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映手撑在床榻上想要坐起来,却被顾悯按住了背,身上像压了一座五指山,无法动弹。
“放肆,你到底是不懂规矩,还是目无君上?”沈映瞪着顾悯,伸手掐住他的大。腿,讥讽地道,“看来朕降了你的位分还是没能让你长记性是吧?”
顾悯的手从上而下不紧不慢地抚摸过沈映的背,好像在帮他顺气,悠悠地问:“皇上还没说,方才以为帮你捶背的人是谁?”
沈映理直气壮地道:“自然是刚才在朕屋里的那个娈童。对了,他去哪儿了?谁准你擅自把朕的人给弄走的?”
顾悯头又往下低了点,饶有兴致地问:“皇上想带他回宫?”
沈映冷笑:“怎么了?你只是一介小小常侍,朕的事何时轮到你来过问?别以为朕不杀你,你就可以越来越胆大妄为,朕可警告你,赶紧让朕起来,不然信不信朕立即喊人进来把你扔出去?”
“皇上息怒,臣只是一时手下没了分寸,并不是存心不让皇上起来。”顾悯不慌不忙地挪开了放在沈映背上的手,还体贴地扶着沈映坐起来,接着问,“皇上为何想带那孩子回宫?那么好一孩子,若是净了身进宫当太监,岂不是可惜?”
沈映挑了下眉梢,要笑不笑地斜眼看着顾悯,“你可真有意思,朕何时说了是让他当太监?顾常侍,这以后后宫的事,到底是你做主啊,还是朕做主?”
“皇上的后宫,自然是皇上做主。”顾悯垂眸微微笑着,表情看似恭敬,实际上无论是眼神还是笑容,都没有半点温度,“但如果不是当太监,那皇上是想让那孩子以什么身份进宫?”
沈映坐在榻上,双。腿敞开,手撑着膝盖,一副标准的六亲不认的坐姿,倨傲地道:“朕干嘛告诉你?你不觉得你区区一个常侍问的太多了吗?”
顾悯薄唇微微勾起,“哦,所以臣现在是失宠了吗?”
沈映转过身,故意装出一副欣慰的表情看着顾悯,“真是难得,你终于明白自己的处境了?没错!你就是失宠了!你不是还想继续当少君吗?朕成全你。但是这少君的位分又不是终身制的,伺候朕满意了,就能往上升作贵君、元君,要是伺候的不好,失了朕的宠爱,那降位分也是情理之中,你说对吗?”
顾悯点头表示深以为然,“对。”
沈映冷哼,“知道对就好。你既已失了宠,那朕以后想带什么人进宫,带多少人进宫,都轮不到你来过问,顾常侍,你得摆正自己的位置。”
“皇上教训的是。”顾悯忽然站了起来走到沈映面前,沈映冷不丁被吓了一跳,本能地身体往后仰,警惕地瞪着他,“你想干嘛?”
顾悯低头望着沈映,一脸诚恳之色,“臣是想问皇上,臣还有复宠的机会吗?”
男人高大的身躯如同一座大山一样矗立在沈映面前,给他带来了极大的压迫感,让沈映感觉很不舒服,他蹙起眉头正要开口斥责顾悯,没想到来自头顶上方的阴影忽然一扫而空——
沈映眼睁睁地看着顾悯在他正对面蹲了下来,虽然不知道顾悯要干嘛,但有了昨晚的前车之鉴,沈映怕顾悯再对他做什么出格的事,赶紧把双。腿紧紧并拢,睁大眼睛死死地盯着顾悯,心跳也开始不争气地加速。
妈的,这狗东西不是要帮他那个吧?
沈映紧张地揪住了衣袖,耳根逐渐发烫,想跑路,但又觉得要是跑了会显得他怕了顾悯,只能在心里不停地骂道,光天化日的,姓顾的还要不要脸了?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顾悯仰起头看着沈映,一看沈映这副如临大敌的表情便猜到他此刻心里在想什么,没忍住,轻笑出声。
沈映低头半羞半恼地瞪他,没好气地问:“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皇上以为臣要做什么?”顾悯的目光从沈映的脸上,顺着他身上穿的氅衣前面的门襟线一点点往下移,直到移到某处不可言说的地方后停住,勾唇莞尔问,“在皇上眼里,臣难道就是这么放浪形骸的人?”
沈映气笑了,指着顾悯的鼻子骂道:“你还真是会恶人先告状啊?要不是你昨天……你昨天那个……朕会这么想?你这个毫无节操的人,谁知道你这次为了复宠又会做出什么不要脸的事?”
顾悯抬起手轻轻放在了沈映的膝盖上,“臣昨晚是吃醉了酒,所以才会冒犯圣颜,臣今晨清醒之后,心里也是追悔莫及,还望皇上看在臣昨晚是喝多了的份上,多多海涵,不要与臣计较行吗?臣给皇上赔罪,恳请皇上宽恕。”
沈映看着眼前突然变成了一副做小伏低姿态的顾悯,愣愣地眨了眨眼:“……你这又是唱的哪出?”
顾悯重新抬起头,深深地看着沈映,眼中似乎带着懊悔之色,语气沉重地问:“皇上能原谅臣这一回吗?”
沈映:“……”
本来经历过昨晚,他今天是怎么看顾悯怎么不顺眼,所以一个好脸色都没给顾悯,言语之间也是句句夹枪带棒,可万万没想到顾悯又跟他来了这出“负荆请罪”。
瞧这谦恭的姿态,还有后悔的表情,看上去倒真像是一副诚心悔过的样子,再加上顾悯这张极具欺骗性的俊脸,一般人看了,怕是都要心软,难再生起气来。
但沈映不是一般人,他可是有前车之鉴的,他眯起眼审视着顾悯,不相信地道:“还在演?你以为朕这么好骗?你别以为把责任都推在喝醉酒上,再说两句不痛不痒的话,朕就会原谅你昨晚对朕的所作所为。你昨晚说了什么你自己都不记得了是吧?需不需要朕提醒你一下?”
沈映可没忘了,顾悯昨晚不仅“轻薄”他,还连字带姓地叫他,甚至说出了“就是想造反,下次还敢!”这种大逆不道的话。
身为臣子胆敢亵渎天子,在天子面前口出狂言,这桩桩件件要是说出去都是大逆不道的死罪,也就是皇帝是他,顾悯才能有命活到今天早上,如果换成其他人当皇帝,顾悯就算有十个脑袋都不够砍的!
这事是一句喝醉了酒就能轻描淡写揭过去的?
“臣真的是诚心悔过,皇上要怎么才肯原谅臣?”顾悯上身往前倾,胸膛快贴在了沈映的腿上,“皇上是喜欢刚刚那个伺候的孩子吗?皇上喜欢他什么?臣也可以学。”
沈映被顾悯这副刻意讨好他的样子吓到了,忍不住伸手按住顾悯的肩膀,阻止他再靠近,“你、你这是在干嘛?你能不能正常一点儿?”
顾悯轻叹道:“正常不了。”
沈映:“???”
顾悯反问:“都失宠了皇上要臣怎么正常?”
沈映:“……”
“所以臣还能重新得到皇上的恩宠吗?”顾悯抱紧了沈映的膝盖,又重复问了一遍刚刚的问题,又说,“若是皇上还在因为昨晚的事生气,那皇上尽管处罚臣,是罚跪还是打板子,只要能让皇上消气,臣怎么样都可以。”
沈映明知顾悯是故意在他面前扮可怜,可对着顾悯这副模样,他就是硬不下心肠说狠话,他算是明白了为什么大多数男人都对绿茶没有抵抗力,有些人并非不知道绿茶的手段,而是明明知道,却心甘情愿上钩。
这叫什么?色令智昏!
沈映别过脸,干巴巴地道:“行了,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你是吃准了朕不敢动你是吗?”
“臣知道皇上不是不敢,而是……”顾悯忽然起身,双手撑在沈映身体两侧,弯下腰面对面与沈映对视,笃定地道,“不、舍、得。”
沈映脸上发烫,低声骂道:“朕就没见过像你这样不要脸的人!安郡王说你恃宠生骄,果真没说错!”
“就算是恃宠生骄,那也是皇上宠的。”顾悯脸靠过去,嘴唇贴在沈映耳边,轻轻吹了一口风,“皇上既说臣恃宠生骄,那是不是说明,皇上心里还是愿意宠臣的?”
“胡说八道!”沈映抬手想把顾悯的脸推开,却被顾悯先抓住了那只手。
顾悯转过头,在沈映的手心里落下一吻,“那还求皇上告诉臣,臣要怎么做,才能重获圣心?”
顾悯那一吻,仿佛羽毛轻轻搔过沈映的手心,沈映感觉好像有一股微弱的电流从他手心里窜起,顺着手臂蔓延至头顶,电得他头皮都发麻了。
沈映紧绷着表情,努力维持冷淡的神色,不让顾悯看出他的不正常,“看不出来,原来你这么在乎朕的恩宠。”
顾悯微笑着慢条斯理道:“当然在乎,不止在乎,还想独占。”
沈映听到从顾悯口中蹦出“独占”这个字眼,心尖儿上好像打了个颤,虽然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耳朵已经变得通红,轻咳了下清了清嗓子,道:“行了,你就别卖乖了,能不能复宠……得看你以后的表现再说。”
顾悯刨根问底,“皇上要臣怎么表现?”
沈映垂下眼睛,眼珠儿在眼皮下面动了动,从顾悯手里抽回自己的手,“你这么一说朕倒想起来了,刚好,眼前就有一个给你表现的好机会。朕要你持朕的手令,即刻去神机营和五军营调兵来助朕围攻京城,你可愿意?”
顾悯站直身体,拱手肃然道:“臣遵旨!”
沈映走到书桌旁坐下,提笔写了两封信,写完盖上印鉴后塞进信封里交给顾悯。
“刘太后和杜谦仁都在极力拉拢神机营和五军营,虽然这两营的将领都说,要得到朕的手令才肯出兵,但目前形势不明,他们也未必是真心效忠于朕。”沈映拿起茶盏喝了口茶,继续说,“你此番前去,若能成功游说他们出兵助朕,固然最好不过,但若游说失败,反可能给你自己招来杀身之祸,你怕不怕?”
顾悯自若一笑,“皇上将此重任交付与臣,臣必定尽全力完成皇上所托,不辜负皇上对臣的信任。只是……”
沈映挑眉,“只是什么?”
顾悯望着沈映:“只是不知,若臣完成了这次的任务,皇上有何奖励没有?”
沈映表情无语:“刚刚还说自己忠心呢,现在就跟朕谈起条件来了?”
顾悯微笑道:“臣这一去生死未卜,皇上给臣一个承诺,臣也好有个奔头,办起事来也能更卖力不是?”
沈映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儿,“那等你回来的时候,朕就复你的少君之位如何?”
顾悯摇头,“少君于臣不过一个虚名,这个奖励,似乎不是很具吸引力。”
“那你想要什么?你自己说。”沈映皱着眉头说完,又补充道,“但别太得寸进尺啊。”
“皇上放心,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顾悯一本正经地说道,“臣想要皇上允臣连续侍寝一个月。”
沈映听他说完了后直接愣住,回过神来差点骂脏话,“……你这他……你这还不叫过分?”
连续侍寝一个月?这话亏他也好意思说出口!
况且这算什么奖励?皇帝陪睡也能算奖励吗?
顾悯凛然道:“过分吗?臣此去大概率是九死一生,皇上连这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臣?”
“你管这叫小小的要求?”沈映说完便看见顾悯脸上浮现出失望之色,想想他此行的确是危机重重,咬咬牙最后还是松了口,“不行,一个月太多了。”
顾悯眼前一亮,“那皇上说多久?”
沈映沉吟了一会儿,“三天吧。”
顾悯不满地道:“不行,三天太短,起码二十天。”
沈映继续讨价还价,“那就五天!”
顾悯:“半个月。”
沈映:“十天!”
顾悯:“成交!”
沈映:“……”感觉好像上了贼船?
顾悯谈妥了条件,心满意足地将两封信塞入胸。前的衣服里,贴身保管好,“皇上,那臣现在就出发去调兵,皇上保重龙体,等臣的好消息。”
其实沈映之所以会把这么危险的任务交给顾悯,一方面是相信顾悯的能力,另一方面是因为顾悯身为主角,身上有主角光环,可以逢凶化吉。
但即使如此,沈映心里还是无法控制地替顾悯感到担忧,见顾悯要走,心一揪,嘴巴比大脑先做出了反应,“等等!”
顾悯疑惑:“皇上还有交代?”
沈映看着他,郑重地点了下头,“一路小心。”
顾悯抿唇淡淡笑了下,虽然沈映嘴上并不肯承认对他有情意,但偶然间的真情流露不会作假,没关系,等他办完正事回来,他有的是时间来一步步引导沈映正视自己的内心。
—
顾悯带着沈映的手令前去神机营、五军营调兵,这一走就是两日,而且是杳无音信,也不知道他到底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
沈映自从顾悯离开之后,就一直处于心神不宁的状态,只恨古代通讯不发达,不能随时保持联络,又恨顾悯粗心大意,顾悯是不知道他会担心吗?不管事情成没成,哪怕是派只鸽子传个只言片语给他,他都不用像现在这般寝食难安。
顾悯离开后的第二日,京城传来消息,杜谦仁一党已经在宫里拥立岐王登基称帝,继位诏书传达天下。
一些反对岐王登基的臣子,不是被杀就是被关进了天牢,这些臣子大多是刘太后的死忠,整个家族的利益都和刘太后息息相关,若是刘太后倒了,那他们也难逃一死。
可整个京城都已经被杜谦仁完全掌控,任何反对的声音,便会被雷霆手段镇压,据说锦衣卫指挥使刘承义自知大祸临头,都假装成乞丐了,都没逃过杜党的清算,杜谦仁派投向他的锦衣卫在京城里大肆捕杀太后党,每天都有灭门的惨案在发生,京城里一时沦为人间炼狱。
而刘太后那边,早在数日以前便给信王、淮王送了求援信,却迟迟没等到两王的援兵,刘太后便以为是信王、淮王觉得她大势将去选择袖手旁观,整日在行宫里指天大骂信王、淮王背信弃义。
不过刘太后把持朝政这么多年,到底还是有些根基的,虽然在京城里的那些党羽,都被杜谦仁釜底抽薪,已经完全指望不上,但她娘家毕竟是渭南望族,在地方上颇有些势力,还不至于到穷途末路。
刘太后已经做好了准备,就算杜谦仁现在攻占了京城,拥立了岐王登基那又怎样?
只要地方上不服,岐王这个龙椅还是坐不稳,届时只要她宣称谁帮她夺回京城,扫清乱党,就许以摄政王之位,难道还怕各地藩王不动心?
到那时,大应朝野上下自然是免不了一番动荡,可那又如何?只要她还是大应朝的皇太后,不管付出任何代价,她都在所不惜!
刘太后在行宫内听闻岐王在京城登基后,打算也颁布“遗诏”,立安郡王为新帝,可没想到还没等遗诏下达,伺候安郡王的太监便来报说安郡王病了,而且是病得起不来床的那种病。
刘太后听说后,差点急怒攻心,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早不病晚不病,偏偏在这要紧关头病了,这不是要急死她吗?但凡她还有第二个选择,都不会选择立安郡王这个草包为帝!
郭九尘在一旁劝刘太后宽心,可早就被权力蒙蔽了双眼的刘太后怎么能宽心?
刘太后当即做了决定,行宫终归是离京城太近了,等杜谦仁收拾了京中的乱局,下一步就会把矛头对准行宫,现在立不立新帝是次要的,她得趁杜谦仁在京城还没立稳脚跟的时候,尝试反击。
她手里还有七万林家军和五千羽林军,对上京城中杜谦仁拥有的兵马,也并不是毫无胜算,若是林家军能助她夺回京城固然好,要是败了也没什么可惜的,反正林家军的心也不是真正向着她,只要能帮她拖住杜谦仁的攻势,帮她争取撤退的时间就好。
于是刘太后命郭九尘火速持兵符去林家军军营里调兵前往京城平叛,而她在行宫里则命人收拾细软,计划一旦有林家军兵败的消息传来,她便随时带上人弃宫逃回渭南。
刘太后和杜谦仁两党兵马之间的交战,一触即发,胜负在此一举,而沈映这边,也在翘首以盼顾悯去神机营和五军营调兵的消息传回。
可等了三日,还未有顾悯的消息回来,眼看沈映的脸色一日沉过一日,崔家庄里的众人也感觉到了事态的严重性,每个人脸上都是不苟言笑,里里外外都是一片凝重的氛围。
到了第三日深夜,沈映正躺在床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忽然听到门外有异响,于是连忙爬起来披上衣服推门出去查看情况。
只见原本守在他院子外面的几个护卫都已经走了进来,手里握着刀警惕地观察着四周的动静,一副严阵以待的架势。
沈映问:“怎么回事?”
一个护卫道:“启禀皇上,我们放出去的探子来报,说有一队身份不明的兵马正在朝崔家庄过来,林大人让我等过来护住皇上。”
沈映皱眉,“身份不明的兵马?多少人?”
“约摸二十人,但不知这些人后面还有没有支援。”护卫严肃道,“林大人已经带领其他人去查看情况,他临走前吩咐,若是三炷香之后他还没有回来,就让属下们先护送皇上撤离崔家庄!”
沈映听护卫们说完,倒并没有感到多少惊慌,他在崔家庄的消息,除了崔家庄里的人,只有极少数人知道,除非是他们中间出了内奸,否则不会有其他人知道。
但在崔家庄里的这些护卫,都是誓死效忠林振越的人,林振越忠于他,那这些护卫就绝对不会背叛他。
若不是他身边的人,就只可能是外面的人,不会是林振越和林彻父子,剩下唯一的可能性就是……顾悯!
沈映的心剧烈地跳了两下,他从没有感觉过时间会走得如此漫长,焦虑地等待了三日,像是煎熬地过了三年,在想到那一种可能性的瞬间,快要变得死寂的心霎时复燃,化为了熊熊燎原之火,重燃出了希望。
会是他想的那样吗?
回来的会是顾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