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下诸国终于还是抵抗不住朝焱的铁骑,接二连三地递上降书,愿意臣服于容怀,并入琅国的国土,只有剩下一个大越还在负隅顽抗。
一个多月之前,大越兵临琅国的京城之下,还以为自己稳操胜券,没想到一个月后,面临的情况完全反转。
道士派出大量活死人士兵试图阻止朝焱的脚步,但是收效甚微,朝焱的战线还在不断前推,眼看就要濒临大越腹地。
闲来无事容怀正在王帐里小憩,忽然听见外面一阵喧哗,隐约还听见了朝焱的名字,他立即掀开帘子走出去:“发生了什么事?”
“朝将军……他……”被他捉住的那名士兵一脸恐惧,断断续续,根本说不出来话。
容怀心急如焚,来不及听他禀告,立即往朝焱的营帐走去。
军医正在帐篷里进进进出出,他心里“咯噔”一声,一把掀开帐帘。
朝焱正坐在大椅上,健硕结实的上半坦露着在外,手掌、肩膀和后背青筋暴起,隐约甚至还能看到火焰从血液里喷薄而出,如此离奇的一幕,让军医们束手无策。
那名朝焱看好的,名叫连桑的青年副将也正守在旁边,脸上满是痛惜,见到容怀进来,那缕痛惜又转为怒意。
容怀眉头浅蹙,说:“所有人都出去。”
军医们二话不说就鱼贯退下,连桑还打算留下来,但是被军医们拉扯着离开了营帐。
等人都离开之后,容怀在朝焱身边坐下,目露疼惜说:“这是怎么回事?你一定很疼吧?”
见他的手指就要触碰到火焰,朝焱握住他的手腕:“休息过后我已经好了不少,再过不久,就会消退。你不要碰它,当心灼伤你的身体。”
说着,朝焱瞥向一旁的渴血的刀,“这次攻城功败垂成,但是待我休息平复之后,明日定然能攻入大越都城,介时万疆称臣纳贡,天下都要披覆你的恩泽。”
听见明天就将突破大越的都城,容怀却没有丝毫的激动之色,他慢慢把手放下来,抿紧嘴唇,望着朝焱肩背上暴起燃烧的血管。
他闭目,将神识投入符坚的神格垂询,神格告诉他,这是朝焱与生俱来就要背负的痛苦,因为他是由万千小世界摧毁之后诞生的,愤怒、憎恨、痛苦的烈火中诞生的邪神。他生来就有颠覆一切的和摧毁一切的力量,但也背负着永生永世的痛苦,尤其是体内烈焰失控的时候,甚至会烧穿他的血管和□□。
但也不是毫无办法。
容怀垂下眼帘,凝神细思。
毕竟这是主世界,他是气运之子,是一切希望,和背负着罪恶诞生的朝焱可以说是完全的对立面,他血里也凝聚着大气运,如果他将血分给朝焱……
或许能够压制朝焱失控的烈火。
“……”想到这里,容怀趁着朝焱毫无防备,握起桌上的刀划在手腕上,那柄吹毛断发的刀锋一抹,血液顿时从伤口里汩汩而出,朝焱蹙眉,压住他的手:“容怀,你这是做什么?”
“印证我的猜测,我的血能够压制你的烈火,”容怀把血接到杯盏里,然后递到朝焱唇边:“行与不行,姑且试一试吧。”
朝焱皱眉,被迫饮下了那一小杯血,上半身爆出崩裂的血管果然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复原,就连烧灼的烈焰也逐渐平息,不过几息之间就恢复如常。
“这真是……稀奇。”朝焱说。
他又想起来:“你刚才割伤的手?”
容怀伸手把完好如初的手腕,展现给他看:“我的自愈力很强,你不必担心。”
既然他的血可以压制朝焱的烈火,容怀也就安下了心,他起身站起来,关切地说:“虽然暂时压制住了,但是你重伤还没有完全调复,今日还是不要出战,留在营地里好好休息吧。”
“我就先回去了,不打扰你了。”
朝焱也确实略有疲惫,慢慢合上眼睛。
见朝焱闭上眼小憩,容怀留朝焱一个人在帐篷中歇息,撩开帘帐走了出来。
他没和朝焱说的是,他方才在血里用神力下了咒,往后朝焱一旦体内的烈焰失控,他也会有所感应,朝焱失控时也会渴求他的血,但他并不是想要借机操纵朝焱,而是不忍心朝焱深陷痛苦什么都做不了。
既然是痛苦,好友之间本就该彼此分担。
好在朝焱对他毫不设防,他下的咒半点也没有被察觉到。
“陛下,”容怀正低头踱步,忽然有一道熟悉的人影从拐角走出来,连桑敷衍地行了个礼,说:“陛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容怀轻柔一笑,“当然可以。”
他们一前一后走到伙房的帐篷后,这里人迹罕至,连桑终于顿住脚步,双手环抱着手臂,转过身来面向容怀道,“陛下,你所做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容怀拢起袖口,注视着他的表情,不动声色地笑问:“什么事?”
“我不知道你给将军灌了什么汤,让他对你唯命是从出生入死,你在帐中对弈品茶,将军终日在尸山血海里残杀。”
容怀缓慢转动着腕上的手镯,轻轻垂下眼睫。
“可你骗得了将军骗不了我,”连桑挑起眉头,挑衅地望着他:“你表面装得圣明仁慈,实则满腹却是上不得台面的鬼蜮伎俩。”
“你与大越的道士的勾结,算计将军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你肯定是打算弹尽弓藏兔死狗烹,认为将军威名赫赫,对你的地位产生了影响,所以又想着联合大越,对将军出手?”连桑一步一步走近他,挑衅道:“我是不会让你得逞的,我今天就会把你的阴谋告诉将军!”
“……这可如何是好?”容怀呢喃,神色柔和,眼眸微微一敛。
“阿焱难得这般看好一个人……”
“孤本不想对你出手的。”
连桑见他表情平静,一个劲儿喃喃自语,于是质问:“你在说什么——”
话音未落,他瞳仁倏然张得老大,慢慢地低下头来,只见他胸口泅开一大滩殷红的血。一柄锋利的袖剑穿透了他的心脏,鲜血汩汩地从心脏处淌出来,他难以置信地望着容怀平静冷漠的面容。
紧接着,他眼前彻底陷入一片死灰。
容怀无动于衷地拔出袖剑,任由他瞠圆双眼,仰面倒在沙砾地面上。
擦拭着剑刃上的血,容怀缓缓转过身:“谁在那边?”
随着一道高大熟悉的身影从营帐后踏出来,容怀薄凉冷淡的眼眸终于漾开一缕慌乱之色。
容怀:“……”
他沉默了片刻,问:“阿焱,你不是睡着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朝焱是想嘱托伙夫为容怀多做一些补气血的药膳,这才从床榻上爬起来,没想到走到半途却看到了容怀对连桑动手。
朝焱向他走过来,“你在做什么?”
容怀下意识想藏起袖剑,但还没来得及擦拭干净的鲜血沿着刀刃滴在地上,再想掩藏已是来不及。
便颓丧地垂下了手。
“他是我的副将,你杀了他?”朝焱说:“为什么?”
“我……”容怀本想信口拈来一句谎话,但微微发烫的手镯就像烙铁一样烙在他的手腕上,最终,他闭了闭眼:“抱歉,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知道我错了,是我太过任性,我只是太想挽留……阿焱,我知道我其实不值得你这样倾心待我,我知道我不值得。”容怀一向巧舌如簧能言善辩,但在空前的恐慌之中,他的言辞竟然开始语无伦次,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容怀。”朝焱凝视他愈发苍白的面容,“你总是喜欢妄自菲薄,你只需要告诉我他惹得你不快,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就足矣。”
容怀肩头一颤,仰起脸来:“可他是你看好的……”
“对我而言,他只是一个副将,”朝焱说:“可你是我认同,肝胆不渝,永远也不能抛下的好友。”
“谁也不能替代。”
容怀张大眼睛,眼眶里蒙着一层水雾。
此时此刻,听见这样一句话,他的心脏居然像被撞了一下。
原来,他之于阿焱是这样重要的存在。
“我认识的陛下可不是这么爱哭鼻子的人,”朝焱按着他的肩膀往王帐走去,低笑着道:“明日我会为你拿下大越,届时天下版图将尽归于琅国,你也该准备登基大典了。”
容怀也扬唇一笑。
之前的恐慌和忐忑不安,竟全都被抚平了。
撩开帐帘后,他却又想起刚才的连桑,还有那晚帐外一闪而过的身影,顿住脚步,轻声说:“阿焱……其实我怀疑我营帐的女婢与连副将有勾结。”
王帐的女婢必须忠心于容怀,如果是那种喜欢传播流言蜚语,乱嚼舌根的,万不能容忍,也绝不能放过。
朝焱沉吟,“我记得你王帐今日当值的并非那女婢,若是你唤人过来,难免打草惊蛇,让人起疑。”
容怀说:“既然如此……”
朝焱:“我便让人将她带到我帐中,好生审问一二。”
容怀颔首。
半柱香后,朝焱随便找了个借口,派人将女婢从后营带到中军帐,女婢面敷脂粉精心妆点,穿上了轻纱袄裙,袅袅婷婷地从帐外走进来,这般打扮居心昭然若揭。
容怀见她这身打扮就大致明白是他们之前想的复杂了。
这女奴或许并不是故意有组织有预谋背叛他,她之所以要将之前的事情告诉连桑,许是对朝焱起了旁的心思,这才心生嫉妒,想要挑拨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亦或者也是担忧朝焱中了他的计。
“将军,您唤奴婢来做什么?”女婢跪在地上,含羞带怯地问。
容怀支着下颔,斜倚在榻上,“是你和连桑勾结,给他传递消息,挑弄是非?”
女婢悄悄抬起头来,见容怀也在帐内,顿时脸色一白,“奴婢没有!奴婢没有传递消息!也绝不敢挑拨是非!”
容怀料想她也不会承认,“这么说是孤论断错了?”
女婢拼命磕头,惶恐道:“陛下不能冤枉奴婢呀!”
话音刚落,她只觉颈项一凉,不过瞬息之间,便已身首异处,朝焱站在她身后低笑:“陛下圣明公道,怎容你妄言置疑?”
“……你又埋汰我。”容怀撑着额头,无奈一笑,又唤来外面侍卫将人拖出去。
话说如此,他坐在那里,喃喃自语:“不过这些降国奴婢果然难以忠心,还需教化一番才能任用。”
朝焱道:“教化一事还需从长计划,你就不必操心那么多了。”
容怀揉一揉眉心,正在这个时候他闻到外面一股飘散浓郁的味道,脸色一变,“怎么有一股腥味。”
朝焱说:“哦?许是我让厨子做的烤肉到了。”
果不其然,须臾后厨子端着一大碗拌鹿血,和一大盘烤鹿肉躬身进入帐帘,朝焱说:“吃吧,我特意嘱咐他们给你做的,这头鹿也是我亲自为你猎的,以形补形,有这么个说法吧?”
以形补形?
用鹿血补他的血!?
闻到浓郁的肉香,容怀脸色大变:“不吃,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