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
海因里希的命令在深渊舰队代表着绝对的不可置疑。
别人能做的, 只有沟通好他离开后的所有战略细节，周平波则和他探讨该带哪些针对虫族的武器上机甲。
命令下达后的一个小时, 五人机甲编队集结完毕，由风雪号领头跃出维多利亚号，穿越火海战场，向着鹿角星虫族来袭的方向驶去。
他们的隐匿维持不了太久。
要塞外战场的虫族可能无暇顾及五台离开的机甲，但到了广阔空旷的宇宙中，虫族能够敏锐地定位到人类基因的方位。
机甲编队经历了数场战斗。
每一场战斗都不是以胜利为目的，他们的奋力方向是追寻这虫族来时的方向，找到发源地，一切变得像是一场接力。
路途中，编队损失了三台机甲，三位机甲师紧急弹射出舱，被同伴救下, 重伤, 但免于碎尸在虫族的口器之下。
海因里希说：“继续。”
他的声音在被电磁干扰的通讯频道中有些失真, 听起来像是坚硬锋锐的旧利剑。
剩下两台机甲紧跟着风雪号穿过虫族的重重包围，直到一颗黄色的星球出现眼前, 密密麻麻的虫族盘踞在这颗星球上, 远远地就能看见冲出星球大气的虫族身影。
就是这儿了！
海因里希命令剩下的两台机甲中的一台返回白银要塞复命，他和另一台机甲进入星球探查具体情况。
但距离源头越近, 意味着危险越多。
三只A级虫族的攻击冲散了海因里希和另一台机甲。
“我杀死他们, 你寻找位置降落。”
“是！”
海因里希一炮轰在追击机甲的A级虫族身上, 剩下两只虫族缠斗在他身旁, 利齿撕扯这风雪号的外壳。
当他用光能剑连着刺穿两只虫族时, 风雪号制动系统与发动系统同时失灵, 硕大的钢铁巨人被黄色星球的引力拉扯着坠入大气层。
摩擦时燃起的火焰把风雪号裹成火球, 海因里希在靠近地面时紧急启动排气口，用反冲力缓解落地时的冲击，才没让风雪号摔成一片破铜烂铁。
制冷系统失灵，风雪号的外壳还在冒烟，海因里希推开舱门，就连被巨日炙烤的行星地表都好过驾驶舱不少。
风雪号落在一片戈壁石山旁，三只A级虫族巨大的尸体在天际化作流星燃烧殆尽，海因里希的目光落在不远的沙丘边际处，那里躺着一片虫族碎尸……
虫族没有互相残杀的习惯，是谁？
尸体旁几块不属于虫族的白色物体吸引了海因里希的注意，他喘着气踏上久久不见的坚实行星土地，小心走上前去，捡起白色物体。
是人造纤维布…被撕碎的深渊舰队太空服。
海因里希扯着手中破碎染血的布料，目光在虫族的尸体间搜寻，紧蹙着眉头，试图找出这东西可能已经死去的主人。
是谁在他之前到达这颗行星？
下一刻，一股拉力忽然缠上脚踝，将海因里希拖入流沙！
流沙瞬间淹没海因里希的口鼻，他屏住呼吸，双脚踢向这股不知名力量，却仿佛踢到一块略有弹性的钢板。
但同时也确定，流沙之下有一个空旷的空间存在。
海因里希没有被流沙掩埋。
他被摔进黑暗的地下石窟中，作战意识让他瞬间抽出短刀，却有一只冰凉的手从黑暗中出现，凶狠地按住他的手腕。
来自龙族的金色双瞳在黑暗中变成竖瞳，竖瞳放大得以视物，可即使不看，海因里希也知道眼前的人是谁了。
甜蜜的香气包裹着他，凉意透过作战服贴在他的皮肤上，压制住他的反击本能。
“林……”
来者的另一只手的食指按在海因里希的嘴唇上，拦住他发声，这只手指的指甲变得格外长，泛着冰冷锋利的金属光泽，侧面搭在海因里希的脸颊上。
对方无意伤害海因里希，可呼吸间，海因里希的脸颊还是被利甲刮出一道血痕，轻微的刺痛让他眯了下眼。
对方愣住，过了一会儿，海因里希感到有一种暖湿柔软的感觉滑过脸颊，但仍比正常人的温度低。
他含走了海因里希伤口滴落的血珠，海因里希僵住，“林……”
他想喊林绪的名字，但林绪食指用力，压紧海因里希的嘴唇，顽固而任性地阻止海因里希出声。
不过这次，林绪换成了指腹，锋利的指甲边缘不会再划破海因里希的皮肤。
海因里希能感觉到林绪食指指腹上因为常年握笔写字留下的笔茧。
可林绪始终沉默着，又让人看不清表情和目光。
林绪的黑发似乎又长了，柔软而混乱地盖住他的额头和面颊，石窟很矮，勉强够两个人叠在一起平躺，两人的距离因此不得不靠近，林绪的发梢便扫过他的下颌与颈侧，激起一阵痒意。
海因里希不说话了。
但林绪似乎还是不放心似的，转而用整个手掌盖住海因里希鼻子以下部分的下巴，接下来，侧头趴在海因里希的锁骨处。
不同于他把海因里希拽进洞里时近乎捕猎者的凶狠姿态，他在这时压住双唇，像一只安静的猫咪，趴在人身上，缓缓呼吸着。
除了最初伤口上那一触，海因里希觉得怀里像揣了一块冰，地底的沙土还有些燥热，可林绪身上的凉意完全把海因里希在驾驶舱中浸上的热气全部掩盖了。
他的手是凉的、他的脸颊是凉的、他的头发像是冰水，他……
海因里希发觉两人之间只有自己身上这件作战服的隔膜，林绪赤着上半身，那件白色太空服…是林绪的，他受伤了吗？
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海因里希僵持在两侧的双手慢慢靠近自己，最后，试探着搭在林绪背上。
后者没有抵触。
海因里希虚虚抱住了他。
他发觉，林绪真的太瘦了，之前在维多利亚号上海因里希一直带着林绪吃晚餐，勤务兵许星也报告说林绪有定时定量喝营养剂，他看上去似乎长了些肉，现在才发觉不过是杯水车薪。
手掌下只隔着薄薄一层皮肉就是凸起的肋骨和脊柱。
可林绪又是那样有力量，能够轻易把海因里希撞倒在地，现在，他的另一只手还搭在海因里希肩上，锋利的指缘靠近动脉，只要他一动，随时可以割断海因里希的喉咙，让他因为失血过多而死。
冲突的气质在他身上形成古怪的混合，如同野蛮与文明，瘦削之外，便是触感不同于正常肌肤的错落伤疤……随着绵长的呼吸起伏。
林绪在……紧张？
他有意控制着想要平复自己的呼吸，但皮肤上细微的颤抖暴露了他的焦虑，海因里希感觉林绪的心脏跳得像擂鼓，快速猛烈地撞击着海因里希的右胸。
海因里希不知道林绪遇上了什么，他凝神倾听，石窟里只有他们两人的呼吸声，暂时安全。
他轻轻挪动自己的手掌，抚拍林绪的后背。
海因里希偶然触到林绪身上还没愈合的伤口，林绪喉咙里抽出一声气，海因里希感到一股凉意从脖颈间滑过，一下子让他屏住呼吸，直到他发觉这是林绪的头发，不是那刀锋一样的利爪因为他的冒犯将要割破他的喉咙。
海因里希相信自己的心脏此刻也一定像擂鼓一样疯狂跳动，死亡的威胁时刻伴随在身侧，可迷恋的激情又被点燃。
林绪的脑袋蹭了蹭，搁在海因里希的颈窝，沉默着，他的心跳和血液流速依然很快，但至少没有抖得那么厉害。
海因里希继续手上安慰的动作，闭了闭眼，想要用石窟的寂静让自己也冷静下来，不要在生死攸关的关头，因为林绪的甜香又可耻地…了。
等等……他觉得腿上的触感有点不对。
坚硬、冰冷、沉重，像被一块冰冻的石头压住。
海因里希脑子里闪过无数他和周平波对林绪真实身份的猜测，手上的动作往下，缓慢地，触到一些冷冰冰的东西。
海因里希谨慎地用手掌覆盖在上面，入手是一片层层叠叠、冰凉细腻的…鳞片。
他动了动自己的双腿，发觉压在膝盖上的东西是一整块的，手掌继续向下，全是鳞片，根本摸不到尽头。
——林绪的双腿变成了一条尾巴。
而且林绪似乎不习惯别人碰他的尾巴，在海因里希耳边抽气，尾巴抬起来拍了拍地面。
——还是鱼尾……
海因里希听见宽大的尾鳍拍在岩石上的声音，有点像鞭子。
刚落下石窟时，海因里希的注意力全在林绪脸上，现在注意力下移，才感觉到贴在腿上的鳞片似乎在翕张，像是呼吸，但比林绪刻意压长的呼吸更加快速地开合，刮过海因里希的触觉，夹住他的手指。
林绪真的是人鱼族……
但海因里希还是不明白林绪为什么不让他说话，他张开嘴，想发出声音，却碰到了林绪的掌心。
林绪用力按住海因里希，抬起头看向他，但黑暗中，海因里希只能勉强看清林绪的鼻尖。
忽然间，海因里希知道林绪为什么要趴在自己身上，此刻又为什么要抬起头了。
地底传来一阵震动。
之前，林绪需要接着固体介质去听这声音，但现在震动已经剧烈到让石窟中抖落砂石，他不需要再小心翼翼地借着海因里希的胸膛去听。
下一刻，林绪忽然松开压住海因里希的手，支撑住自己猛然翻身跃起，直直冲破沙层，海因里希只看见一截黑色鱼尾扫过眼前，随后便是顺着林绪撞出的空洞流泻而下的滚热黄沙，差点把他埋在里面。
随之而来的，还有洞外属于虫族的嘶吼声。
海因里希立刻矮着腰坐起来，掏出光能枪对着洞口开了一枪，高温和爆炸将沙流烧成玻璃状物质，露出一个空缺，海因里希依靠作战服隔热，从空缺处迅速爬出去。
入目就是三只E级翼型虫，其中一只正在不知从何而来的火焰中濒死翻滚，基本不造成威胁，林绪坠着尾巴攀在一只翼型虫背后，锋利的长甲切下翼型虫足以在宇宙中飞行的透明翅翼。
他的手中握着一把石片刀，狠勒住虫族头部与下肢连接处，尖利长甲正在一分一分突破虫族的甲壳防御，翼型虫两肩纤维袋中的腐蚀性液体鼓胀着溢出，滴落在林绪的尾巴上，超出冒着白烟的窟窿。
林绪喉咙里发出一声带着粗气的低吼，双臂用力到颤抖，面前虫族的纤维袋眼看着就要炸开。
另一只翼型虫以高频率震动翅膀飞在半空，正要俯冲向下攻击林绪，林绪毫无保护的后背暴露眼前。
海因里希抬枪对准空中的翼型虫，光能弹击中虫族的复眼，他在尖锐刺耳的哀嚎嗡鸣中下落，不断靠近林绪，与此同时，林绪艰难地切断了手下虫族的头颅，折成碎片的石片刀和炸开的腐蚀性毒液在半空中相遇，刺啦冒着白烟。
海因里希又补了两枪，但只命中翼型虫的翅膀，坠落的虫族还在不断靠近林绪。
“林绪！接着！”海因里希将随身携带的光能剑抛下林绪。
林绪偏头，眸光一闪，伸手接住光能剑，强有力的尾巴在无头虫族的身体上一拍，跃至半空，将光能刀插进虫族胸腹，在下落的过程中将这只虫子开膛破肚。
落地后，虫族还没有完全失去体征，脑袋扭动着想用尖利的口器咬人，被林绪毫不留情地一刀刺穿脑袋。
虫族的体液汩汩淌出，流入细碎的沙层中，林绪滚在一边，干燥的尾巴拍着沙漠。
烈日之下，海因里希终于能看清林绪完整的模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两人仿佛永远在斗殴中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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