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朝坐在县令大人借给他的马车里,听到下学的钟声便掀开车帘四处寻找着应有初的身影,看到他后,应朝指使着县令大人借给他的马夫,让他把人带过来。
马夫嘴上应和着,心里却十分鄙夷应朝,大家都是给县令大人做事的,凭啥他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不就是一个考了十多二十年依旧没中举的穷酸秀才吗,还规定别人必须叫他应大人,呸,真不要脸,真把自己当主子了。
马夫一边在心里骂骂咧咧,一边小跑到应有初跟前,哈腰讨好的对应有初说:“应秀才,应朝应大人找您,请您前去马车上一叙。”应有初可是太守大人都青眼有加的人,县令大人对他也是赞不绝口,此人以后的前途肯定无量。
应有初顺着马夫手指的方向看去,一辆深青色的马车和罗家的马车并排停在路旁,他侧头对罗平说:“罗兄,等下我坐你的马车走,你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他只打算和应朝说几句话就行,毕竟一个二十多年不曾联系的亲戚,重要的是,父亲和他们已经决裂了,所以他就没想和应朝有过多的接触,避免节外生枝。
罗平还有点不明情况,他听到看门小厮说那人是应有初的二伯,他想了一下说:“我也一同去给你二伯问声好吧。”他想着车上坐着的是应弟的亲戚,理应问好。
应有初摇头拒绝着,“我家已经和他们毫无关系了,你不用去。”
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罗平不再过问,“那我就在马车上等着你,不急。”
应有初跟着马夫前去,踩上脚边的踏蹬上了那辆青色的马车,掀开帘子,只见应朝端坐在马车正位,一身白衣,长发高高束起,四十多岁的年纪散发着成熟男子的气质,相貌俊朗,只是多年的算计让他眼里透着精明。
他见应有初迟迟不说话还兀自的坐下,他不由得皱眉先开口打破两人之间的沉寂,“贤侄,近来可好呀?听说你考上廪生了,我还没来得及恭喜你。”
“现在恭喜也来得及,不知二伯给我准备了什么贺礼,我还有点期待呢。”应有初想到应朝曾经联合家人这么对待他爹一个人,心里就气不打一出来,说话夹枪带棒的。
应朝面上一僵,很快调整好,轻笑一声道:“贺礼肯定是有的,不过,马上就是岁试了,但愿贤侄还能保持住廪生的位置,到时候我定会将大礼双手奉上。”他语气也又变得阴阳怪气起来。
应有初更是装都懒得装了,双手抱胸,嗤之以鼻道:“快别关心我了,二伯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这次岁试别掉到末等被革除秀才身份才好,不然做了二十多年的秀才一朝回到原点怕是适应不过来呢。”
应朝呼吸一滞,随后是重重地喘气声,不难猜出他此刻很愤怒。
他最近几年来的岁试成绩确实不好,连参加科试的资格都没有,上一年更是掉到四等,还好只是一个小小的惩戒,在桑佑县没有多少人知道,可他近几年在学业上开始力不从心,文章写得越来越不堪,就连县令大人都训斥过他好几次。应有初一上来就戳到他的痛点,脸上有些松弛的肉都气得微微发抖。
“这就不劳你操心了,”应朝咬牙切齿的说,“贤侄现在赶紧带路,我找你父亲有话要说。”他没想到应有初竟这般口齿伶俐,他在应有初这里讨不到便宜,但对付他那个傻弟弟还是绰绰有余的。
应有初眯着眼,狐疑的上下打量着他,总觉得他没憋什么好屁,秉承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果断的拒绝应朝的请求,“家父一切安好,也并不挂念你这个便宜哥哥,所以还是别来打扰的好。”然后不顾应朝在他身后说什么直接掀帘子跳车,一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飞速换到罗平的马车,火急火燎的说:“赶紧走,赶紧走,别让他跟上来。”
罗平的马夫听话的仰起长鞭抽在马屁上,马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驶出街道,应有初从车窗探头看着应朝的马车没有跟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又谨慎的叮嘱着马夫:“绕一圈再送我回家。”
罗平看着应有初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好奇的问道:“这是怎么了?他不是你的二伯吗?”
应有初转头解释:“从血缘关系上来说是的,但我家还没有我的时候就和他们决裂了,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我也还是前几月才知道我还有个二伯的,”他顿了顿,又说:“根据我的经验,多年不联系的人突然联系你,只会有两种情况,一个是,余情未了,这显然不是,那就是第二种了,找你借钱。”
罗平噗嗤一声笑出来,应弟还是一如既往的幽默,“若有困难可来找我。”他说道。
应弟是个有分寸的人,不管是性格上还是待人方面都很好,要是连他都厌恶的人,那么这个人一定很讨厌。罗平双标的想。
应朝来找他家的目的确实让他猜对了一半,应朝确实想让应财放放血,但大部分的原因还是不想应财一家好过,不想有一天他这个弟弟骑在他的头上,所以才想方设法的搞应财一家。
应有初回到家后和应财说起此事,应财听完皱紧眉头,他想不出他这个哥哥到底要做什么,上次桑定村的相遇他们也只是客气的寒暄了几句,并未说别的事。
“爹,要是应朝找上门来,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别被他诓骗了。”应有初嘱咐道。
应财郑重的点了点头,时隔二十多年,他还是忘不了他们在亲情上的背叛。
应有初料到应朝不会就这么放弃,肯定会再次找上门,但没想到会这么快。他第二天上学后的中午,应朝找到应家的住处。
应财听到敲门声,小跑着去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是不请自来的应朝后,他的脸瞬间垮了下去,沉声问:“你来干什么?”
俞安和周红珠一起去布置过一久要开业的铺子,此时只有应财一个人在家。
“当然是来看我的好弟弟过得怎么样了,”应朝微微用力撞开应财的肩头,大摇大摆的走进院子里,上下打量着房屋,“看来是过得很不错嘛,都能在府县住上这么好的房子了。”
“你来有什么事?赶紧走,这里不欢迎你。”应财不想让他多呆。
应朝转身看着应财,嘴边扬起一丝笑容:“当然有事,而且还是事关你儿子的大事,你确定要赶我走吗?”他语气十分欠打的说。
应财听见关系到应有初他不由得眼皮一跳,“你要做什么?”他直白的问。
“什么叫我要做什么?这可都是你自己做的‘好事’。”应朝步履轻快的走到堂屋,丝毫不客气的坐在上方的主位,悠闲的翘着二郎腿等着应财来问他。
“我?”应财好笑的又说:“我有没做过什么对不起有初的事来,你又要打什么坏主意?”
应朝鼻哼了一声,“也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就明说,七年前母亲西去,当时你并未给她守孝,而且,你也没有在母亲晚年的时候尽过一次孝心,给她侍一次疾。”他昂着下巴,老神在在的说:“你供养有缺,是为不孝,未服三年丧期,是为不敬!”
“光是这些罪名,足以让你儿子终身不得科举!”应朝恶狠狠的说道。
百善孝为先,应财没有侍奉在母亲膝下,又没有替母亲守孝,在大越朝是大不孝。他若是背上不孝的罪名,自己被世人指点都无所谓,但应有初作为他的儿子,除了终生不得科举外还要被罢黜秀才身份。
可他是被迫和家人决裂的,在全村人面前签了决绝书的,母亲跟着二哥到县城享福后就再也没联系过他,他根本无从得知母亲的情况,连面都见不到更别说在母亲身边尽孝了。
“我若是写一张状纸表明情况,再交到县令大人手中,你说,应有初会怎样?”应朝讥笑着反问,看着应财逐渐破防的表情,他心中畅快无比。
哼,昨天在应有初身上受到的气,他要在应财身上加倍讨回来!
应财深吸一口气,缓缓问道:“你到底想怎样?之前有这么多机会,但一直没有在县令大人面前揭发我,现在又来说这些,是想从我这儿得到什么?”
“难得你这么聪明,我要的也不多,把你家上次得到奖赏分我一半就成。”应朝一张口就是一百两银子,他这么轻飘飘的说出口,就像说得不是一百两银子而是一两银子一样。
应财一惊,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虽然家里还能拿出这些钱来,但是他们马上就要开铺子了,往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
应朝基本上是他供出去的,所以他无比了解应朝这个人,自私,贪婪,善妒又爱记仇,小心眼到极致。
若是这次咬牙将一百两银子给了应朝,他就会这么简单的放过应家吗?
显然不会,手握把柄的应朝又怎么甘心只要一次,只怕日后都要被他赖上,就像田里的水蛭吸着人血又恶心又甩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