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他人是走了,魂却还留在医院里,没到两小时又巴巴跑回来,手里提着小窈熬的老母鸡汤。
当时正赶上护工在给秦越按摩腿部,他便站在一旁看着,时不时跟着做几个动作,脸板得很严肃。
护工是个五十来岁的大妈,见他这样觉得好笑,主动同他攀谈起来:“小兄弟,你和秦先生,你俩是兄弟啊?”
林钦舟手还在抓空气呢,闻言怔了下,然后说:“唔,是。”
他没敢看秦越的表情,但感觉对方的视线似乎在自己脸上扫了下,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大妈已经换了一边,笑道:“是不是想学?”
“嗯。”刚才在民宿他其实已经找了几个视频在学,过程挺详细,但再详细也比不上像现在这样面对面地看。不过他不确定这算不算“偷师”,红着脸道了声歉,“对不起。”
“啥对不起?”大妈被他给整懵了,反应了好几秒才明白过来,顿时更乐了,“这有什么好道歉的,你这小孩可真逗。”
林钦舟一个快三十的大男人,被叫小孩,脸都快烧起来,讪讪地不知道说什么,眼睛不自在地乱瞟,这一瞟就被他抓住了正在偷看的秦越。——秦越在偷偷看他。
但他眼神一过去,后者就匆忙收回了视线,转而盯着天花板。
林钦舟:“……”
林钦舟没法形容自己现在是个什么心情,他心疼得要命,也心软得要命。
他们本该是最亲密的两个人,可以牵手、拥抱、接吻,做更多密不可分的事情,但现在他哥连看他一眼都不敢光明正大,生怕被他捉住把柄。
“像你哥这样的情况,家里人确实要懂一些护理知识的,来,小兄弟,你把双手搭你哥腿上,我先教你一些。”
林钦舟朝秦越看了一眼,后者喉结很轻地滚了下,耳朵尖微微有些红。
大妈看不出来两人之间的暗流涌动,见林钦舟没动,朝林钦舟打了个手势,催促道:“别不好意思啊,过来。”
林钦舟是真的想学,抿了抿嘴唇,走了过去。依照大妈的样子,将双手搭在他哥的大腿上。
因为长时间无法行动,哪怕每天坚持按摩,秦越腿上的肌肉也难以避免的出现了松弛的情况,摸上去比一般人的更松软一些。
就算林钦舟已经做过心理准备,在触碰到的那一瞬,还是没出息的红了眼眶。
“小伙子你要记住噢,按摩前要先给你哥用爽身粉擦一下腿的,然后从这里开始,”大妈双手下移到秦越的脚趾,力道适中的按了几下,“一定要按照脚趾、脚底、脚背、小腿、大腿这个顺序来。”
“嗯。”
“还有啊,按的时候还要配合着活动下各处的关节,这样可以防止关节出现问题,每天这样按一到两次,每次大概半小时,就可以了。”
“好,谢谢您。”林钦舟怕自己记不住,已经拿了手机往备忘录里记,“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让我想想啊……还有就是……”
两个人一个说、一个记,大妈还时不时抓着林钦舟的手往秦越腿上放,让他感受,林钦舟学得很认真,全程紧锁着眉头。秦越却久违地感到了难堪。
坐轮椅已经十年,他其实早就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早几年的时候比这难堪百倍的事情都没少经历,他都已经不在意了。
可现在,因为林钦舟的手放在他腿上,碰触到了那些丑陋的肌肉,认清了他是个残废的现实,他却忽然又感到难堪。
以至于他早就没有多少知觉的双腿竟然在林钦舟的手掌下烫得惊人,他感觉自己就像一条被架在火上烤的鱼,每分每秒都是煎熬。只能闭上眼睛,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去看。
慢慢地,他就开始想到一些别的东西,比如林钦舟对他的态度。在他落水之前,林钦舟早就表现出对他有意,但那时候是克制的、试探的,只要他稍微表现得强硬一些,那人就会敏锐地往后退开一些,让两人的关系退回到安全的距离。
那个时候的林钦舟可能对他有些心动,但不至于非他不可。
可自从落水醒来之后,林钦舟看他的眼神似乎变得和之前不一样了,还用一记直球差点将他砸懵。
像十多年前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少年,热烈的,率真的,勇敢中带一点莽撞。
可是为什么呢,是什么原因让林钦舟突然改变了态度?
秦越想不明白。而那双手已经从脚背捏到了小腿,带着炙热的温度舔舐过他的皮肤,秦越似乎被烫到了一般,忍不住缩了缩身体,喉咙发干、发紧。
他在当年的那场车祸里伤了髋关节和腰椎,这些年除了时不时感觉到疼痛之外,双腿几乎没有别的知觉,但很神奇的是,他现在居然能清晰地辨认出落在自己腿上的那只手按在什么地方。
相比从前,那只手掌似乎大了些,不知道还能不能被他整个握在手心里。
他听见林钦舟问护工:“我这样是不是力道太重了,我哥会疼吗?”
接着是护工的声音:“那倒不会,而且你这也不重啊,跟没吃饭似的,我说小伙子,你哥又不是豆腐做的,碰不坏,你就放心大胆的捏吧,不要紧的,像你这样不使力反倒不好,起不到按摩效果的……”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在护工大妈说完后,秦越感觉小腿部位有点轻微的刺痛。就像林钦舟真的加重了力道,而他也真的感受到了。
“不过我说实话啊,小伙子,还有秦先生,您俩别觉得不爱听,我做这行十几年啦,像秦先生您这种情况的病人我接触得不少,我敢肯定您是这些人里保持得最好的,现在医学那么发达,说不定哪天您的腿就能治好了,所以啊,一定不能放弃。”
秦越没睁眼,只眼珠子滚了几下。倒是林钦舟忽然顿住动作,若有所思地瞥了眼秦越。
“嗯,谢谢您,我们肯定不会放弃的。”
之后大妈又说了几句鼓励话,秦越基本没放在心上。他当年的手术就是在这家医院做的,当时岛上发展的远没有现在这么好,医疗资源也跟不上,初次手术后他昏迷了三天,中间情况几度恶化,差点闹到截肢的地步。
后来是林珑从外面给他请过来几个专家,做了二次手术,情况才慢慢稳定下来。
手术后,其中一个专家跟他说:“孩子,你的情况不算最糟糕,坚持锻炼和按摩,再配合着手术的话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
就是因为这句话,秦越咬牙坚持着,明知道希望渺茫,也没有想过放弃。但一年过去、两年过去……他的腿始终还是那个样子。渐渐地,秦越也就接受了现实,不再想那些了。
他觉得自己现在这样也挺好,可以在珊瑚屿上平静地度过余生。
可林钦舟却忽然回来了,像落入平湖的一块小石子,惊起层层涟漪,将他的心再次搅乱了。
“好了,今天按的差不多了,您刚刚是不是带了鸡汤过来,要不先弄给秦先生喝吧,一会儿该凉了。”
“对!差点忘了!”林钦舟不好意思地笑笑,接着朝秦越说,“秦老板,喝汤吗?”
“啧,怎么还叫秦老板的?”护工大妈奇怪道。
“就……我哥是开民宿的,这算是个昵称吧。”
大妈乐得不行:“你们兄弟俩可真逗。”
秦越:“……”
“秦老板,喝汤啦,好几年的老母鸡汤,还放了新鲜的小蘑菇,小窈炖了一上午的,我偷偷尝过了,特别鲜,赏脸起来喝一点?”
秦越:“……”
林钦舟走到床头,蹲下来,贴到他耳边悄声说:“秦老板,别装睡啦,不然我就亲你了。”
秦越:“……”
这人说不定真能做出这种事。秦越本来也不是想装睡,闻言赶紧睁开眼,却遽然撞上那双熟悉的眼眸,圆圆的杏眼,瞳孔的颜色很淡,望着他的时候眼底仿佛亮着光——
“秦老板……”他语气遗憾地“啧”了声,“你要再晚睁眼两秒就好了,可惜了……”
秦越知道他在可惜什么。心脏遽然紧缩。
而林钦舟却在此时撤开两人之间的距离,装模作样地轻轻笑道:“哥,我扶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