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吗?”
低沉的嗓音在细雨中渺然轻缓,本该是悦耳动听的。
可此时此刻,蓦然落在温珩耳朵里,就像是地狱里的修罗恶鬼,刻意换上无害的人面,故作温温柔柔询问:想找找死吗?
温珩一震,坚定道: “不。”
他的师尊不置可否,依旧淡淡看着他。
为何?
温珩自然不能说弟子贪生怕死,婉拒了哈。
他目光往左右两边一瞟,紧急搜寻着救命浮萍。
倏地,眸光一亮, “弟子与他有些话要聊。”
偶然路过的崇炀: “?”
崇炀还没来得及反应,温珩已经一个箭步窜到了他身前,无比亲热地扯上了他的胳膊。
“师尊,今夜月色正好,弟子要和崇师兄叙叙旧。”
“你发癫?”崇炀惊疑皱眉, “我跟你有个屁的旧好叙。”
在不讲礼貌的北昭峰里,崇炀显然是那个最口无遮拦的。
一视同仁,众生平等,谁来都不好使,连明烛仙君在旁边一脸莫测地站着,他也不放在眼里。
崇炀十分抗拒,企图把自己的胳膊扯回来。
但温珩攥得死紧,拖着他就走, “嘘,师兄,别嘴硬,别说违心话,你心里是想跟我叙旧的我都懂。”
就这么一直拉着崇炀进了暗巷。
迎春客栈的长檐下,郁明烛握着伞的手指泛着青白,眼底暗暗映出了南浔风雨,经久不褪。
几息之后,终究指间一松,回了血色。
北昭弟子酒足饭饱,各自回去睡觉了。郁明烛穿过几桌狼藉,径自上楼,推门而入。
窗前立着一道身影。
依旧是黑色帷帽,身形面容男女莫辨,一如那晚随云山的山崖上的身影。
见门开了又合,黑影手一掀,摘了帷帽。
修眉秀目,唇线饱满,五官轮廓陌生却也无比熟悉,掺着好多人的影子。
宁渊,宁宋,宋子羽……那张脸内里的皮肉早在百年前就烧毁而不堪入目,后来换过无数假面,无论男男女女,众生百相,都全然不会让人觉得违和。
“尊上……”
宁渊刚一出声,又下意识停住了话头。
因为他家尊上的神情不太正常。
面无笑意,黑眸沉凝。以往偶尔露出这副神情的时候,底下的人都觉得尊上动了怒,魔渊要有腥风血雨了。
但百年相处,宁渊总归还算摸清楚了几分他家尊上的脾气秉性,知道这虽然是心情不虞,但却并非真正动怒的模样。
上一次见,还是在……
“怎么不继续说?”
郁明烛迎上宁渊探寻的目光,打断了他的回忆。
“……是。”
宁渊俯首, “剑宗那几个老东西,趁着九峰大半弟子都出山历练,果然又按捺不住了,看那架势,多半是想再开一道两界裂口,地点——”
“就选在了这里,南浔城。”
幽暗的夜色里,传来一声讥讽轻笑。
“贪心不足,自有因果相报。你就在南浔守着,本尊要尽快去南海一趟,把那件本就不属于鲛人的东西拿回来。”
话音落下,屋外陡然起了一阵风。
石瓦上的积雨滚落,和着远远传来几声鸠鸟啼鸣,幽然回响。
大有山雨欲来之势。
宁渊忽然问: “那他呢?”
郁明烛微滞。
心跳蓦然空了一拍。
宁渊道: “以前他浑浑噩噩时也就罢了,可如今……您也看到了,他在试着找回之前的记忆,也在逐渐恢复到之前的状态,桃源村里,那么多怨鬼都没能伤他分毫。”
“若他发现您不是明烛仙君,而是明烛魔尊。”
“所谓的师徒情深,也不过是鸠占鹊巢,暗藏杀心。”
“您说到时候……”
宁渊一字一句,清晰分明: “您不杀他,就不怕来日他再杀您一次?”
“别说了。”郁明烛阖了阖眼,手指拢紧, “现在还不是时候,本尊自有——”
“自有计划?”
听到熟悉的四个字,宁渊忽而笑了。
“尊上,别骗自己了。古藤幻境舍身相救,桃源村里情迷意切,次次让步,回回心软,您分明从未想过要他的命。”
“放肆,你——”
宁渊打断他, “尊上,您敢说问心无愧?”
……
迎春客栈边的暗巷中。
崇炀拎着镶银酒壶,满身酒气地靠在了青石墙上。
“到底什么事,赶紧说。”
温珩亦开门见山, “开个价吧,我要你用来腌咸菜的那棵草。”
崇炀默了一瞬, “……”
勉强在半醉半醒间理出一点头绪, “阴阳见灵草?”
“对。”
“你中毒了?”崇炀打量着他, “生龙活虎的,着实不像……还是说,只是毒素暂时被什么东西压下去了?”
温珩的舌尖下意识抵一下了,回想起几个时辰前掺着沉香味的血。
心情百味杂陈。
他轻声道, “崇师兄,别多问,我怕答案你承受不住。”
崇炀冷呵一声, “你不是中毒,是脑子有病。”
“还有那个圣女,拉着我交代了两个时辰的忌口和可能出现的后遗病症,让我千万别把自己吃死了去碰瓷。”
“她之后跟萧长清一道进了无人山,那寸草不生的破地方,他们两人说要去找什么药兽。”
“一个两个,都是神经病。”
崇炀说完,将褡裢随手扯下扔了过来, “给给给,拿了就赶紧滚!”
温珩挨了一顿劈头盖脸的骂,尚且没回过神来。
便在扔来的褡裢敞口里,看到一抹嫩叶浅绿。
……这么轻易给了?
他瞅了两眼崇炀,又仔细看了看草,狐疑道, “原来你是这么好心的人吗?”
崇炀: “……不想要就拿回来。”
温珩立刻往回收了收, “要。”
崇炀冷笑: “我先前瞧不上你,是因为觉得你私放囚魔心术不正。不过桃源村看来,你倒也算个有义气的。这草我留着没用,你拿了就滚远点,别再来我面前发癫。”
这或许就是反派的独特buff。
助人为乐的善事经过那张嘴修辞,就没一句能听的。
啊,这种被救一命但是因为要挨顿骂所以很难生出感激之心的狼心狗肺感,真让人着迷!
温珩揣着嗟来之草,默片刻,突然转而换了话题, “你的雷劫应该就在下个月。”
崇炀挑眉, “所以?”
“北昭仙君迟迟没有音讯,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
崇炀低低笑了一声, “还能怎么办,得活且活,活不了就死。”
他转身仰头,顺势一抬酒壶,将里面最后几滴酒倒进口中,又随手一扔。
咣当一声,酒壶摔进污泥。
若不是命数将尽,这一套动作真是洒脱得很。
温珩望着暗巷中逆着月光远去的银甲身影。
霍然心中一动,脱口喊道: “崇师兄!”
崇炀步伐一顿,压着眉宇侧回过头, “嗯?”
他的嗓音里尚带着沙哑酒气。
雨声将歇,银辉晦暗。
身后温珩的声音深情款款。
“忌口和后遗症方便复述一下吗?你不怕吃死,我可是怕的。”
崇炀: “……”
……
不知何时,雨悄然停了。
凉意袭人,温珩不禁打了个喷嚏,拢紧狐裘。
他上楼时还尝试过挣扎,步子一转,转去了缥缈峰的一排门前。
“笃笃——”
他叩了几声房门, “陆仁嘉?”
咣当一声,门开了,陆仁嘉揉着惺忪睡眼, “温师兄?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不回房间啊?”
温珩轻声, “我不敢回。”
陆仁嘉: “?”房间里是有什么恶鬼吗。
温珩叹了口气, “不说那些了,江湖救急,我能先来借宿一晚吗?”
“哦哦,当然没问——”
“不可以!”
房间里面传来开水一样的爆鸣,眨眼间,陆仁冰就像一股风刮过来了, “温师兄,其他事可以,这件事不合适!”
温珩和陆仁嘉同时问: “为何?”
陆仁冰看向陆仁嘉, “哥,这个世界险恶,你不需要懂。”
然后又看向温珩, “温师兄,这个世界险恶,你也该去懂一懂了。”
“……”
温珩轻轻闭上眼。
他真的一点都不想懂。
……
天字一号房门前。
默然立着一道人影。
清瘦白皙的脸半掩在白绒狐氅,往下一埋,像是想短暂地逃避这个世界。
冷静,镇定。
这一面迟早是要见的,何不争气点,气势强点,昂首挺胸地莽进去就完事了!
他那尚维持且光明磊落的“师尊”还能吃了他不成?
温珩深吸一口气。
眼睛一闭,往前一莽——
哗啦一声,门从里面开了。
他便用力过猛,被门槛一绊,一头莽进宽阔的胸膛里。
后腰上落定的手或许只是想帮他稳住身子。
可温珩一个激灵,如同被热碳烫了一下,几乎是下意识地转头就想跑。
又倏地被那人钳住手腕,不容反抗地拽进了门。
咣当一声,门被带上。
他的师尊身形颀长,肩背挺拔开阔,这么迫近似的压过来,轻而易举便将他抵在门上。
那双漆黑的眸子居高临下,平静中,似是压抑着翻滚巨浪。
温珩浑身血液都凝滞了一瞬。
几息静默。
他试着开口,艰难道: “这么晚了,师尊怎么还不睡?”
“在等你。”
“……”
突如其来的直白最要命。
温珩一噎,躲避着视线, “有什么好等的,弟子又不能助眠……师尊,您往后些,人与人之间需要保持距离感。”
郁明烛垂眼,沉出一口气,似是竭力压抑着什么。
低沉的声音响起。
“等你回来,也是因为有件事要与你说,为师收到故友来信,有些私事需得亲自过去一趟。明……”可疑的停顿后,郁明烛道, “后日启程。”
说完,目光落在温珩的脸上,不知是想从上面看到什么神情。
温珩眨了眨眼,毫无破绽, “弟子会想念师尊……”
郁明烛眸光微动。
温珩: “的厨艺。”
之前在随云山,他的师尊就像有什么独特的投喂癖好,今天给他做八宝甜粥,明日是桃花酒酿,变着花样养刁了他的胃口。
温珩喉头动了动,居然有些遗憾。
闻言,他的师尊眸色微沉: “其实,那地方也不算远,乖徒若想一起去……”
“不了。”
温珩笑道, “南浔城风景优美,附近百姓多有受邪祟侵扰的,需要帮忙的。弟子打算跟着缥缈峰和北昭峰的诸位同门,趁机好好历练。”
他弯了弯唇,眼中情真意切, “弟子就在此处,等您回来。”
房间内默了一阵。
“嗯。”
……
有赖于掌柜安排房间时的胸有成竹,这间天字一号房内只有一张床榻。
郁明烛出门时,温珩习惯使然,嘴上跑火车: “又要去树上睡?”
郁明烛看了他一眼,无言。
一样的玩笑话,却总归有什么不同了。
屋内只剩他一人。
也不知这些天是不是睡过了头,蜷缩在温暖柔软的被子里,却怎么都生不出困意。
直到东方第一缕晨曦倾泻。
天亮了。
温珩想去熄掉烛火。
迎春客栈装潢风雅,客房内的书桌上也摆了香炉纸笔,以作装饰之用。
桌面正中还有一副长卷,泼墨山水,苍茫银白的厚雪占满纸张,仿佛无边无际。
画上是雪落满山。
恍惚之间,温珩眸光一闪,竟似乎嗅到了清冷的雪香。
……
那段时日正赶上魔界动荡,说是老魔尊身边的亲信反了水,举家被屠杀殆尽。
而后亲信上任,大肆横行,将魔渊彻底变成了炼狱。
随云山不管魔界事,但因矗立在人魔两界交壤处,也无可避免地受了牵连,时序混乱。
前几天还细雨连绵,转天又下起大雪来。
屋外,青临青川的欢笑声喧闹。
屋内热碳熏然。
青衣仙人喝了些烫酒,一时兴起,在桌上铺了长卷肆意泼墨,墨迹蹭在冷白的鼻尖脸侧,格外醒目。
他未抬眼,懒懒问道: “今晚吃什么?”
研磨之人掰指算了算。
“两位小仙君点的竹笋豆腐,白灼菜心,蟹粉蒸肉,还有您上次说想喝羹汤,那便再加一道莲子羹。”
算完,软声问: “您看,够让仙人赏眼吗?”
“尚可。”
难伺候的仙人勉强一点头。
快到天黑时,那人任劳任怨地去了小厨房。
玉珩埋首于长卷,直到后颈酸痛,才一把撂下笔,捞来酒壶喝了一口。
酒正好温热。
他一怔,往四周看了看。
不光酒是温热的,墨也研得细密足量,暖炉就在手边的位置冒着热气,还有沾湿了的白巾搭在笔架上,让他随时能擦净手上脸上的墨渍。
玉珩回想一下最近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似乎有什么人……正在逐步蚕食他的自理能力。
这样不好。
玉珩若有所思,又灌了口酒。
……但说到酒。
玉珩屈指敲了敲窗柩,召唤两颗青色小脑袋。
“去小厨房说一声,晚上加一道桃花酒酿圆子。”
食欲当前,仙人转眼就把自理能力抛之脑后。
两位小童也很捧场。
青川眼睛发光, “哦哦,郁公子做那个很好吃!”
青临纠正, “郁公子做什么都很好吃。”
郁公子,郁公子……
青临青川跑远了,窗边的仙人却似是意识到什么,暗中皱了皱眉。
下雪了,天黑得早。
一群人欢欢乐乐吃完晚饭。
青临青川忙着抢最后一块蒸肉,玉珩餍足地缩进毯子,余光瞥见那人收拾完一屋凌乱笔墨。
忽地停步,驻足在桌前。
画中的随云山银装素裹,雾霭环山,漫山遍野皆是一片苍茫静谧的雪色。
右上角题了几枚清隽小字。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那人看了一阵,叹了口气,语气中万分遗憾。
“仙君丹青妙笔,字更好看。若我小时候能有人来教这些就好了,可惜……”
玉珩拥着手炉,酒足饭饱,毫无戒备。
顺着他的话头便接了下去。
“你若想学,我可以教你。”
那双黑眸立即弯起, “多谢仙君。”
案前。
玉珩拢了拢云袖,覆住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感受到掌心下微微一僵。
似乎并不擅长信任别人。
“放松,你这手若是有自己的想法,今日恐怕写不出好字。”
那人一默,努力放松了些。
玉珩扫他一眼,转而凝神于笔锋。
点提撇捺,先带他试着写了几个笔画,待两只手总算合拍不少,又试着随意写写诗词。
屋内暖意熏然,静得仿佛能听见屋外簌簌落雪声。
两人挨得极近,经年杀伐的仙人此时半点不设防。
他一转头,就能看到仙人恬静专注的侧脸,浓密睫羽,湿润软唇,以及……
微红的耳垂上缀着一颗小痣,只有这个距离,这个角度方能看得见。
美玉有瑕,绝世无双。
……
写满的纸张在旁边堆了一摞。
玉珩想了想,带着那只手,慢慢在纸上落出一个“郁”字。
旋即,笔锋一顿。
他侧目看过去,无声地询问。
似乎已经揣着这个问题许久了,也似乎是专门揣着这个问题,又不好意思直接开口——
这么久以来,居然还不知他的名字。
那人似乎刚回过神来,眨了眨眼,倒也没拆穿这场蓄谋已久。
“君婴。”
玉珩问: “哪两个字?”
他道, “君主的君,婴孩的婴。”
窗外应景地传来两声惊呼。
“好草率。”
“听起来像, ‘那谁家孩子’。”
玉珩也眉心微蹙。
那人抿了抿唇, “的确不是真名,但并非要刻意骗你,只是因为爹娘没给我起过正经的名字,周围人随口都这么叫了……”
窗外的评价仍在继续。
“虽然听起来有点惨,不过倒是和咱们仙君挺般配。”
“是块玉,所以起名总跟玉有关,玉珩玉生玉尘什么的。”
“草率得如出一辙。”
“啪的一声”,窗户合上。
玉珩面无表情,考虑着以后要不要干脆把窗户封上。
窗户再不封,他就要疯了。
跟前,那人似是想到什么,眸光一转,落在先前画迹初干的长卷上。
而后手腕一动,走笔成线。
他的字迹与玉珩的清隽小字不同,苍劲潦草,锋芒毕现。
在“郁”后面又缀了两个字。
玉珩一字一顿,轻声读过去,似是思忖着什么。
“郁明烛。”
屋里静默。
那人张口,刚想说话。
就见仙人眼帘一抬,凉飕飕道, “所以,你其实自己也能写好字?”
“……”
他没说话,但是表情中有些无辜。
于是迎着那道视线,玉珩想起来,人家本来也没说写不好,只说小时候没人教。
而且,似乎还是自己开口,主动请缨,说要教人家的。
于是仙人的眼神更凉了,不太讲理地断言, “是你引诱我的。”
“是,”那人道歉得毫不犹豫, “对不起。”
屋内寂寂烛火映着外面的雪色,将窗纸照得一片橙红,随云山不知何时落入一片宁静,只剩簌簌雪声。
玉珩先前为了握着他的手运笔,与他站得极近,执笔时还没觉得异样。
可如今四目相对,才意识到他们几乎拥在一起,连对方呼吸时胸膛的起伏都能分外明晰。
这么一来,微微加快的心跳也格外容易被察觉。
未谙红尘的仙人心念一动,莫名觉得有点古怪。
可具体哪里怪,是旁人怪,还是他自己怪,又着实分辨不出来。
他带着几分茫然的慌乱拧过了头,下意识想要躲避,但反而将薄红的耳垂送到了那人视线内。
——郁明烛目光一落,瞧见仙人通红的耳垂上,那颗不起眼的小痣也比平日更深了些。
呼吸骤然烫了几分。
耳侧有一阵温热的呼吸扫过,仙人身形猛地一僵,脱口而出: “我去看看外面,这么安静,不正常。”
说完拂袖,落荒而逃似的抽身离开。
跟前陡然一空,连带着几分暖意也被仙人衣摆搅散。
默然间,郁明烛浓长鸦黑的睫羽微垂,恰遮住了眼底的未明情愫。
他一直执着笔。
良久,一滴浓墨滴了下来,在纸上洇出一团痕迹。
……
玉珩一出门,便跟四双明亮的眼睛对个正着。
青临青川眼巴巴: “仙君,救救。”
“……”
仙人一向淡然的语气中带着几分错愕, “你们是怎么做到的?”
屋前堆了好大一堆雪丘,半人高,他的两个小童子把自己从头到脚埋进了雪里,连脑袋顶上都堆着雪。
仙人木着脸,一手一个,将两个童子从雪里拎了出来。
青临告状, “都怪青川,打雪仗居然还用仙法,厚颜无耻!”
青川嚷嚷, “是哥哥先在雪球里藏冰块了!”
“我…我哪知道里面有冰块?”
“哼,你分明就是故意的!”
说着说着又互相砸起雪球来。
从招数来看,两方都无法站在道德的制高点。
所以郁明烛从屋里出来时,两颗青绿的小脑袋又一次齐齐埋进雪里。
青衣仙人好整以暇地倚在门边,看得津津有味。
显然打算袖手旁观。
意识到仙君救救不了后,两个小童对视一眼,齐声, “郁公子,救救!”
他们早就已经摸清了,遇事不决,先找仙君,能解决一半的困难。
找仙君不管用,转头去找郁公子。
能解决另一半。
片刻后,郁明烛帮他们抖落领子里的雪,送重见天日的两棵藤嬉嬉闹闹跑远。
“两位小仙君年幼,爱玩爱闹,倒是与您沉稳的性子截然不——”
一回头,见仙人手中团着一捧雪,朝他眯起眸子笑了笑。
郁明烛: “……”
下一秒,那雪球照着他砸过来,正中胸口。
玉珩砸完,眉眼一弯,笑声朗朗。
他甚少笑得这么明艳,像是枝头一捧霜雪落进了群芳,染上人间烟火色。
可兀自笑了一阵,却见郁明烛定定看他,虽未开口,却低眉垂眼,有些委屈的模样。
仿佛是他无理取闹,欺负了人家。
于是仙人笑声一敛,忽然有些兴致寥寥。
玉珩抿唇,上前伸手想去拍掉那玄色衣襟上的碎雪。
“抱歉,不知你不喜玩闹,冒犯——唔!”
后领被人猛地塞进来一把雪,凉得他浑身一个哆嗦。
跟前,那双墨色双眸一弯,染上深深笑意。
“骗到仙君了。”
下梁歪,上梁也不正。
他们两人没比青临青川成熟到哪去,很快打得雪球满天飞。
两人身上都沾了一层霜雪潮气。
起先还是远程,后来也不知怎么,简直是互相拉扯着往对方身上扬雪。
直到郁明烛垫着他,背后在树上磕了一下。
而后惯性之下,两人又拉拉扯扯跌进了树下的雪里。
玉珩无措地抬起头时,对上身下的目光。
那一霎时,恰好满枝厚雪摇落,纷纷扬扬,落了满身满头。
他的手就支在那人心口处,心跳声如擂鼓。
……
迎春客栈的窗子忽然被夜风吹开一隙,潮湿的水汽吹进一室寒凉。
温珩搓了搓胳膊,拢紧白狐裘。
他想去把窗户合上,一动,却自袖子里哗啦掉出来个油纸袋。
温珩一怔,伸手去捡。
里面是三颗山楂雪球,先前他小心翼翼地收好,揣进衣袖里珍藏的。
现下化了,黏黏腻腻的粘在纸袋最底下。
可惜他察觉得太晚,已经都不能吃了。
……
清晨。
陆仁嘉早早登门, “温师兄,一起吃早茶去吗?我打听到一家百年老字号,特别出名!”
温珩的视线暗暗在客栈内转了一圈,没看见那道身影,心头不由松了口气。
他点头, “好啊,走一个。”
南浔城上午热闹,这家号称百年老字号的茶馆更是坐满了人。
小二搭着白巾, “您几位来点什么呀?”
陆仁嘉无比阔绰,随口应答: “你们这招牌是什么?都来一份。”
“哎呦,这您可就来着了,我们这里的招牌是桃花茶与春糕,就连百年前的仙君都爱不释口,次次来,次次点,历久弥新,广受好评!”
“有那么好吃?”陆仁嘉扬眉, “那就上一份尝尝,再来几样咸口点心。”
“好嘞,您且请好吧!”
小二一声吆喝,退了下去。
“铛——”
醒木砸在桌上,满茶馆骤然静了下来。
说书人满头白发,精神烁烁。
“今天咱们要讲的,是仙魔之战。”
温珩执着茶盏的手一停: “……”
“各位都知道,近百年间,仙魔大战共有两次,第一次年份久远,少说也是在百年前,仙君所向披靡,战无不胜,直接将那十恶不赦魔尊封印在了魔渊之下!”
陆仁嘉小声, “温师兄,你脸上为什么有一种释然的表情。”
温珩闭着眼, “因为我看开了。”
说书人的声音还在继续。
“第二次在七年前,那魔尊卷土重来,誓要取仙君项上人头,谁知仙君几招就将那魔尊打得落荒而逃,至今下落不明。”
“从此一仙一魔注定你死我活,彻底结下了血海深仇!”
“温师兄,你脸上的释然已经变成视死如归了。”
“……是啊。”
陆仁嘉尝试去悟: “你是真看开了?”
温珩轻声纠正, “我看是真完了。”
“仙人有两样法器,皆由上古勾陈潜心锻造,一件是通体银白的长剑,所过之处妖魔逃窜,另一件叫万生镜,流落在南海鲛人一族手中……”
有人不乐意了。
“说书的,每天能不能讲点新鲜的呀!这点陈芝麻烂谷子的事,我们都听厌了!”
“就是啊,说点大家不知道的!”
“附近不是有个什么宗门吗,叫什么来着,对,剑宗,这里面就没什么奇闻秘辛好说?”
很快引起一片附和声,茶馆里的百姓你一言我一语地吵闹起来。
“咳咳,静一静静一静!”
说书人捋了捋胡子,在满堂注视下,忽然一拍醒木, “好!今日老朽就给诸位说些没人知道的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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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啦久等啦!
现在的我是钮祜禄·渡!
前文有很小很小部分改动,但主线未变,即便不重看也不会影响后续阅读体验哒
(想重看的宝宝不用重新购买,dj相应章节即可直达)
特此感谢id[雪微], [stop], [炭火烤肉], [咕了全世界]提供的宝贵修文意见。
也感谢所有读者宝宝的阅读,评论,支持和帮助,评对我对这篇文都万分珍贵。爱你们!
这段时间我重新梳理了主线和人设,所作出的改动大概为以下几个方向。
1.
增加师徒感情互动,并明确各阶段心动节点。
2.
细化萧长清对温珩的心动历程。
3.
增加萧长清,崇炀个人剧情及高光点。
4.
细化温珩觉醒,成长道路,投放副本奖励。
5.
进一步区别剑宗九峰,突出各峰特色。(后续会有更加鲜明的其他宗门,种族的新配角)
6.
宁宋/宁渊/宋子羽的同一身份暗示加强。
7.
让师尊强起来烧起来!
8.
让本该紧张刺激的情节更紧张刺激点!
9.
难以一一列举的遣词造句和小细节!
今天先放个二合一粗长章跟宝宝们打回归招呼!
【本文自3.2正式恢复更新,从现在起到更新当天,给评论区宝宝们献红包】
【更新时间为早上九点整,努力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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