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能夺人所爱!?”
仇炼争正义的回响似乎飘荡在了整条街。
一时之间,连街上匆匆路过的,事不关己的行人,都站下来停留了半秒钟,像我们这儿投来了云朵关照大地一样的目光,一朵朵云飘过来,好像把我们整个茶棚都照得严严实实、无人可出了。
我忍不住咳嗽一声,小常立刻发挥他的大嗓门,对着街面上的人喊道:“没事儿没事儿,咱就在这儿聊天呢,你们快些走开!”
他这一吼,大部分人都继续前进,不敢停留了。
不是内容驱赶了他们,是小常老虎般沉重的嗓音与狮子般威猛的神情震慑了他们。
所以有什么事儿,就开门放小常,特别地方便。
我便腾出目光,投向这离我极近,近到快贴上来的仇炼争。
他面容奇俊,俊到像是个3D建模师捏了一千万次才得来的好脸,东一劈西一凿都是艺术家的笔墨,随便取个五官出来都是极品。所以他若不动,便有一股古希腊大理石雕塑般的正统俊美感,可一旦愤怒得不知所措时,五官便迅速变得生动起来,似有暖金色的阳光在他脸上流淌翻动,一时之间,就连他那面部阴影也显得可爱,而不是多余。
我笑着欣赏了这表情,这愤怒的美态,就好像他当年欣赏叶小颜的窘态与羞耻,我慢慢开口道:“就算我是夺人所爱,你又气什么?”
仇炼争冷冷道:“因为人不能欺负老实人!”
他顿了一顿,欲发愤怒道:“冯璧书就是这世上最老实的一批人!”
我怎么记得某人之前还讽刺冯璧书不老实来着?
怎么为了怼我,你是可以随时随地转换立场和评论的嘛?
你的评论标准未免也太灵活多变了点儿吧?
我只好咳嗽道:“人是不能欺负老实人,可阿渡也是个人,他又不是一件东西,岂是我想夺就能夺,想不夺就能不夺的?”
仇炼争怒道:“他确实不是东西,他是个小王八蛋!但他也是冯璧书的爱人,是心上人!”
他拧眉看我,重声提醒道:“更何况,冯璧书刚刚才救过你!”
他说的刚刚,就好像这事儿发生在几秒钟前,而不是几个月前。
我只好提醒道:“我之所以被阿渡那一剑瞄准,不就是因为我想去救冯璧书么?”
仇炼争一愣,我又接着道:“若不是我出手,阿渡的剑或许就真的刺到冯璧书的咽喉里去了。从这点来说,我们是互相救啊,哪儿有谁欠着谁?”
仇炼争一时说不出话,我又道:“再说了,我有求过冯璧书救我么?难道他不出手的话,我就一定拦不住那剑?”
仇炼争冷冷道:“那可未必!”
他看向我,正声道:“你的劫焰掌虽然厉害,可那是‘懒剑’阿渡的剑!也许在你发掌力之前,他的剑就已经……”
我道:“也许而已,你终究不能确定结果如何,又何必替冯璧书去争这个功?”
仇炼争一时说不出更好的反驳之语,又不肯这么放过,只是冷冷道:“唐约,我以为你讲这故事,是为了让我悟出一些情爱道理。”
我点头。
他又十分不解道:“可是你为何……为何三番两次地……要把故事断在这样令人不爽的地方?”
因为生活就是如此狗血蛋疼,断在哪个地方都一样啊。
还有就是因为……你的反应真的很好玩啊。
即便是个妙梗,用过一次也得失效了、腻味了。
比如我反复提起和阿渡睡了这事儿后,小常的反应都没有原来的四分之一大了,只是稍稍显得有些惊讶,而钟雁阵更是有所预料的。只有柳绮行反应有点大,但他本来就是一个富贵俊美憨憨,他任何时候反应都很大。
这群人里只有仇炼争,会锲而不舍地栽在同一个梗上,而且每次栽下去,他的反应都会有各种不同风味。
就好像同一种年糕,你可以弄出煮的、炒的、蒸的,每一次都有微妙的不同,很好品的。
比如这次,他虽愤怒,却是以冯璧书这个老实人为切入点,一副为CP抱屈喊冤的CP狗模样。
这其中,可能确实存在一些为老实人愤愤不平的成分,但似乎也存在着其它不明意义的愤慨。
我便道:“因为爱情就是如说书这样,你自己的喜怒哀乐都不由你掌控,全都叫另外一个人所控。若非如此,又怎能称得上是爱?”
仇炼争愣了一愣,认真道:“照你说,那这爱情便是坏透了的东西,和贼一般可恨了。”
我苦笑道:“爱情本就可恨得很,它可以使坏人从良,也可以使聪明人变笨,更可以使一个骄傲的人,向人低头,变得卑微。”
我顿了一顿,道:“可是,你难道就能和阿渡说的一样,可以控制自己去爱上谁,或者不爱上谁么?”
仇炼争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他看着我,一字一句道:“我确实不能。”
“不错。”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你就和冯璧书一样,以为自己都是能控住的那个人。可到最后你和他都一样,都是那个遇上了情爱,便一发不可收拾的人。”
仇炼争又一动不动地看我,道:“我是做不到,可你就能自控么?”
我一愣。
像一种极快的刀砍了我的面门一记。
我莫名地觉得脸上有些疼,心里莫名地凉。
然后我笑了一笑,道:“不能啊。”
我若是能,我又怎么会站在这儿找你?
是我先设了局,引你一步步入套。
我以为我能心狠手辣到底。
结果你先掉了进去,我却掉得更深、更惨,更加一塌糊涂。
我骗了这么多人,骗了这么多年,居然会有一日天真到以为犯了错,就该去弥补,我就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去求取一个好结果。
可有些错,哪里是能够轻易弥补的呢?
错到中途再想改,真连性命都要改没了。
自古黑化强三倍,洗白弱三分,影视剧在这点是不骗人的。
本来我应该一路黑下去的,就像你在长廊里出手杀人时那样黑到底,不是很好吗?
结果我看见那时的你,根本就控制不住。
是因为最初的你太好?
还是因为我后来太笨?
我看向仇炼争,心情是有些复杂的。
仇炼争看向我,表情似乎是比心情更复杂的。
他沉默片刻,道:“听你的话,你是想让我重新体会,这种情绪由他人掌控,不能自已的感觉?”
我道:“喜怒不由人,爱恨不由己,这本就是爱情的常态,我只是帮你记起来而已,也顺带提醒提醒我自己。”
这个借口其实也不算特别高明,但总算有个借口的样子。
仇炼争却低头沉思,好像真的在消化什么不存在的大道理似的。
他想了一想,退开这危险的距离,保持着理智的界限,又固执道:“我还是觉得,你有些故意吊胃口的意思。”
你总算看出来啦?
仇炼争正色道:“我不信你会真的喜欢阿渡,你这人也就外表真诚,心里的鬼主意一套一套的,你接近他,必定是有别的目的。”
我确实是有别的目的。
仇炼争道:“更何况,冯璧书既然来了,又岂会轻易放过这机会?就算你不说,我也预料的到,他一定还会追上阿渡,去夺回他的心!”
他想了一想,唇角带上一丝了然的笑:“所以,就算你断在这么可恶的地方,我也不会太担心!”
他振振有词,竟真的有几分认真磕CP的模样。
我不知是该欣慰还是该苦笑,他是真的看穿了断章技巧?
只不过是一个上午而已。
我只道:“你说得不错,也算我没白说这些书。”
他受到了赞同,不经意间眉头一扬,整个人的怒气与冷意下降到了低点,得意与得逞又占据了眉头的高峰。
这就是午休前我们的最后书评交流了。
然后我就开始午休了。
我和仇炼争他们约定了回来听书的时间,又目送着高悠悠离开,然后和小常一路慢悠悠地走了回去。
只是小常一路上都显得心事重重,欲言又止。
直到走入了我们来时的客栈,把房间门关起来后,他才忍不住发言道:“你是怎么想的?”
语气半带责备,半含关心,我当时正在床上翘着二郎腿,就反问他:“什么我怎么想的?”
小常更为不解:“这才说了一个上午的书,你在他面前失态过多少次?你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你难道不知……不知他极有可能会……”
我反问:“极有可能看出我是谁?”
小常重重地跺了跺脚,道:“当然了!他又不是傻子!你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你,你就不担心吗?”
我苦笑道:“当然担心了,我一开始可是担心得要死。”
小常疑道:“一开始?”
他凑近我,挪着个屁股坐在我床边,小心翼翼地问:“那你后来就不担心了?”
我只问他:“你只看我说了那么多不该说的话,你看仇炼争说了多少不该说的话?”
小常想了想,道:“好像是有一些,但好像又没你那么多。”
我循循善诱:“那他说了这么多,有哪一句是真的说破?”
小常一愣。
然后他认真地搜索了半天,回我道:“好像没有。”
我接着往床上大大咧咧地一躺,我靴子也不脱就那么看着床板的雕花,语气淡的可以往上面洒点盐巴。
“仇炼争就算是有几分怀疑,也不敢说破。”
“因为我在怕,你在怕,他其实也怕得很。”
”他怕说破了以后被我否了这可能性,那他唯一的希望也没有了,叶小颜从此以后就是真的死了。”
“他若是确认了什么,那他就更不敢说破。”
“因为不说破,我们之间还维持着这微妙的说书人与听书人的平衡,还有个借口可以相处。”
我叹了口气。总结道:“若是说破了,等于把脸也撕烂了,那还剩下什么?还怎么处得下去?”
小常若有所悟,道:“所以你越是说到后面……
我补了下去:“就越是有恃无恐了?”
他点头,我一笑。
是猖狂也是无所顾忌的一笑。
是愤恨也是悲哀尖利的一笑。
“我就算在他面前有恃无恐,又如何?”
“谁让他问心有愧!”
“谁让他在我一心一意去救他的时候,打出那一掌,来杀我!”
说到这里,小常面露痛苦,不禁难受道:“小唐……你……”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第一更,午休时间就是要好好复盘,下章小高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