您有心理学的背景,我可以科普天文学知识,我们做一个夜间天文电台,给全联盟所有孤独的星星上的孩子一个说悄悄话的机会。”
“全联盟?”
“是啊,黎老师,我知道世间安得两全法,您离不开生病的母亲,但现在网络这么发达,人在东升岛也可以有所作为啊。”
钟息望向黎非明,眼神笃定:“黎老师,您人生的答卷不该止于东升中学。”
黎非明心神俱震,他久久说不出话来。
“如果您愿意的话,我们就可以开始筹备了,越快越好。”
黎非明一时竟有些逃避,他说:“你让我想一想。”
“没问题。”
钟息离开东升中学回了家。
他顺路去了一趟东升岛图书馆,才发现这地方名义上是“图书馆”,实际上已经成了商贩们打牌用的休息室,仅剩的几排书柜都积了厚厚一层灰。
钟息走过去,抬手摸了一下书柜,心里不免恼火。
他找到文化主管,对方还不知钟息的身份,一边打扑克一边说:“又没什么人借书,学生要买书的,学校门口有书店专门卖教辅用书的,不就够了?”
“不够,学生不该只看教辅用书。”
主管把账本往钟息面前一扔,说:“没经费!”
钟息没办法,只能自己出钱。
他通过联系之前的同学,找渠道订了一批书,三天后送到。
钟息又去找主管,“书我可以自己买,但那些聚在图书馆里的商贩,你可把他们请出去吗?”
主管上下打量了一遍钟息:“你是来这边度假的吗?”
“跟度假有什么关系?”
“一看你就是不会常住在岛上的样子,”主管没好气地说:“你出于好心,把图书馆重新办起来,办起来之后呢?岛上的孩子有几个喜欢看书的?是,我可以替你把商贩赶走,然后呢?到时候你一走,我为你得罪了街坊邻居,最后怨言全在我头上。”
主管不耐烦地说:“行了行了,你别瞎折腾了,岛上的孩子一辈子就在岛上,渔民的孩子一辈子都是渔民,你看那家黎老师,考出去了最后不是还得回来?我们过得挺开心的,不用你操心。”
钟息哑然。
他一个人走到图书馆门口,看着已经生锈的印着“东升岛图书馆”几个字的铁牌,心里一片惘然。
他尝试着去沟通,但那些商贩根本不搭理他。
钟息只能落寞地往回走。
不知不觉走到码头边,码头上不知道正在发生什么,乱糟糟的,很多人挤作一团,船上还传来争吵声和婴儿啼哭的声音。
那婴啼声洪亮又可怜,根本没有被人安抚的迹象。
钟息下意识地循着那哭声往里走。
结果刚踏上码头,就被来来往往的人群裹挟住了,钟息后背的伤还没完全好,他怕旁人碰到自己,只能抻开胳膊,不知谁从人群里伸出一只手,直接把他往前拽了一下,还说:“辉辉,快上船!”
“哎我不是!”
钟息根本躲不及,还没回过神,就被人推上了船。
他踉跄了一下,抓住船边的铁杆才勉强站稳,刚准备回去,又听到孩子的啼哭声。
好像是从船上传来的。
正思索着,耳边传来文副官的声音:“轮渡已经停在右边,所有乘客手持船票排队依次上船,票价一律三十,手持原来的船票即可登船,无需补票!”
钟息有些懵,不明白文副官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微微弯腰进了船,径直往里走。
结果真的在一个脏兮兮的座椅上找到一个一岁大的孩子。
孩子身上裹了一件大人的羽绒服,现在手脚都动不了,旁边也没人,正哭得撕心裂肺,钟息立即走过去把孩子抱起来,轻声哄了哄。
霍司承正在检查生产船的设备,东升岛的负责人跟在他后面。
这艘船简直是危船中的危船,霍司承看着陈旧的船舱,忍不住皱眉:“一共十个座椅,带了将近五十几号人,没有救生衣没有救生船,动力设备和生产许可证都是十几年前的——”
话音刚落,他看到船舱里的钟息。
钟息抱着孩子,动作轻柔。
“你怎么在这儿?”
钟息并不回答,只说:“有人把孩子落在这儿了,你让文副官喊一声。”
霍司承立即说:“好。”
不多时,孩子的母亲跑了进来,拍着胸脯喘气道:“谢谢谢谢,太谢谢您了,我以为孩子爸抱着,孩子爸以为我抱着,两个人就这么把孩子丢了,真是吓死我了。”
钟息弯了弯唇角,把孩子递了过去。
“以后要仔细一些。”他叮嘱道。
孩子母亲离开后,霍司承走过来。
又在离钟息两步远的地方停住。
他说:“霍小饱刚出生那阵子夜里哭得厉害,我们俩就这样轮流抱着他。”
霍司承又在打感情牌,钟息没搭理他。
“这艘船是捕捞船,根本不能用来载客,再加上本身安全性也不够,我就把他们都转移到轮船上了,”霍司承一五一十地跟钟息讲他的工作,他又补充道:“没起冲突,我也没冲在第一线,外面乱是因为好多人拎着大包小包,走得不方便,你别担心。”
钟息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他没正面回答,只问:“船长和船员们,你要怎么解决?”
“毕竟是三无船只,罚还是要罚的,但我已经让人给他们申请了购船补贴。”
“我……我这样做,你还满意吗?”霍司承小心翼翼地发问。
一旁的东升岛负责人都看呆了,惊得嘴都合不拢。
面前这人真是雷厉风行的霍总督?
乘客基本上都转移到了新的轮船上,外面终于安静下来。
就在这时候,生产船突然发动,整个舱体剧烈晃动,钟息还没来得及反应,霍司承已经抓住他的手腕,条件反射地把他护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