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庆祝钟息第一次接受媒体采访,俞可钰特意做了芒果奶油蛋糕。
钟息独自坐在小木屋门口。
俞可钰把蛋糕递过去,说:“尝尝,小饱吃了很多。”
钟息朝他笑。
俞可钰坐到他身边,“你最近对待司承的态度让我很惊讶。”
“你替他说话?”
“当然不是,我一直站在你这边。”
钟息尝了一口蛋糕,望着远处的星空,轻声说:“我现在对他的态度不就是他以前对我的态度吗?打一棒槌给个甜枣,让他知道他可以,但又悬而未决,就像他那时候让我等他,一等就是三年。”
钟息望向俞可钰,忍不住倾诉:“他追我的那几个月,你是看在眼里的,有些说不出来的苦衷,大概只有你能懂我。”
“我明白。”
“他对我很好,也很爱我,只是……”钟息低下头,叹了口气:“有时候我觉得好不公平,当初他那样闯进我的生活,除了你,没人觉得他有问题,都说我勾引他,现在我只是逗了逗他,大家就觉得奇怪,觉得我不该这样。”
“逗他这件事会让你感到开心吗?”
“会啊,原来在感情里占据高位是这么有意思的事情,我突然理解那时候他为什么会喜欢我了,就像逗小宠物一样。”
俞可钰笑了笑,“所以你现在考虑好之后的事情了吗?还想和他复婚吗?”
钟息抿唇不语。
“小息,你们也许还缺一次开诚布公的沟通,现在他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你也不知道他想要什么,这样纠缠下去是没有意义的。”
“如果为了孩子——”
俞可钰止住钟息的话,“小息,孩子不会缺父爱的,就算你们不在一起,以司承对孩子的爱,他也绝不会让小饱受委屈,所以,你现在只需要考虑你自己,你要问问你自己。”
钟息怔怔地望着远处的海面。
“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回到他身边并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哪怕你不做总督府里的金丝雀,在外面打拼你的事业,但是只要他在任一天,你受到的关注和讨论就不会少,像今天这样的采访肯定会多到排不过来,那为什么还要在一起呢?一定不是为了孩子,也不是因为他现在低声下气地求着你。”
俞可钰对钟息说:“一定、一定是因为,你清楚地知道你还爱他,不是夫妻多年的那种习以为常的亲情,是依然为他心动。”
“是像你七年前那样,上一秒哭着说要退学要远离霍司承,下一秒他从人群簇拥中朝你走来,你还是会呆呆地望着他,迈不动步子。”
钟息沉默了很久。
久到俞可钰觉得夜风微凉,抬手按住衣领,忽然听到钟息开口。
“可是霍司承已经没有七年前那种魅力了,他现在就是一个三十岁失意落魄的弃夫,你不觉得他都没有以前帅了吗?”
俞可钰噗嗤一声笑出来,钟息说这话的娇气表情,竟然瞬间和七年前重合。
俞可钰故意说:“这么没有魅力啊,那某人为什么要一大早来通知阿煊到小木屋把那个三十岁弃夫接去吃早饭?”
钟息脸色一讪,嘴硬道:“不关我的事。”
俞可钰笑着拍了拍钟息的肩膀。
“慢慢考虑,小息,有我陪着你呢。”
潮汐声一阵高过一阵,月色渐沉。
霍司承休了十天的假,岛上的日子悠闲而美好,时间过得飞快。
霍司承眼睁睁看着假期即将告罄,也没有其他办法,钟息最近准备报考天文研究院,再加上电台的事,每天忙得不亦乐乎。
他心里着急,但也不想去打扰,
每天处理完文副官呈上来的紧急公务,他会去图书馆,钟息在办公室里工作,他就在办公室外看书,陪伴着钟息。
以前看不进的天文学书籍,现在竟然慢慢能看进去了。
和他一起看书的,是一个十来岁的男孩子,男孩子告诉他:应该从《小行星序列图谱》开始看,然后看《星际指南》和《星朗特终极图鉴》。男孩的眼神总是怯生生的,说话声音很小,霍司承一开口他就下意识往后退。
图书馆的工作人员告诉霍司承:那孩子是自闭症,被父母放弃了,钟先生对他很关心。
霍司承第一次直面自闭症患者,看着纪栎的一举一动,他突然明白了钟息为什么要关心这个群体。
星星上的孩子。
以前的钟息也是。
钟息的BR2786,其实是一种精神寄托,但霍司承从未承认那颗星的存在,还总是随意调侃打趣,并不当回事,当钟息兴致勃勃地聊起BR2786,他却说:“好好好,我的小外星人,我们什么时候可以上床?”
钟息心里应该很失望吧。
正要叹气,钟息从办公室里出来。
他拿着杯子走到柜台上倒水,霍司承也跟着走过来,没话找话地说:“我看完了这本,星际指南,很好看。”
钟息瞥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霍司承跟着钟息往回走,“息息,我炖了你最爱的牛肉,今晚去我那边,好不好?”
霍司承追着他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没得到钟息的回应,钟息已经咣当一声关上门,把图书馆的管理员和纪栎都吓了一跳。
“……”霍司承不愿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尴尬,他轻咳一声,依旧长身玉立,伸手整理衬衣袖口,朝纪栎和管理员笑了笑。
纪栎一脸懵懂地低下头,继续看书,他不理解怎么会有人能把温柔的钟先生惹生气。
霍司承独自回了住所,一进厨房才发现自己辛辛苦苦炖的牛肉已经被盛煊吃了一半,盛煊无辜地说:“啊?这是你给钟息炖的?我以为是小鱼做的,我还想着怎么口味变了。”
霍司承看着盛煊面前的空盘。
盛煊语气诚恳:“跟你道个歉,不过就算我没吃,钟息也不可能吃啊。”
霍司承冷眼看他,“你现在很春风得意?”
盛煊笑,“有点,尤其是跟你一对比。”
“……”
“你什么时候回去?”
“明晚。”
“我看赭石基地最近的工厂爆炸事件闹得沸沸扬扬,官方也没有引导好舆论,你还是得留在联盟,办公厅的人心里才有底。”
“嗯。”霍司承点头。
“那钟息呢?”
俞可钰正好从外面回来,霍司承说:“钟息就麻烦小鱼帮忙照顾了。”
俞可钰笑着说:“没问题。”
盛煊问:“你也要留在这里?”
“这里风景这么好,我想待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俞可钰坐到盛煊身边,对盛煊说:“小息说这里的五六月份是一年四季里最美的,我想着我就暂时先留到六月份吧,六月份之后我再决定是回赭石,还是住到你那里。”
盛煊握住他的手,“好,都随你。”
霍司承在一旁看得心情复杂。
一夜飞逝而过,文副官已经开始安排离岛的事宜,霍司承依旧坐在钟息办公室门口的长椅上,他听到钟息在里面翻书或打字的声音,声音不大,像是某种有节奏又平缓的背景音,让霍司承纷乱的心跳逐渐恢复安稳。
傍晚时分,夕阳穿过窗户,把书架的影子拖得好长,霍司承还有半个小时就要前往码头,此时图书馆里已经没人了,纪栎和管理员都已经离开,只有霍司承独自坐在长椅上。
又过了二十分钟,霍司承起身。
他敲了敲办公室的门,说:“息息,我……我得回去了,下一次休假我安排在七月中旬,抱歉,不能时时陪在你身边,但看到你现在的生活这么充实,我也替你感到开心,我给你做了菠萝牛肉,给小饱做了饼干,都交给小鱼了,晚些时候他会帮我送到家里。”
霍司承顿了顿,语气难掩失落,“我回去了。”
里面没有回应,但霍司承听到打字的声音停了下来。
霍司承想说些什么,但喉咙干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时间流逝,眷念汹涌,几乎将他吞没,他从小到大都觉得自己无坚不摧,却在感情里愈发脆弱。
他离开后,钟息怔怔地看着电脑屏幕,上面只有两行字。
其实他下午只写了两行字。
霍司承总是扰乱他的心神。
窗外的夕阳愈发深沉,他扶着桌边起身,腿有些麻,他慢慢走到门口。
打开门,一阵冷风吹进来。
他垂下眼睫,心里一片惘然。
下一秒,霍司承的身影出现在图书馆的门口,钟息惊得敛声屏气,怔怔地看着霍司承朝他走过来,伸开手臂将他搂进怀里。
他的拥抱总是很用力,不留缝隙。
霍司承亲了亲钟息的脸颊。
他的呼吸从钟息的领口钻进去,喷洒在钟息的颈窝,钟息听见他说:“怎么办?息息,还是舍不得你。”
钟息抬了抬手,想圈住霍司承的腰,手碰到霍司承衣摆的一瞬间,还是忍住。
霍司承想要吻钟息,但被钟息避开。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霍司承说。
钟息动了动嘴唇,还是垂眸不语。
“五月初我要来清源基地考察灌溉项目,如果有时间,我想顺便来一趟东升岛,这样我们就不用分开太久了,”霍司承依旧抱着钟息,掌心轻抚钟息的后背,问:“息息会想我吗?”
钟息闷声说:“不会。”
霍司承轻笑,低头亲了亲钟息的耳尖,“息息长大了,以前一撒谎,耳朵就会变红的。”
钟息把脸埋在霍司承的肩头,停顿几秒,又猛地推开他,在霍司承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咣当一声关上门。
霍司承的四月休假终于结束。
霍司承离开之后,钟息独自待了很久,直到下了班的黎非明过来,他才回过神,
黎非明说:“霍总督好像不在岛上了。”
钟息没有回答,只打开并联耳机和话筒,开始今晚的电台连线。
五月初的东升岛真如岛民们介绍的那样,美得和仙境一样,霍小饱每天拖着自己的小铲子和翻斗车去海边,给斑斑搭城堡。
他还认识了两个小伙伴,一个三岁一个四岁,霍小饱毫不吝啬地把自己的昂贵玩具分享给小伙伴们,他会告诉小伙伴:“这个翻斗车是我爸爸买给我的,这个水壶是我妈妈的,那个沙船是我的小鱼叔叔给我做的,用木头做的。”
小伙伴问他:“那你爸爸呢?他为什么不在这里?”
霍小饱会告诉他:“我爸爸工作很忙,他很想陪着我的。”
钟息还在备考天文研究院,书籍和测试题垒起来有半个人高,他看论文看到眼花,刚走出院子,邮差突然送来一封信。
“钟先生,你的信,从辉山岛寄过来的。”
辉山岛和东升岛一样,都是清源基地的附属小岛,不过那里地理环境比东升岛更差。
钟息接过信,疑惑地打开。
来信人是一个叫黄琦的女孩,她说她一直在收听信息上的电台,她有一个自闭症哥哥,本来电台是放给哥哥听的,但是哥哥对天文学没有兴趣,反而是她萌生了很大的兴趣,但是她的家庭条件并不允许她学习天文学。她的哥哥有很严重的自闭症,生活不能自理,她的父母最近一直在劝她不要继续升学,留在家里照顾哥哥,她感到很痛苦,又无人倾诉,于是突发奇想写了一封信给钟息,希望能得到帮助。
钟息看完信之后陷入怔忡。
出于对黄琦的担忧,再加上他一直很想看一看清源基地周边的海岛。
当天晚上,他决定去辉山岛看一看黄琦。
做好准备之后他第二天就出发,出发前他抱着霍小饱哄了一会儿,答应最迟明天早上就回来,霍小饱撅着嘴巴,紧紧搂着钟息的肩膀,呜咽着说:“妈妈你要早早回家陪小饱。”
钟息连声答应。
俞可钰提出要陪钟息一起去,钟息说:“不用,一来一回最多一天。”
霍司承留下的警卫处副处长安排了两个人陪钟息一起去,钟息就踏上了去辉山岛的船。
钟息离开后,周斐突然叹了口气,坐到院子里,俞可钰问:“阿姨,您怎么了?”
周斐说:“小息以前从来不插手这些事,新闻都不怎么看,一心就想过好自己的小日子,现在都有点被霍司承同化了。”
俞可钰笑着劝道:“他俩在一起七年,不可能不被对方影响的,司承在遇到小息之前还跟我说他一辈子不结婚呢。”
周斐低头看霍小饱,叹道:“算了,随他们去吧,做父母的,还能陪他们多久呢?”
·
钟息登上辉山岛后,按照信上的地址找到黄琦,女孩今年十六岁,长得很清秀。她家的实际情况和信上说的别无二致,女孩眼里的倔强和不甘也让钟息十分心疼。
钟息和女孩的父母经过一番交涉,讲了很多好话,也告诉女孩的父母,联盟将会对自闭症等心理疾病患者进行补贴和帮助。
钟息把自己接受媒体采访的新闻拿出来,表明自己不是坏人,女孩父母还是不信。
拉扯到第二天,钟息又来劝女孩的父母,他换了个方法,将重点放在女孩的自闭症哥哥身上,他联系了清源基地的自闭症康复中心,让男孩去那里进行康复训练,这样女孩就可以继续读书,女孩父母的态度终于松动。
当天下午,他们终于同意让女儿继续上学。
女孩兴奋地对钟息说,她将来一定会报考天文学研究院。
钟息和她击掌,笑着说:“好,我们一起加油,争取将来做同事。”
离开的时候钟息回头看了一眼女孩的家,他对身边的警卫员说:“我去四周逛一圈吧,看看这里有没有适合发展旅游业的地方。”
辉山岛在五年前才被划归进联盟,经济发展十分落后,自然灾害频繁,有很多山地几乎寸草不生,看着十分荒凉。
钟息经人介绍,去了一处相对比较好的山,结果刚走到山上,辉山岛就迎来了十年里最大的一场雷暴雨,顷刻间黑云压来,狂风大作,钟息四周的树都开始晃动。
钟息听到身后的警卫员在喊:“钟先生,快往回走,钟先生!”
他立即就转身,可是已经分辨不清方向,大雨落下时,他看到一束光芒,以为是警卫员的手电筒,连忙跑过去,结果脚下一滑,就踩到一处斜坡的边缘。
他听到一声“息息”,还来不及分辨,身体已经朝着斜坡的方向摔了下去。
有人冲过来抱住他。
山林上空闪过一道雷电,霎时间视线清晰,钟息看到霍司承的脸。
钟息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霍司承怎么会在这里?
摔下去的那一刻,霍司承用力将钟息搂在怀里,手臂圈着钟息的头,他们重重地摔到坡底,钟息的身体已经不属于他自己,他只能跟着倾盆大雨一起下坠,胳膊和腿疯狂撞击着四周凸起的石块,剧烈的震荡感让他只能抱紧霍司承,直到摔进一个深坑。
因为霍司承整个人垫在他身下,预想中的疼痛感没有出现,他听到霍司承一声闷哼,随后就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
钟息瞬间感到惊惶。
他抱起霍司承,借着隐隐约约的光,看到霍司承紧闭的双眼。
他的大脑空白了一瞬,他无措的抱着霍司承,摸他的后脑勺和后背,没有出血,他哽咽着说:“霍司承,霍司承,司承,你醒醒啊,你摔到哪里了?你快醒过来,老公……”
怎么办?钟息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好害怕。
他可以和霍司承闹脾气,可以冷战,可以几个月不见面,但霍司承不能再出事。
他会疯的。
他的眼泪滴到霍司承的脸上,耳边忽然响起霍司承的轻笑:“就结婚那天晚上听过一声老公,没想到在这里能再听见。”
钟息愣住,他看着怀里的霍司承睁开眼。
霍司承神采奕奕,看起来完全没受伤。
他的神情就像七年前跳到扫雷车上,一把拉起车盖,拿着一把长式卡宾枪指着钟息时那样得意自信,好像全世界都在他的掌控中。
他对钟息说的第一句话是:“逃了十二分钟四十三秒,不错。”
这句话好像在冥冥之中预示些什么。
钟息总是逃,霍司承总是追。
但这一次,霍司承的眼神少了几分盛气凌人了,多了几分清晰可见的爱意。
“再叫一声老公,好不好?”霍司承问。
钟息僵了半分钟,然后脸色一变,猛地推开霍司承,但霍司承这一次没有放过他。
他翻身抓住钟息,吻住了钟息的唇。
他的吻带着失控的热烈,挑起钟息劫后余生的神经,全身上下都如过电般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