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焱也是须弥赫赫有名的人物,他的大名响彻整个须弥的时候才七岁。他生于一个没落的道士家族,从小三魂七魄缺了一魂,后来家族被仇人灭门,恰巧那一魂回到身上。
朝焱孤身一人前去寻仇,他暴虐嗜血,手段残酷,那宗门中有成名已久的老道士,都不是他的一合之敌,整个宗门断肢遍地,血流成河,后来有人壮着胆子去看,发现地上的尸体连拼都拼不全,整个地面就像下了一场血雨。
饶是见惯了生死,须弥还是为之震动。
后来朝焱身边慢慢汇聚了一批追随者,这些无家可归无处可去的人推举朝焱作为宗主,在须弥朝焱是最为被人忌惮的存在。
也正因如此,朝焱却一人救了容怀两次,还都每次都轻易放过了他,这让整个须弥都万分的不解。
朝焱却并不需要他们的理解。
鬼节过后,容怀根据符坚的记忆去了几处桂荏生长的地方。可是由于时光的变迁,那里的桂荏不是早被人撷走,就是在斗械的过程当中被毁得一干净。
容怀无法,只能往人迹罕至的地方走。
他没想到这个桂荏也是个抢手货,终于又找到一处生长桂荏的地方,却看到几派道士在为了那几株桂荏大打出手,朝焱也在其中,他赤红的身影就像一往无前的血刀,所过之处哀嚎遍地,被他践踏在脚下的人崩溃呻.吟。
有人明明吓破了胆子,还躺在地上不屈服地尖声嘶吼:“朝焱!你竟敢这般肆无忌惮!等到我回到宗族,回报族老,必定要你好看!”
“哦?”朝焱一脚把他的胸骨踩得粉碎,大笑道:“既然这样,我就更不能让你活着回去了。”
那人双眼瞠起,嘴里吐出支离破碎的鲜血,头颅一歪,没了生息。
在场众人大多生机断绝,如今躺在地上的都是身受重伤,苦苦呻.吟,容怀蹙起眉头,朝焱好不容易得到桂荏,肯定断言没有放手的道理,他或许应该另觅他处。
突然之间,背后一缕腥风,一道高大的身影笼罩下来,他缓缓转过头,对上一双灼红的赤眸,朝焱提着刀,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低笑:“你倒是喜欢四处乱跑?”
“我只是来这里寻东西罢了,既然没有,正打算另寻别处。”容怀如实说。
“原来你也是为了桂荏,”朝焱将手里好不容易得来的桂荏抛给容怀,“既然这样,你就拿去用吧,早日离开须弥。”
遍地躺在地上呻.吟的道士们看见这一幕,肺都要气炸了,气极败坏地哀嚎:“朝焱!你好不容易把它从我们手上抢走,为何又轻而易举让给他!”
容怀也觉得受之有愧,正在这个时候,他忽然觉得鼻尖一凉,愣了愣,抬起头来才发现冰凉的雪纷纷扬扬的从阴沉的天空中洒下来。
须弥向来都是如此,上一刻晴空万里,下一刻就可能瓢泼大雨,甚至冰雹大雪。
朝焱手背上也落了几片晶莹剔透的雪花,可惜他体温灼热,雪没停驻多久就化成水,他瞥了一眼:“这小东西倒与你这家伙极为相衬。”
容怀:“……哪里相衬?”
“雪白脆弱,一碰就化,”朝焱凝视他的面容。
容怀一愣,朝焱却是雷厉风行,转身就要离开,容怀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追了两步。
“唉呦!”被他无意中踩中的人,当即抱着肚子惨叫起来,“地上还有人啊,长点眼睛行不行!?”
容怀脸颊泛起红晕,快走两步,伸手拽住前面人的衣袖:“……朝焱,等等。”
朝焱转过身,容怀就把手收了回来,朝焱问他:“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顿了顿,容怀低下头说:“之前你问我是否乐意和你结成好友,还作数吗?我……非常乐意。”
这一回,他选择遵从自己的本心,一直以来他都对杀了太多的人而抱有愧疚和后悔,聂青的死更像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直到来到须弥,见到朝焱,他才发现这世上还有另一种人,杀人对他们来说是习以为常的事,朝焱杀人如麻,暴虐嗜血,却强大得令他心生向往。
他现在是真的相信自己是气运之子。
碰上朝焱,结识朝焱,或许他真的是有些气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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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面的大半月,朝焱带他回到宗门,宗门里全都是受到朝焱庇护的人,容怀初次见到这些人的时候,大感惊讶,因为朝焱性情暴虐,和他作对的道士,大多从头到尾都被撕得粉碎,他初见朝焱的三面,都见他杀人如麻毫不手软,没有想到他居然也会庇护弱小。
在这大半个月里,容怀和朝焱几乎踏遍了整个须弥,搜刮了大量的桂荏,朝焱还教会他不少刀势,可惜他身体单薄,力气不足以拿起那把刀,于是朝焱送了他一把袖剑。
他们的关系也日益亲近,这是容怀难得觉得轻松惬意的时光,逐渐笑容也回到了他的脸上:“阿焱,宗门里的人大多都与你关系很好吧?”
“没有这么一回事,”朝焱说:“他们大多都是无处可去,别无他法这才投靠于我,我倒更喜欢独来独往。”
“我曾听过一个说法,离群或索居者,如果不是野兽,那只可能是神灵……即便喜欢独来独往,至少阿焱也为他们提供了庇护之所,”容怀掌心捧着一杯茶,低着头慢慢地喝:“真是没有想到阿焱也会有关护弱小的一面。”
“好坏绝非浑然对立,”朝焱看着他说,“一个人不可能是纯粹的好人,是人就永远会有私心,不可能永远抱有利他的心态,就像面对讨人厌的虫子会一巴掌拍死,但是如果是对他无害的蝼蚁,给他们一个庇护之处也无所谓,人是如此,神灵亦然。”
容怀放下茶杯,轻声呢喃:“既然这样的话,你也不会陪我回琅国吧……”
朝焱问:“你刚才说什么?”
“没,没说什么。”容怀缓慢地摇了摇头。
“我听见了,”朝焱说:“你希望我陪你回琅国。”
容怀握紧茶盏,耳尖染上红晕,他现在贵为一国之君,可是却终是孤独寂寞的孤家寡人,人果然是贪婪的野兽,有了权势和地位,却还想奢望有人陪伴。
既然触碰到这样的温暖,就想要将它永远的留住。
朝焱是他好不容易才交到的好友,可是眼看着他就要回京,须弥远在西域尽头,山水迢迢天各一方……
容怀垂下眼睛,眼底像是蒙着一层水雾,却十分克制和冷静说:“这样的心愿,只是我的妄想。”
“没想到大半个月的朝夕相处,你竟然还会妄自菲薄,”朝焱笑得胸膛震动:“既然是你的心愿,我自然会为你实现,所谓知己好友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
容怀听出他话里的意思,惊讶地抬头:“阿焱,莫非……你愿意离开须弥,与我回京?”
须弥是朝焱的家,也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这里甚至还有等待他庇护的一群人,把这些人和他同时放在天平左右两侧称量,他不认为自己更重。
他本以为朝焱不可能离开这里,就像当年聂青为了边疆百姓,去做大多数人的将军一样,他以为他这次也是会被放弃的一个。
朝焱却在大多数人和他中间选择了他?
他忽然想起聂青生前说过的话:陛下总会遇到一个不会背叛你的人。
现在他遇到了。
如果说这世界上注定有这么一个人存在,那一定是朝焱。
“那么那些人怎么办呢?”容怀追问。
“我不可能永远庇护他们,这个世上本就是适者生存,”朝焱坦然地说,“我只是顺从了我的心愿而已。”
容怀捂住胸口,那里微微发烫,朝焱说他所做的决定是顺从本心,也就是说朝焱的本心也是想和他在一起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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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兽独来独往,源于不驯桀骜;神明孤身索居,因为堪可自乐。
然而现在桀骜不驯的野兽,却渴望与无法自乐的神灵结伴同行。
当朝焱宣布他和容怀将要离开须弥时,宗门里果然激起了强烈的恐慌和反对,容怀看着那一张张不知所措的脸,就像以前被放弃的自己,失落、恐惧、无措……但很快也都接受了这样的结局,因为他们早就料到有这么一天。
朝焱挑选了一名有责任担当,又天资卓越的道士作为接班人,容怀也给他留下了一本亲手写的恶灵咒术,如果他研究透彻,快速成长起来,庇护这些人指日可待。
回京后,容怀才发现自己失踪的在一个多月琅国又重新陷入了水深火热。
聂青离奇亡故,新帝不知所踪,琅队在面对周边列国的围剿节节败退,曾经收复的失地又再次被夺过回去。
并且这些勾连纵横的士兵一直长驱直入,眼看就要打入京城。
容怀再次出现在营帐中,聂青的副将在先前的战火中断了一条手臂,正在由军医为他医治,见到容怀,他激动万分地站起来:“陛下!”
然而当他注意到容怀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影时,多年征战沙场的直觉,让他下意识将容怀挡在身后:“你又是谁?是怎么出现中军帐中的!?”
容怀轻拍他的肩膀,“不必警觉,他是我的一位好友。”
副将依旧神情警惕,他久经沙场,看人有一种直觉,面对朝焱时,他只觉得浑身的汗毛都要竖起来,好在恰在这时外面有小兵传来口讯:“不好了,戚将军!外面活死人的军队又打过来了!”
容怀一愣,戚副将看出他的疑惑,于是解释道:“据说大越请到了一位须弥山脉的道士作为座上宾,将万名士兵炼化成了活死人,我们的军队不敌,不住的溃败。”
“陛下,京城将破,我们怕是要亡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