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

使两支帝国舰队尽数失灵的“黑暗事件”暂时结束后, 调查和修整工作立刻展开。

断能断网的时间不到一分钟，重力系统和氧气供给系统的暂时中断没有造成严重后果。

就和之前的陨石袭击地球人类遗迹一样, 事件中没有出现任何伤亡情况。

不过能量运载线路和中继器因为突如其来的断能和重启，烧毁了部分，网络系统冒出各种异常垃圾数据，还有因力场破裂，小天体撞击造成的舰体表面损伤。

林绪每次路过C区时都能看到匆匆忙忙灌下营养剂和快速食品的工程师与科学家们。

他们虽然行色匆匆，但精神面貌还不算太差，海因里希没有向他们透露有一个可能存在的外星高等文明正在观察人类，暂时没有阴沉未知的威胁盘旋在他们心头。

林绪去找海因里希要到录音备份。

几人有商量过再触碰一次金属录音盒，看它会给出什么反应。

这一实验不能再次冒险在维多利亚号上进行，周平波设想过让人降落到土星表面，远离飘浮在近地轨道的深渊舰队和埃兰舰队，配置上无需任何电子元件的太空服, 在运输工具远离后, 实验人员尝试接触金属盒。

海因里希思考过后否决了这个计划。

之前袭击的天体来自距离太阳三十个天文单位的柯伊伯带, 灵君能够拨动那里的引力，说明祂的监视和掌控范围早已覆盖整个太阳系。

土星不足以逃过祂的眼睛。

如果这两次的袭击代表着来自灵君文明的愤怒和警告, 那么他们不能冒险再招来第三次。

没人知道下一次会不会是灭顶之灾。

而太阳系附近目前没有一颗行星能够允许人类不依靠电子科技产品地正常存活下去。

林绪只能先从录音备份着手分析。

他径直回到房间后, 小黑小白紧随在他脚边，当林绪一坐下, 两只兔兔猫就迫不及待地跳上他的膝头, 直往林绪怀里钻, 低低地嘤嘤嘤叫着。

动物的某些感官比人类更加敏锐, 黑暗事件发生的当晚, 林绪回到房间, 看见两只兔兔猫缩在墙角瑟瑟发抖地互相舔毛, 似乎是受到了极度惊吓。

之后的几天里，它们的恐惧依然没有随着记忆力消退而减弱，时刻想要缩到林绪的怀里寻找安全感。

每天晚上海因里希把它们从林绪怀里提出来时，两只兔兔猫都会磨蹭着跳上床，像是流动的猫饼一样挤进海因里希和林绪中间，才敢睡过去。

如果海因里希把它们扔到门外，两只兔兔猫的叫声就会惨烈到连露丝都听不下去，出声提示楚元帅请不要虐待伴侣的宠物。

林绪一手搂紧小黑和小白，一手点开音频，开始着手记录内容。

但录音中的第一句话就让他愣住。

“我亲爱的朋友……”

难道录音也有意识？

林绪下意识屏住呼吸，手中本该做记录的纸笔停顿在半空。

“不知道您听不听得懂这段话，不过没关系，请您听一听吧。”

林绪暂时松了口气。

这是一段留言，不是对话。

“我的名字叫卡拉扬·珊多拉·贝顿，也不知道您是怎样一种生命或存在，如果您也使用语言交流，请叫我卡拉扬……”

随后，是一段音节遗失，在原始备份中，可以听到没有被海因里希后期删去的沙沙杂音。

在杂音持续的一分三十七秒内，林绪把卡拉扬的自我介绍全部记录下来。

“……奶油可颂……热巧克力做早餐……一杯意式浓缩……晚上的香槟或红酒……”

间杂的噪音中，林绪接连听到几个名词，他借着英语、意大利语和基础拉丁语以及法语词根分辨出这几个名词的内容。

卡拉扬还在进行自我介绍？

林绪撸猫的手在疑惑中变慢了点，小白抬起爪子扒拉几下他的衣服，他又重新开始给兔兔猫顺毛，小白安逸地呼噜起来。

“我最喜欢的音乐《大教堂……虽然我不信教……”

又是两三分钟的噪音间杂卡拉扬自我介绍。

林绪按了按额角，紧张焦虑的气氛被卡拉扬绵绵不绝的欢快话语彻底打破。

“……我见过星星的群岛！在那里，

狂乱的天门向航行者开启：

“你是否就睡在这无底深夜里——

可是我不再哭了！晨光如此可哀，

整个太阳都苦，整个月亮都坏。

辛辣的爱使我充满醉的昏沉，

啊，愿我龙骨断裂！愿我葬身大海！

……”*

又开始念诗了是吗？

林绪头疼地把卡拉扬念诗的部分重复播放了五遍，才把清晰的几个选段全部记录下来。

他继续往下播放。

“……我曾经是个人类，唉，您要是听得懂我说话，大概也是个人类，也不知道您这时是什么年代。我有点怀念做人类时的故事，但这倒不是说我想变回去……

“我跟他们说，我想一个人走走看看，他们说，我是唯一一个这么坚定地想一个人出来的，于是就放我出来了。不过现在的情况是，这个承载器不带燃料，我一不小心闯进了一个稳定的双星系统引力场，被困在这里好多年。

“宇宙里有那么多恒星会发出漂亮的闪光，可比星星更多的是黑暗，我看了几年后便觉得无聊，准备睡一觉了。睡觉前，我设置好这段音频，如果您听见，并且能理解，请帮我个忙吧。

“如果您方便，就把我带上，去您生活的星系见一见世面，如果不太方便，就把我往太阳的方向一扔，我自己花上几百年穿越太阳系，靠近太阳后，叶氏波和严粒子会把我的位置发送出去，他们会接我回家。

“很遗憾无法亲自与你对话，但我会为你祝福！亲爱的陌生人朋友……”

林绪的脸颊上忽然有湿热的水汽。

是小白把前腿搭在他肩膀上，撑起上半身去舔林绪的脸颊，林绪摸了摸它温暖的兔耳朵，右手执笔眼前的纸面上落下最后一个单词。

这位卡拉扬听上去友好又亲善，而且快活极了，没有半点破坏意图。

但林绪和海因里希的确阴差阳错地在距离太阳一个天文单位处，把卡拉扬的“承载器”，也就是他们说的金属录音盒，从密闭保险柜中取出。

卡拉扬睡了，但他说叶波和严粒子会自动把他的位置发送出去，“他们”会接他回家。

“他们”是谁？家又在哪？叶波和严粒子又是什么？

这里有太多的疑惑，林绪能勉强推断出的是，“他们”的确来接卡拉扬回家了，同时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们”的某些行动导致两只舰队的绝大多数设备失灵。

但人类看不见“他们”，也看不见卡拉扬。

卡拉扬说他原来是人类，“他们”也和卡拉扬一样。

承载器上印着东大区基地标志，那他们会不会就是以“思”方式存在的基地幸存者，在接走卡拉扬时，给林绪四人留下一句话“我思故我在”，证明这种存在来过？

如果幸存者们本身就拥有这种来无踪去无影的能力，幕后之人还会是灵君吗？

灵君会不会在帮助过幸存者后，就像他帮助方舟舰队和人鱼之后一样，直接离开了……

但从旧基地留下的核|爆遗迹来看，幸存者们和方舟舰队的关系也不会好到哪去。

无论幕后之人是灵君，还是幸存者，都无法保证他们对回到太阳系中的帝国人类没有敌意。

“嘤——”小白感觉到林绪摸耳朵的力气一瞬变大，忍痛叫了一声。

-

林绪把翻译交给海因里希，并和他谈了自己的推测。

伊卡和周平波也在一旁听着，当林绪谈到两种未知的波和粒子时，伊卡偏着头问了一句，“Ye是不是来自笔记本主人的姓氏？”

姓氏？

叶，叶波……叶氏波，严粒子……严氏粒子！

林绪的物理学水平停留在大众科普阶段，过去很少听到用华夏语名字命名的物理学名词，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伊卡的提醒。

“笔记本中有一些公式无论如何不能和代码对应，但很像是对某种波形的数学描述。”

从已知信息来看，这种波和粒子极可能是叶珊珊和严远的颠覆性物理学发现，甚至让三千年后的帝国科技也无法在宇宙中探测到它们，更捕捉不到卡拉扬和幸存者出现过的痕迹。

伊卡联系上叶珊珊的笔记内容对叶氏波有了一些头绪，周平波的理论物理水平稍弱，便把整理好严远笔记交给伊卡，由他整理进电脑，调动深渊舰队所以可用的计算资源进行运算分析，看能不能找到严氏粒子的存在。

接下来的时间里，太阳系中一切风平浪静。

在对于黑暗事件感触不深的地面考察团成员继续情绪高涨地工作时，海因里希接到了帝国方面的回信。

帝国最高军事委员会说，考虑到未知威胁，要求考察团缩短考察时间，尽快返回爱因斯坦星系，仅留下通讯卫星和侦查机器人守卫地球。

回信下方附有皇帝陛下的亲笔签名和印章。

卡尔特听闻后，皱着眉冷笑一声，“他们被吓破了胆。”

海因里希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

返航通知被下达给各部门，理由是宇宙环境不稳定。考察团方面反映，需要五天时间收归外出考察人员，海因里希要求时间缩短到三天。

伊卡开始加快速度解析叶珊珊和严远笔记中的内容，一条条线索在大脑的高速运转下逐渐变得明晰。

冕下告诉他的连接舱、叶氏波、严氏粒子，还有那句“我思故我在”，全部指向了一个方向——意识上传。

叶氏波和严氏粒子很可能是意识载体，但伊卡还不能完全确认叶氏波和严氏粒子的作用方式，维多利亚号上也没有大型粒子对撞机让他检验严氏粒子的实际存在形式。

这就像是黑箱理论，由冕下的谕言保证，即使他不知道黑箱里到底有怎么样的机械装置，他仍然可以依靠外部操作使黑箱子运转起来。

可低语教不是将一切诉诸神秘的密教，他们最终要通过解释接近神尊冕下谕示的真理，让真理真实无蔽地敞开。

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

伊卡把工作台上的所有杂物抱到地上放好，清空桌面后，长长吐了一口颤抖的气。

他用难得汗津津的手拿起赶工做出来的连接器，他的自制连接器有两部分，一部分是带磁片的头套，另一部分是刺入脊椎的探针。

没有连接舱，也没有保持液。

伊卡先戴好头套，爬上桌后趴下来，把探针交给设置好程序的机械臂。

“滴——滴——”机械臂启动，反光的针尖靠近伊卡的后腰。

锐物一下子刺进去，强烈的疼痛让伊卡尖叫了一声，但下一刻，随着全部程序启动，他的意识在混沌中陷入一片黑暗，疼痛和身体其余知觉一起消失。

-

伊卡见到一个神奇的世界。

也不能说见到，“见到”的概念依附于人类视觉感官，但意识不具有任何实体感官。

人类的语言是在知觉基础上发展起来的，它没办法真正描述知觉之外事物的表象和本质，但伊卡的思维模式还没有从知觉思维中完全脱离，他下意识地继续这么思考和描述。

时空之中闪烁着金色的波涛，波涛里有一圈圈涟漪向外扩散，伊卡混沌的意识下意识地朝涟漪中心跑去。

并不是真正的跑，但总之，他跌跌撞撞地来到来到涟漪触发处，一抬头，涟漪中心的温柔白光便驱散他眼前的模糊白翳，更加清晰的景象显现在他身前。

涟漪中心站着一个人影。

身影颀长，举止高雅，穿了一身垂坠拖地的白袍，金色的涟漪就从白袍边缘向外扩散。

还有一头美丽柔顺的黑色及腰长发。

伊卡顺着长发望向这人的脸，张大了眼睛，“……冕下？”

祂的目光望着伊卡，轻声说：“你不用这么叫我，人类直接称呼我为灵君。”

眼前灵君的面孔和伊卡时常见到的林绪简直如出一辙，仅有的不同只在于灵君正露出林绪不会有的柔和的微笑。

不过这微笑里掺杂上了一些见到突然出现的伊卡时产生的惊讶。

但这不会削弱灵君的神性。

祂那双灰色眼眸中仿佛承载了世间一切的真理与智慧。

“冕下！”伊卡忍不住靠近祂。

但灵君抬起手，竖起食指放在唇前，示意他噤声。

这时，伊卡立刻闭嘴，向四下张望，想知道需要闭嘴的原因，这举动才让他他发现自己出现在了什么地方。

这是林绪居住的004房间。

灵君站在他面前，而林博士躺在床上，闭目沉睡，身边是伸出手臂环抱着他的楚元帅。

林绪陷在睡梦里，面容沉静。

但挤在海因里希和林绪中间的两只兔兔猫，正朝灵君和伊卡的方向拱起脊背，一边瑟瑟发抖，一边从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

等等，除了两只兔兔猫之外，怎么还有黑白的东西交缠在一起……

伊卡看清了没有被羽绒被完全盖住的鱼尾和龙尾，惊讶的眼睛张得像黑暗中的猫头鹰。

灵君在他身后，问：“看够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诗歌来自兰波《醉舟》

灵君：好家伙，我到要看看你找了个什么狗屁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