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宫主殿前,两名守卫将三叉戟交叠横在了温珩与郁明烛眼前。
“大胆罪人!你们竟然还敢出现在蓬莱宫!”
他们的眼神充满敌意,三叉戟裹着寒劲席卷而来。
郁明烛身形一侧,将温珩护到身后,而后一道灵刃轻而易举拨开了戟尖。
他还欲动作,手被温珩不动声色地按了下去。
果然,在两名守卫再一次动手之前,殿内响起一声, “都退下,让他们进去。”
层层水雾中,祭司显出身形,不疾不徐朝着两人做了个礼,而后道: “鲛王陛下在蓬莱宫坍塌前,亲眼看到了剑宗弟子鬼鬼祟祟,偷窃圣宝。”
“圣宝失窃后,海神震怒而降罚,一线天开裂,长生殿坍塌,余震甚至波及蓬莱宫。”
他顿了顿, “如今,鲛王陛下在里面审判罪人,还请二位前往一同观刑。”
他让开了道路,彬彬有礼请两人进去。
可是旁边的守卫依旧一脸敌意,咬着牙反驳: “祭司大人,他们是罪人的同族,同样罪孽深重,难辞其咎!”
如果不是顾忌到祭司还在场,那三叉戟恐怕恨不得直直戳到两人脸上去。
祭司淡淡摇头, “他们二人是圣子殿下请来的贵客,纵使与罪人同族,也不可因莫须有的罪名而受连坐。退下。”
“可是……”守卫一脸不甘心,却还是愤愤放下了三叉戟,狠狠瞪过来一眼。
“待陛下给那些罪人定罪降罚,南海再也不欢迎你们这种天性肮脏的种族!”
……
进了殿内,才发现这里的鲛人守卫更多,一层一层人山人海,皆是披坚执锐,气氛严肃凝重得可怕。
主位上,赫然分坐着鲛王和祭司。
剑宗那几峰长老也都在,只不过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
他们自诩在修真界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来了南海,却只配站在堂下。
他们的一群弟子更惨,全都昏迷在地,手脚还被上了枷锁。
郁明烛和温珩走进来的时候,近乎没引起任何注意。
唯有温珩暗中皱眉。
离鲛王越近,那股熟悉的煞气就越重,近乎弥漫笼罩于整个蓬莱宫上方。
鲛王阴阴恻恻垂着眼,摩挲着拇指上的扳指。
堂下,璇玑长老深呼吸几次,硬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鲛王陛下明鉴,我们剑宗这几名弟子纵然平日没什么出息,却都不是顽劣为非作歹之辈!”
贪狼长老也帮腔: “如今这几位弟子都昏迷不醒,或许其中有些误会也未可知,不如还是等人醒了,问问清楚再做定论。”
玄清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 “你们蓬莱宫那么大个长生殿,说是我们几个弟子弄塌的,那么要紧的至宝万生镜,说是我们几个弟子偷的。”
“赃物呢,罪证呢?连点证据都没有,还讲不讲理了!”
他们每说一句,周围鲛人就愈发愤慨一分。
鲛人生性纯朴,不懂如何与人争辩,一时之间憋得脸都红了,恨不得冲上来将这群强词夺理的外族人打出去。
一片喧闹声中。
“够了!”鲛王冷冷喝道: “本王亲眼所见,难道还不足以算证据?”
“长生殿坍塌之际,唯有你们那二十一个亲传弟子在场,行踪可疑!”
“他们偷盗我南海珍宝,损毁我蓬莱圣地,后遭海神之力反噬陷入昏迷,如今,你们倒叫起冤屈来了?”
“若不是他们干的好事,海神何故降罚于他们?何故以海神之力要他们至今昏迷?”
璇玑长老哑口无言。
鲛王冷冷笑一声, “来人,将这群人族全都拖下去,扔进无间深渊喂鱼!”
眼看着一群守卫气势汹汹逼近,几个长老心急如焚之际,忽然听见一道冷静平淡的鲛人语传来。
是温珩问: “可若他们不是真正的罪人呢?”
场面有一霎时的安静。
就连几峰长老都愣住了,半惊半疑的眼神看过来,似乎没想到会是他在这个关头开口反驳。
鲛王眯起眼睛,戾声反问: “你是说,本王在说谎吗?”
温珩淡淡笑了笑: “鲛王误会了,只不过是事出蹊跷,没准另有隐情。”
他瞥了几个昏迷弟子一眼,忽而没头没尾地问道:
“对了,还未来得及问候,鲛王后近来身体可好?”
“您的左眼怎么了?”
“近来南海似乎有不少鲛人生病昏迷,症状与您相似,鲛王陛下可曾听说了?”
他每问一句,鲛王的脸色便沉下一分。
到最后,海水几乎凝固,要被冻结成冰。
鲛王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着冰冷杀意。
温珩依旧气定神闲,只不过手却不动声色地按上了玉尘剑柄。
他身侧,郁明烛未动,一直是冷眼旁观的模样,可唯有这时半抬了眼帘,指尖搓出一小团红色的灵力。
那是将浑身气劲运转起来的预兆,蓄势待发,随时有翻江倒海之势。
千钧一发之际。
忽然一阵剧烈的动荡打断了几人对峙,近乎地动山摇的程度,轰隆巨响不绝于耳。
琉璃仙花容失色道, “这是怎么了?!”
待巨震微微平息,外面的守卫急匆匆冲进来, “鲛王陛下!”
“怎么回事?”鲛王拧眉。
那守卫的脸色就跟天塌了似的, “陛下,一线天在持续开裂,很快就要蔓延到蓬莱宫了!”
听见这话,在场鲛人人心惶惶。
“一线天向来安稳如山,从不会有这种接连开裂的情况!”
“果然是海神降罚!”
“杀了罪人!平息海神之怒!”
周遭陷入一片躁动。
璇玑长老面色也不好看。琉璃仙低声问: “那叫什么一线天的海沟,裂开了有什么影响吗?”
居然是祭祀回答了她的问题: “一线天历来被称为海神的神宫,如果一线天倾覆,那整座蓬莱宫都会被颠倒的暗礁深埋进海底。”
周围的鲛人愤慨起来,对着一群人指指点点,口中咕噜咕噜发出怨毒的咒骂。
在他们眼里,是这群万恶的人族招致蓬莱宫的厄运!
甚至有情绪激动的鲛人想上前来动手,可两边还没来得及开打,倏地又是一阵剧烈的震荡。
“轰隆——”
这次的震感更加强烈,甚至牵动了整座宫殿一起摇晃不止。
咔嚓一声,激烈的水波冲垮殿堂横梁,直直朝着人群中砸去。
“不必惊慌,众鲛退后!”
关键时刻,鲛王凛然起身,将手中的青铜三叉戟锵然在地面一磕。
刹那间,灵印如蛛网般扩散开来。
祭司也同时结印,与鲛王的三叉戟一起织出一扇强大的结界,笼罩整座蓬莱宫。
惊慌挤在一起的众鲛人还没来得及庆幸,忽然就见地面上一道巨大的裂隙蔓延过来。
与此同时,无数因海洋异动而狂躁的鱼群冲了进来,肆意攻击嘶咬。
“啊——”
“救命,救命啊!”
纵使守卫竭尽全力平稳着局面,鱼群仍然造成了很大的危害,不少鲛人被咬得血肉模糊,慌乱之下,又接连要掉下那道纵深的巨裂。
整座蓬莱宫充斥着绝望的哭喊。
就连九峰长老都对发狂的鱼群束手无策,手中灵波乱飞,各个狼狈。
却不料陡然间,有一道皎白灵力汹涌爆发,无声地包裹了整座蓬莱宫。
混乱之中,温珩半跪于地,手中玉尘长剑楔入地面。
世界宁寂了一瞬。
源源不断的灵力像浓稠的白雾一般,顷刻间抚平了焦躁的煞气。
方才狂躁的鱼群此刻尽数安静下来,不战而溃。
玉尘剑充沛四溢的灵力如和风细雨,所及之处,鱼群的凶煞之气逐渐得以平息。配合鲛王与祭司的结界交织成网,稳固了蓬莱宫的震荡。
与此同时,几只火红的巨型灵蝶振翅飞于地裂边缘,将下坠的鲛人及时托起,平安送回地面。
“啊!救命——”
有只鲛人慌乱间一脚踏空,眼看就要粉身碎骨,幸而被一只手稳稳拉住。
郁明烛垂眼看他,将他慢慢拉了上来。
另一只手的五指上缠绕着数不清的红色丝线,牵连着另一端无数灵蝶,将险而坠入地裂的鲛人们一个个拉了出来。
那只鲛人惊魂未定,用不熟练的人语说, “谢谢,你是好人。”
谁知,郁明烛动作却顿了顿,很古怪地看了他一眼。
好人?
不久之前,他还信誓旦旦地说,要硬抢万生镜,血洗蓬莱宫,把所有鲛人扔到魔渊喂凶兽。
结果现在,居然有一只无知无畏的鲛人信口开河,说他是好人。
郁明烛觉得好笑,凤眸一弯, “你谢错了,我不是什么好人。”
“怎么不是,”鲛人想不到那么多,只觉得疑惑, “你救了许多鲛人呀。”
这回,郁明烛没作声,不知想到什么,神色忽而变得恹恹。
场面逐渐安定下来。
温珩正要敛剑入鞘,突然听见有人低声喃喃。
“好眼熟……”
那只鲛人的目光紧紧盯着他手中的银白长剑,片刻,又挪到他脸上。
鲛人一族天性单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似乎,我见过一位穿青色衣服的仙君,也带着这么一把白色佩剑。”
有了这么一个口子,其他人也纷纷想起来。
“是啊,那是近百年之前的事吧?”
“那位仙君戴着面具,青纱罩身,将万生镜赠与我们南海做镇海圣宝。”
“我还记得剑上的花纹,与这柄剑如出一辙。”
“是他,就是他!”
百年前的场景仿佛历历在目,所有鲛人越说越笃定。
直到有人问了一句: “那位仙君名号叫什么来着?”
陡然长久地寂静了片刻。
鲛人们茫然地面面相觑,竟然发现自己怎么都想不起来那位仙君的名讳,就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把那段记忆尽数抹掉了一般。
万众瞩目之下,温珩握着剑柄的手指暗暗拢紧。
剑宗几峰的长老也纷纷惊讶看过来,璇玑长老眯了眯眸子,似是想到什么可能性,眼底闪过一抹惊疑。
鲛王盯着他: “……当年是你?”
“不是我。”
顶着无数情绪各异的视线,温珩冷静地反驳: “我师承随云山明烛仙君,剑是师尊传给我的,剑法亦是师尊倾囊相授,或许因此得了师尊三两分真传。”
哦……原来如此。
百年前的仙君名号明烛。
而温珩是郁明烛唯一的亲传弟子。
徒弟像师父,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剑宗九峰的其余长老了然,没再多心。
但是因为这个插曲,鲛人一族的态度发生了天翻地覆的转变。
“仙君,求您救救我们!”
“百年前是您将圣宝带来给我们的,您现在一定有法子找回它!”
“南海能有百年平安,多亏圣宝平息海神之怒,若是找不回来……后果不堪设想!”
“仙君救命啊——”
郁明烛被他们仙君仙君喊了一通,打了一道传音过去, “仙君,怎么办呢?”
——魔尊千忌不敢自作主张,得先来问问玉珩仙君本尊。
但是,两人自从揭破那些秘密,就再也没有以师徒相称过。
毕竟要是真的算算年龄,玉珩仙君斩妖除魔时,魔尊千忌还扶着井栏学步呢。
刚才于众人面前,也不过是逢场作戏,无奈之举。
可眼下,唯二人可闻的私下传音里,玉珩仙君笑了笑,竟然说: “弟子自然是都听师尊的。”
转世一遭,乖徒温珩比玉珩仙君不要脸得多。
这会叫起师尊来,同样是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促狭意味。
他叫得时候只当戏谑,开个玩笑。
结果肉眼可见,郁明烛的笑容忽地顿了顿,似乎联想到什么,生出几分玩味。
温珩:?
是错觉么?
他刚才好像从郁明烛的眸光中看到一个不可描述的世界。
外人不知这师徒俩传音中的不可描述。
万众瞩目之下,只见明烛仙君似乎垂眸思忖片刻,缓缓道: “无论剑宗弟子是否盗窃圣宝,如今圣宝失踪已成事实,本尊愿亲自将其追回,查出罪魁祸首,届时决不轻饶。”
纵使过去了百年,仙君的名号在南海依旧十分有影响力。
他这么一说,鲛人族暂时按下了仇恨,点头称是。
郁明烛眸光一转,看向鲛王: “恳请鲛王陛下宽限时日,待我找出真凶,追回圣宝。”
从方才至今,鲛王的眼神一直意味难明,带着几分隐晦的暗芒。
四目相对,无声沉默。
祭司及时开口提醒, “鲛王陛下,明烛仙君所言颇有道理。”
鲛王回过神,幽幽看了他一阵,终于点了头。
“好,那便依仙君所言。”
……
寝殿内寂然无声。
濯厄浮在彩贝之间,正由鲛侍给他包扎着身上的淋漓血口。瘦弱的小鲛垂头丧气,眉宇间一片焦急之色。
待听见声音,抬头看去,眼睛才亮了亮。
“温哥哥,你来看我了!”
温珩走到他跟前,看着他身上的伤拧了拧眉, “怎么伤得这么重……”
郁明烛缀在后面,不紧不慢道: “长生殿坍塌,你被整个埋在底下,还能留一条命,受这点伤已经算好运了。”
濯厄道: “我也不知为何会突然……嘶!”
他被药藻弄疼了伤口,疼得眼泪汪汪,拉着温珩的手抽抽搭搭。
“好疼,”小鲛人呜咽着想要伏身过来, “温哥哥,我从小最怕疼了,唔……”
一只手抵在了他的额上,阻止了他的靠近。
郁明烛垂眼睨着他, “疼便自己忍忍,你抱他就不疼了吗?”
温珩看不下去了,拨开郁明烛的手, “别理他,我给你吹吹,吹吹就不疼了。”
他捧起濯厄的手,磕着避水丹呼出一串气泡。
那些气泡里都蕴几分纯净的灵力,触及伤口的瞬间,立刻消解了灼烧般的刺痛
濯厄的伤口不疼了,但还是情绪低落。
默了几息,弱弱嗫嚅, “温哥哥,圣宝失窃了,至今下落不明,问那些人也问不出来。”
“嗯。”
“长生殿也坍塌了,上千盏长明灯,仙人像,都损毁了。”
“嗯。”
他说一句,温珩就轻柔地应一声,接过鲛侍手中的药藻,耐心仔细地帮他一点点抹在伤口上。
濯厄欲言又止,声音越来越低, “温哥哥,你说,会不会真的是海神气我擅离职守,降罚于南海了。”
他越说越难过, “我不该偷偷跑到陆地上玩的,是我害了族人……”
温珩帮他包扎完伤口,顺手在他发顶揉了揉, “不会的,别多心。”
濯厄眼眶通红,眼巴巴瞅着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难过的。
温珩轻叹了口气, “此事不怪你,海神即为神,想来应当会明辨是非,若有降罚,也只会罚那些真正的罪人。”
“别难过了,你受了重伤,先好好休息吧。”
……
待回到寝殿。
四下无人。
温珩拧眉: “此事十分蹊跷,我们须得商量商量。”
却听郁明烛似是用鼻音哼了一声,道: “你怎么不去和你的圣子殿下商量。”
温珩还没意识到异样,自顾自说了下去: “剑宗那几个弟子为何会恰好出现在长生殿。”
郁明烛: “因为我从小最怕疼了。”
温珩一默。
他小心翼翼试探: “……晚上吃什么。”
果然,郁明烛笑意冷冽,缓缓答: “吃我给你吹吹。”
温珩: “……”
温珩看着跟前冷脸的男人,不禁问道, “你觉不觉得,这海水里有些味道?”
郁明烛扬眉,总算说了句不带阴阳怪气的, “咸的?”
温珩笑说: “酸的。”
郁明烛: “……”
温珩道: “别闹了,先说眼前这事,你是不是已经有法子了?”
“嗯,”郁明烛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反倒在他唇边啄吻了一下。
而后好整以暇望着他。
这意思是:想要情报,得先给点报酬才行。
温珩推了推他: “说完再亲。”
郁明烛不干: “亲完再说。”
四目相对,郁明烛眼尾一撇,低声道: “温哥哥……”
温珩被他叫得头皮发麻, “停停,你这是又犯哪门子毛病?”
“怎么,他叫你哥哥你就心疼,我叫就是犯毛病?”郁明烛薄唇一抿,不乐意道, “按年纪算,你年长我不少,我称呼你为兄长也不算逾矩。”
他凑过来, “温哥哥,我也好疼,你亲亲我,我就不疼了。”
低醇微哑的声音紧贴着耳畔,温珩被他唇间泄出的气息刺激得后腰发软,难耐地闭了闭眼睛, “你别这样。”
“温哥哥,哥哥,好哥哥……”
温珩受不了, “好好,别说了,让你亲。”
郁明烛眼底闪过几分新奇。
原来这么叫,还真能讨得几分好。要是早知道有用,他早就这么叫了。
奸计得逞的大魔头满心欢喜地俯身凑了上去。
然而,温珩忽然红着耳垂推他,自唇间喘息泄出一句, “先等等,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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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等啦,晚安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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