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挂断宋暮云的电话,奶奶的电话又打了过来。
徐行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字,几秒后还是按了接听。
“奶奶,真离了。”他在心里叹了口气,耐心地重复一个小时前刚说过的话,“不是谁在赌气,也不是在玩过家家,冷静了两天后才去的民政局,都是认真的。”
“可是大年三十晚上不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要离婚了呀?”奶奶急切地问,“大过年的谁跑去民政局是离婚的啊,传出去都要丢死人了......”
“都四十多的人了 ,不知道有什么是过不去的,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家不是吵吵闹闹地熬过来的,为什么非要离......老三离了,这下老大也离了,一个个的就偏把这个家给拆散了才算是安心!”
她有点激动,激动过后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离了之后他们几个大人是潇洒了,各过各的,可是小的们要怎么办呀,豆豆在外面经常被人欺负就是因为他没妈妈——徐行啊,他们离的时候你就没劝劝么,这可是你的爸爸妈妈,他们分开了你该怎么办,家散了呀,你没一个完整的家呀.......”
老爸老妈是初七领的离婚证,今天初九,这种话徐行在这两天之内听了不知道多少回。
怎么大过年的他们俩离婚了......
他们离了婚他要怎么办......
单亲家庭的孩子可怜......
为什么不劝劝他们......
……
好像老爸老妈离了婚,徐行的世界就塌了一样。
塌了吗。
北风刮得呜呜作响,冰冷的空气见缝插针地往衣服里灌,徐行拢了拢衣领,看到绿灯亮起,宋暮云大步朝自己走过来。
“不是让你找个店进去等么,对面就是商场。”宋暮云把手上的围巾放他手里,“给我跑热了。”
徐行一愣,“从哪儿跑过来的?”
“地铁口。”
大伯家有点偏,离爷爷奶奶家有半个多小时的路程,遇上堵车就得四五十分钟起步。徐行打来电话那会儿正是晚高峰,思索了下,宋暮云还是收起跟老爸要来的车钥匙,去坐地铁。
换乘三次,全程二十七分钟,最近的地铁口离爷爷奶奶家有三四百米,他跑过来的。
徐行没想到他会去挤地铁,一时都不知道说什么,抬手指指他的头发,“头发乱了。”
“嗯,风太大了。”宋暮云随手抓了两下顺了顺,看他把围巾叠了两下拿在手里,忍不住啧一声,拿过来绕他脖子上。
脸侧短暂地蹭过一阵干燥的温热,徐行顿了顿,抬手整理了下,抬眼问:“跟我的衣服挺配?”
宋暮云挑着眉应一声,“你几点来的?脸冰得跟死了三天一样。”
“......”徐行啧一声,笑了,把下半张脸都埋进围巾里,暖和得他不自觉地缩了缩下巴,说:“就打电话那会儿。”
“哦。”宋暮云看着他,“帽子好看。”
徐行心里一突,抬手压了压,确保纱布没漏出来,笑着说:“一百块钱三顶,这是最后一顶。”
“不用紧张,没跟你要。”宋暮云说,“吃晚饭了么,我还没吃。”
徐行刚要说我也没吃,想起来刚才在电话里跟宋暮云说的是自己去亲戚家了,顺路来找他,于是改口:“吃了,吃了晚饭才出来的。”
“行。”宋暮云点点头,“那我俩进去之后我再点外卖,不想堂食。”
徐行一愣,“进去?”
“啊。你刚才都到楼下了,我不得请你上去坐坐么?”宋暮云说得理所当然。
“不是,”徐行笑着叹口气,“到楼下是到楼下,上去坐坐我可完全没想过。”
“那就现在想。”宋暮云说,“我得先换身衣服,一身烟酒味儿。”
话是这么说,实际上他边说就边拽着徐行的胳膊往里进了。
徐行看他输密码,觉得非常不可思议。
什么情况?怎么都进到人家来了?是不是有点太没边界感了?
他俩这儿的门刚打开,邻居家的门也开了。
“哎!回来了啊,我以为今晚你们一家都不回了呢。”
“王姨。”宋暮云转头打招呼,“他们明天回,您是出去散步么。”
“对,刚吃完饭呢,出去溜达溜达。”
察觉到有目光投到自己身上,徐行也转头,冲王姨弯唇笑了笑。
“啊!是你啊。”王姨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刚下去买菜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还在想这位帅哥是谁家的亲戚,一点都没见过,原来是来找小宋的啊。”
“......”
进了门,宋暮云拆了双新脱鞋给徐行,又从洗手间拿来吹风机给他,“那天刚从我奶奶那里学到一个方法,受寒了之后吹一吹颈椎,我感觉挺有用,你试试。”
说完也不等徐行有反应,自顾自地往卧室走,“赶快吹,我去换身衣服。”
他没关卧室门,不知道是忘了还是怎么的。
角度原因徐行只能看到他的一角床尾和对侧的那个墙角,墙纸带点冷冷的灰调,四件套也是深蓝色的,都沉稳得不像是宋暮云的风格。
宋暮云脱了卫衣又脱裤子,都被他扔在床尾,皮带挂在床边一晃一晃的。
徐行听着窸窸窣窣的动静移开眼,打开吹风机对着后颈开始吹。
——神奇,他莫名觉得有点安心。
宋暮云从厨房出来时徐行也吹好了,刚把吹风机收起来。
“怎么样?”宋暮云问。
“舒服。”徐行说,“吹得我脚都热了。”
“嗯。”宋暮云应一声,“不过脚热应该是因为地暖。”
徐行一顿,笑了起来,“你要不要吹会儿?”
“不。”宋暮云冷酷地拒绝,“又不是我在楼下等了两三个小时。”
“啊。”徐行无奈地啧一声,“我就知道。”
就知道宋暮云不会放过这一茬。
“知道个屁。”宋暮云把杯子递给他,“本来学我爷爷给你泡了杯茶,但我一想你那睡眠,啧。”
徐行被他这声“啧”逗乐了,看清杯子里的东西后却是一愣,笑容也滞住,“牛奶么?”
“......咖啡。”宋暮云看他一眼。
徐行笑着没说话,端起杯子喝了两口。
热牛奶啊。
没想到都快二十了还能喝到别人给自己热的牛奶。
上次喝是什么时候来着?
记不清了,反正长这么大就老爸老妈给他热过牛奶。
顺着食管滑下去的暖热液体似乎把心口给热融化了,变成软软的一滩。
徐行忍不住看过去,宋暮云正靠着沙发盘腿坐在地上,往电视上投动画片。
“看什么?”宋暮云头也不回地问。
“随便。”
宋暮云转头,“我是问你看我干什么。”
徐行两口把剩下的牛奶喝完,过去跟他并排坐在地上,“就随便看看。”
宋暮云顿了下,短促地笑了一声。
还是放的海绵宝宝,宋暮云感觉它用来做背景音是首选。
点了不少外卖,他把奶奶的小桌子搬出来支地上,又拿了两个坐垫。
“一百块三顶的帽子就这么好戴么?”他看着徐行,“还是说没洗头。”
徐行笑起来,“不至于。”
咬了咬牙,他摘了帽子,很快地说:“不严重就缝了三针明天就能拆线了本来想拆了线再来找你但我没忍住......”
他摘掉帽子,宋暮云看到他左边额角靠近发际线的位置贴了块3x3大小的纱布。
沉默了会儿,他低声说:“果然。”
果然平时并不怎么爱戴帽子的一个人突然戴上了帽子并且一直把帽檐压得很低的行为很反常。
他的眉毛又拧在一起了,看着自己的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徐行伸手拽他坐下来,手在他手腕上虚虚握着,“误伤,没来得及躲,全身上下就这一块地方。”
宋暮云定定地看着他,几秒后才问:“是那天晚上回家之后么?”
徐行“嗯”了一声。
“你一个人去的医院。”
“.....是。”
“……”宋暮云反握住他的手,“我刚看到你换手机了,也是那天晚上摔坏的么?”
徐行垂眼看着两个人交握的手和相抵的膝盖,应:“嗯,前后屏都碎了,主板也坏了,还不如换一个新的。”
大半夜,手机摔了,额头破了,一个人去医院缝针。
宋暮云无声地看着徐行。
徐行冲他笑了下,说:“宋暮云,我爸妈离婚了。”
宋暮云明显怔了下。
徐行仔细观察他的表情和眼神,两者都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
于是徐行决定再赌一把,平静地说:“我谁也没跟。”
用手指刮了刮宋暮云的手腕,他语气轻松道:“宋暮云,我现在是一个人了。”
宋暮云又是一怔。
徐行定定地看着他,就看到他的眼神闪烁了一下,眼睛变得比刚才要亮。
下一秒,宋暮云拽着他的手把他往怀里一搂。徐行听到他闷在自己肩上的声音。
“太好了。”宋暮云说。
徐行一顿,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我这么说是不是不太对。”宋暮云抬头看着他。
“反正我是第一次听到。”徐行实话实说。
宋暮云沉默了下,说:“但我真的觉得太好了。”
只是爸妈离婚不一定能获得自由,因为还得跟一方生活在一起。可谁也没跟就不一样了,徐行完全可以从原先的生活中脱身而出。
想到为了能有今天徐行承受了那么多,宋暮云鼻子酸得能出水。
可也是由衷地为徐行高兴。
抬手用拇指摸了摸他额角的纱布,宋暮云声音很轻地说:“你终于可以走自己的路了,徐行,再也没有人能困住你了。”
原来有人站在自己这边的感觉是这样。
徐行看着他,突然笑了。
“怎么了……”宋暮云有点不明所以。
徐行笑着摇摇头,垂下眼,逐渐弯起的嘴角也撇了下来。
他抬手捏了捏眉心,声音里带上浓重的鼻音,语气却像是松了口气,“我就怕你跟他们一样,也一副觉得现在的我很可怜的样子。”
“那我必须得为我自己正名一下了,”宋暮云说,“我从来没觉得你可怜过。”
徐行抬眼看他,眼泪顺着从眼角滑过鼻梁,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在灯光下闪着亮。
“鼻子真挺。”宋暮云说。
徐行一愣,笑了起来,“靠。”
骂完又不解气地给了他一膝盖,“能不能好好煽情,把我的眼泪憋回去你很好受是么。”
宋暮云也笑,抽了张纸胡乱在他脸上蹭了几下。
“啧。”徐行仰身往后躲,被他拽了一把,又不得不坐回来。
宋暮云把双手撑在他的膝盖上,看着他的眼睛,“真没觉得你可怜,只是心疼你。”
他抬手再次摸了摸徐行额角的纱布,“疼不疼。”
“有点。”徐行看着他泛红的眼眶,真的感觉额角有点疼,“缝的时候没觉得疼,后半夜疼得坐都坐不住。”
“明天拆线我陪你去。”
“行。”徐行点点头,又问:“你受得了那个画面么?别我没疼哭你先害怕哭了。”
宋暮云手指在他眼下抹了一下,给他看上面的水光,“谁哭。”
“……我哭。”徐行说。
【作者有话说】
要不我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