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春节当日,皇帝晚上还要夜宴百官,君臣同乐。
正喝到酒酣耳热之时,忽然有太监进殿禀报,说是平阳王有礼物派人快马加鞭从南疆送到京城要献给皇上。
沈映一听到平阳王的名号,心头倏地一动,隐隐生出几许期待,放下酒杯,命太监把平阳王的礼物拿进殿里,他要与群臣共赏。
太监们从外面搬进来一个巨大的箱子,大到沈映几乎以为箱子里面藏了个人,不由得心弦一紧,那个人应该不至于胆子这么大,敢藏在箱子里偷偷溜进宫吧?
幸好箱子打开后,没有从里面迸出来一个人,沈映才松了口气。
两个太监从箱子里把平阳王的礼物拿出来,是一幅硕大的卷轴,需要两三个太监一起才能将卷轴展开,卷轴展开后发现,这并不是一幅简单的字画,而是用蜀绣的工艺绣出来的《千里江山图》。
蜀绣向来以“穷工极巧”著称,特点是色彩明丽,层次分明,富有立体感,这一幅《千里江山图》横约四丈长,上面烟波浩渺的江河湖海,层峦起伏的群山险峰,江南塞北,乡村农舍,飞鸟鱼虫,栩栩如生,应有尽有,将大应壮丽秀美的江山呈现在人眼前,人站在画前,宛如身临其境,不由得生出许多豪情壮志。
百官们争先恐后地站起来欣赏这幅《千里江山图》,每个人都看得目不转睛,啧啧称奇。
平阳王府派来送礼的长史介绍道,这幅蜀绣版的《千里江山图》,是花了三十个绣娘快一年半的时间才绣成的,沈映听长史说完,顿时了然于心,心中徜徉起一片浓浓的柔情蜜意。
顾悯应该是一回到南疆便开始找绣娘绣这幅《千里江山图》,就是为了能在他二十岁生辰这日,将这幅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才绣成功的《千里江山图》作为生辰礼送给他。
两人分别将近两年,这一年多的时间里,他们没有见过面,更无书信往来,但是他们心意相通。
纸上相思说不尽,一切尽在不言中,现在儿女情长毫无用处,只要他们能心向一处,将拦在他们中间的所有障碍一一扫清,何愁将来没有再见之时?
沈映举起酒杯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顾悯千里迢迢给他送来这幅《千里江山图》,他也不能辜负顾悯的这番心意才是,大应的大好河山,也该是时候好好收拾收拾了。
台下百官争相看画,谁也没注意,台上的君王嘴角边,若隐若现地浮现出一丝诡异神秘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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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立了太子后,百官们终于不再拿国本的事来烦皇帝,皇帝越发沉迷修炼之道,整日里和那些道士们在后宫炼丹修行,不理世事,荒废朝政。
百官们虽有心上谏劝皇帝,可皇帝不上朝,他们连皇帝的面都见不到,就算有满腔的抱怨,也没有倾诉的对象。
不过虽然皇帝昏庸,但幸好朝廷里还有不少能干的大臣,皇帝把政务都扔给了内阁、司礼监来处理,两个部门各司其职,相辅相成又相互制约,倒也没有耽误国家大事的处理。
时间如白驹过隙,一晃就又到了年底。
冬至这日该是皇帝领着百官祭天的日子,可没想到冬至那日一大清早,永乐宫的小太监进寝殿准备叫皇帝起床,却没想到发现皇帝躺在床上怎么叫也叫不醒,宫人们吓得忙去太医院传御医过来,经过御医诊断,原来是皇帝服用了过度的丹药,中了朱砂之毒。
皇帝昏迷不醒,冬至祭天也只能被迫中断,朝中顿时人心惶惶,文武百官们都在心里揣测皇帝能不能挺过这关。
虽说太子已立,但太子尚不足六岁,哪里懂得怎么治国,若是皇帝眼睛一闭,太子登基,势必得有人来在太子亲政之前帮忙处理朝政。
一般幼帝登基,皇帝在临终前都会指定信任的大臣托孤,可皇帝都昏迷了三日,对身后事毫无交代,这让百官怎么能不悬心,有人甚至都在私下商量着要不要把刘太后从后宫请出来主持大局。
好在到了第四日,皇帝终于醒了,但人虽保住了命,却被伤了根本,卧床休养了一个月才能下地行走。
有大臣私下花重金买通了太医院的副院判询问皇帝的病情,副院判告诉他,皇帝表面看着没事,但其实已经是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恐怕只剩一年不到的寿命。
很快,皇帝病重的消息便不胫而走,等到皇帝龙驭宾天,身后留下一个年幼无势的太子,大应江山便等同于无主,这让有实力的藩王们谁听了不蠢蠢欲动。
若太子是皇帝的嫡亲血脉,皇帝驾崩后理应由他继承皇位,那藩王们也无话可说,可太子沈怀容并不是皇帝的血脉,不过是一个在藩王里实力最末等的肃王的儿子,都是龙子龙孙,这江山,凭什么要他们拱手让给肃王?
皇帝显然知道自己命不久矣,也知道藩王们对皇位虎视眈眈,为了能帮太子坐稳皇,于是开始暗中部署,打算铲除那几个觊觎皇位,最不安分的藩王,信王、淮王等几个藩王自然首当其冲。
自古用兵,都讲究一个师出有名,若是一个藩王没犯什么错,皇帝就要削了人家的权力,那其他藩王必定会人人自危,担心皇帝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自己,势必会联合起来反抗皇帝的统治。
可若是一个藩王犯了错,那皇帝便可以名正言顺地将他惩处,其他没犯错的藩王也并不会担心祸及到自己。
这便是沈映布的局。
他先是装病,勾出了藩王们争夺皇位的野心,然后又假借以稳固将来太子的帝位为名削弱信王、淮王等藩王的实力,逼着他们要么交权,要么主动造反。
而只要他们一反,朝廷便有了出兵镇压的理由。
淮王、信王等藩王,根本不会把一个病得快要死的皇帝放在眼里,更不可能会心甘情愿任由皇帝削除他们手里的权力,要他们对一个黄口小儿俯首称臣,那个代表了至高无上权力的位子,值得他们拿命去赌上一回,放手一搏!
正月一过,各王府里听到风声,开始秘密练兵,打造兵器,为将来的起兵做准备。
可他们这些老狐狸不知道,沈映早已给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的陷阱。
二月末,皇帝下旨给淮王,以防边为名,欲将其护卫精兵调出塞外戍守,淮王不从,过三日,皇帝又下旨给信王,命信王入京觐见,信王知是鸿门宴找借口推脱不肯去,二王皆抗旨不遵,皇帝震怒下旨将他们废为庶人,命人将他们幽禁在封地,二王不肯束手就擒,杀了前来执行监视逮捕任务的将臣,起兵造反!
战事遂起,沈映任命林振越为大将军,统兵讨伐二王,但淮王、信王在藩王中威望颇高,也得到了不少藩王的支持,负隅顽抗一路攻占了不少城池,战事一时僵持不下。
南疆虽然地处偏远,但平阳王府派出去的眼线颇多,藩王作乱的消息很快便传到了平阳王府。
顾悯为了等这一天的到来,足足做了两年的准备,这两年里,他招兵买马,暗中操练,培养出了一支精锐之师,淮王、信王一反,平阳王府便可以名正言顺地起兵勤王,而他们做梦也不会想到,一向与世无争的平阳王,会派兵配合朝廷大军在后方包抄他们!
一接到淮王、信王造反的密报,顾悯便亲自率领平阳王府的十万大军轻骑挺进,直奔京城方向而去,到了藩王大军的后方,大军将要过江的时候,顾悯打算派人给林振越送信,要林振越配合自己将藩王大军前后夹击包围起来一举歼灭。
但顾悯的信还没写好,就被赶过来的凌青蘅给拦下了。
这些年来,顾悯虽然和沈映没有书信往来,但和凌青蘅一直保持着联络,他和沈映也都是通过凌青蘅来了解彼此的近况。
凌青蘅打扮成一个普通的兵卒在侍卫的带领下进了顾悯的营帐,见到顾悯后,先拱手作了个揖,“一别数年,少君一向可好?”
顾悯感激凌青蘅这两年替他守在沈映身边,帮沈映鞍前马后,所以也还了个礼:“还不错,多谢关心,凌大人也安好?”
凌青蘅笑道:“好得很好得很,官运亨通,吃嘛嘛香。”
“皇上好吗?”顾悯两句话不到就把话头转到了沈映身上,目光含着担忧,“我听说他病了?那些丹药他真的吃了?”
凌青蘅不以为意地笑了下,“你觉得以皇上的聪明才智,真的会让自己以身犯险?自然是装病,少君该是最了解皇上的人,却连这都看不透,当真是关心则乱。”他摆了摆手,又道,“好了,时间不多,先说正事,皇上这次让我来见你,是要你埋伏在叛军后方先按兵不动。”
顾悯拧眉不解:“这是为何?我听说朝廷大军与叛军交战并没有占到便宜,如今战事胶着,应该速战速决才是,皇上为何要我按兵不动?”
凌青蘅压低声音道:“我明白你想早点见到皇上的心,但若是就这么容易地平定了藩王叛乱,又怎么能显现得出你的劳苦功高?到时不过也就是论功行赏。可你别忘了,在百官眼里,临阳侯顾悯早就死了,那现在又是从哪里冒出来一个临阳侯?”
顾悯默然片刻,习惯地用手摩挲了一下腰间的刀柄,沉声道:“皇上是想让我怎么做,你直说吧。”
凌青蘅注视着顾悯,肃然道:“皇上的意思是,临阳侯已死,世间再无临阳侯顾悯其人,起兵勤王的,是已故前内阁首辅徐问阶之子,徐、景、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