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巧不巧,俩人刚骑出这条街,就碰上附近几所高中的学生下晚自习。
没过几分钟,原本就因为是周五所以非常热闹的街道变得更加拥挤,两个人穿梭在一堆颜色款式不同但丑得非常一致的校服中间,骑车的那股劲儿比周围的男高还要猖狂,引来不少路人注目。
徐行感觉那些目光能在自己身上烫出一个个洞来,但已经走出这一步了,也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往前蹬。
好在宋暮云还有点理智,不一会儿后,他那恨不得飞的车速也慢了下来。
扯了扯衣领,他往身侧瞧了一眼,“跟着我,换条路走。”
徐行好歹也在这边待了一年,大概知道他要走哪条路,“繁兴路那边吗?”
大学城紧邻市中心,总体上看起来都是高楼拔地而起,夜晚亮起的霓虹灯跟不要钱似地繁华,招揽各地游客来打卡。
但每个旅游热点附近,总有几处出于各种原因没有进行改建的老城区,依旧跟几十年前一样破败,相对地,平时除了长期居住在那儿的人,基本上不会有人光顾。
繁兴路虽然起了个这种名字,但它就是其中之一,在A医大背后,绕过去就是后街。
“嗯,这边人太多了,烦。”宋暮云拐了个弯儿,进了拐角后略显狭窄的巷子。
越走越深,巷子也越来越宽敞,路牌指示繁兴路,映入眼帘的却是一副跟墙那边完全不同、甚至与名字背道而驰的景象。
没有宽阔平坦的柏油路,路边的低层楼房拥挤不堪,墙壁早已斑驳,一楼的窄小铺面门头上都挂着花花绿绿、看起来就廉价的小彩灯,本着醒目招揽顾客的意。
不过估计作用不大,因为这才刚过九点,很多店就已经关门了。
徐行看宋暮云走得很熟练,问了一句:“你对这边很熟悉?”
“嗯,我高中上的就是附中。”
附中是A大附中,就在A医大隔壁,是本市重点高中之一。
徐行夸张地“哇哦”一声,“学霸。”
宋暮云看他一眼,“少来,比得上你吗,专业第一。”
徐行笑着叹了口气,“无意的,不知道真是第一。”
“啧,你这样真的很欠揍。”
“别乱来啊,酒驾已经很危险了,你还想酒后寻衅滋事吗。”
宋暮云被他这个“酒驾”笑得车子都来了个漂移,骂了一句:“神经病。”
街道上很安静,一路也没遇上几辆车,只碰到一些路过或者回家的学生,所以以他们俩人的速度没多久就到了后街。
宋暮云提前给老板打了电话,他们俩到店里的时候烧烤也做好了,直接结账拿了走人。
徐行原本是不放心让醉酒状态的宋暮云骑车的,但这么一路骑过来,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多虑了。
宋暮云骑得非常稳,甚至有时候还要双手撒开来装个逼。
——虽然方圆几百米内只有自己这一个人类。
路灯像是摆设,给的光亮还不如头顶上方的月亮给的多。
他抬手扶了扶略微下滑的眼镜,有点无奈地提醒正双手撒开车把手不管不顾任由车子随便走的宋暮云:“小宋,前面有个坑。”
小宋的车肉眼可见地颠了一下。
“哎。”徐行赶紧将车子靠过去,伸手在他的车把手上扶了一把,“嘛呢?真醉了啊。”
宋暮云扭头瞅着他,“你刚叫我什么?”
徐行看他的车子稳了,撒开手,“就叫宋暮云啊,还能叫什么。”
“我爸妈都管店里的工作人员叫小李小刘什么的。”
徐行笑了起来,“性质不一样,我可没说你是我的手下。”
“……你大爷。”宋暮云抬脚就要踹他车。
“卧槽……”徐行骂了一句,反应迅速地将车子拐着八字滑了出去,“有病啊!”
宋暮云勾勾嘴角,赶上去,“你平时不是挺人模狗样的吗?也会说脏话?”
徐行沉默了两秒,看着他,“不是,怎么感觉你被骂了还挺开心的?”
“不至于。”宋暮云说,“单纯觉得你平时太装了。”
这话说的。
徐行不由得瞥了眼自己的手腕,笑了笑,没说话。
这到底是醒了还是没醒啊。
醒肯定是还没完全醒的,但出来溜达了这么久,即使刚才被吹得晕晕乎乎,宋暮云这会儿也清醒了一大半。
这种半醒半醉的状态是最糟糕的,意识受大脑的影响,但嘴就不太受大脑的控制。
下午看到徐行手腕上的那道疤,对他的冲击当然很大。但他也并没想过要问对方这疤是怎么来的,为什么来的。
这种问题无疑是打着关心人手腕上的疤的旗号把人心上的疤撕开。
他好奇归好奇,但没这种癖好。
再者说了,他跟徐行的关系也远远没到能说这些的程度。
徐行不会说。
就算说了,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他安慰人的能力为0,说是“几乎”,是因为现在好歹还能哄一哄宋柚让她别哭了。
但哄宋柚的那种方法肯定是不会用在别人身上的,放在徐行身上就更不合适了,可能会挨打。
所以这没过大脑的一句话一出来,宋暮云就觉得自己挺傻逼的。
各方面的傻逼。
他这个“装”其实是定义在之前见过的几面徐行给自己的印象基础之上的,并没有其他深意。
但下午恰好有了这一出,徐行又似乎比自己想象中还要敏锐,看他那个扫了眼自己的手腕的反应,宋暮云立马意识到这人多想了。
他猛然清醒了一瞬,想解释。却又觉得说什么挺无力的,还显得多余,只好选择沉默。
徐行也没了动静。
四周静谧,只有风划过车轮和车轮磨擦过地面后留下的一串声响。
宋暮云终于确信自己跟徐行是真合不来,不然依对方这个只要他想跟狗都能聊上两句的性格,不至于每次两个人单独相处时都把气氛搞得这么奇怪。
不是尴尬。
不管是下午还是现在,这种沉默的气氛并不会让他觉得尴尬或者不自在,毕竟在平时,比起聊自己不怎么感兴趣的天,他更乐意对方闭嘴。
就是奇怪。
他跟徐行也不是说聊不到一块儿去,反而很多时候拌嘴还称得上是挺有意思——反正打不起来。但总会因为一些神奇的巧合突然冷了场。
很怪。宋暮云回想了下,猜测是第一面时就定下了这种基调,估计往后也很难能改善。
啧。
他揽了把头发,还是没忍住,“刚才那话没别的意思。”
徐行愣了愣,“我以为这茬儿就这么过去了。”
“你他妈都闭麦了,能就这么过去吗?”宋暮云斜他一眼。
徐行乐了,“我看你一副在沉思的表情,没好意思打扰。”
“哦。”宋暮云顿了下,“我一朋友手腕上的疤有一排。“说完又强调:“真朋友,不是我。”
“啊,了解。”徐行点点头,看他一眼,“意思是没什么,你不怎么好奇呗。”
“没,好奇还是好奇的。”宋暮云说,“就是没打算问。”
都用表带捂那么严实了,说明这段经历对现在的徐行来说影响依旧挺大的,还没有释怀。
徐行笑了笑,过了一会儿后说:“没什么可好奇的,想死没死成而已。”
这还用你说吗?
宋暮云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下午谢谢啊,要是程叶看到了估计得追问我八条街。”徐行说。
他突然正经,宋暮云愣了愣才应:“还会给你做心理疏导。”
徐行笑了起来,“真的假的?是有过前例吗?”
宋暮云叹了口气,“就我,大一刚来那会儿跟他们不熟,干什么都是一个人,他就以为我是有他妈什么孤僻症自闭症,军训结束后拉着我唠了一晚上,说得把自己都要感动哭了,我实在困得不行,就答应他以后跟他一起。”
徐行笑得车子都在乱晃,“他还怪热心肠的,估计还挺有成就感。”
宋暮云看了眼他的车,“我酒醒了,你的酒劲儿上来了是吧?”
徐行笑了一声,“开玩笑,刚才那几罐对我来说都不够热场子的。”
“嚯。”宋暮云忍不住挑了下眉。
徐行正乐着,突然伸手做了个“停”的手势,然后来了个急刹。
“怎么了?”宋暮云被他吓得哆嗦了一下,也停了下来。
徐行一动不动,压低声音,“你听到什么声儿没?”
昏黄老旧的路灯像是被蒙了一层罩子,散出来的光都是朦胧暗淡的,他的嗓音挺低,恰巧一阵风吹来,激起宋暮云一身的鸡皮疙瘩。
看了看四周,静悄悄,空荡荡,后背一凉,他忍不住骂了一句:“你他妈有病吧!”
“我操你妈你个臭婊子!你他妈什么货色居然敢打老子……”回应他的是一个男声操着粗鄙厚重得听起来像是卡了一口八百年的老痰的嗓音骂的一长串儿脏话。
“滚出去!我警告你……你再不出去我报警了啊!给我出去!”女声很有气势,但仔细听起来有些抖。
“哼!你他妈一个开足浴的,哥进这店就是给你个面子,让你赚点小钱儿,顾客是上帝,你他妈懂不懂!妈的让我碰一下怎么了?!一个给人洗脚的下三滥!高贵清高个几把啊你!”
“说个屁,这种贱东西就是吃硬不吃软,给他妈脸了!”
附近一片都没人,但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宋暮云也找到了它的来源。
“左边第五家,一家足疗店,姐妹俩开的,正经生意,一楼做美容美甲。”
徐行扭头看着他。
宋暮云吸了口气,“我去过,找我朋友。”
断断续续的骂声让徐行心里烦躁,没空去琢磨他惜字如金的这句话背后的缘由,只是应了一声。
随即骂声消失,两个人心里都是一紧,扭头对视了一眼。
紧接着,一个人影从足疗店飞出来,顺着台阶滚了下去,狠狠摔在地上,半天后蜷起身体发出痛苦的闷哼。
“再他妈给老子装啊!啊?老子找人轮了你你信不信!”一个从身形看起来就是精神小伙的男人从店里走了出来,挺着腰站在台阶上,指着躺在地上的女人。
听声音是刚才那个老痰。
“操,傻逼。”宋暮云咬牙骂了一句。
身侧掀起一阵风,徐行只见他的车子急速向前滑了出去,肩膀擦过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