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互诉衷肠后,我躺在床上四仰八翻,想想从前,再想想以后,越想越乐呵,直拿着脸在被褥里滚来滚去,翘着个老腰就当咸鱼伸展冷冷。
倒是仇炼争看我这不修边幅的死鱼样,又想笑,又怕牵动胸口的伤,憋着个脸,小心翼翼地把手放上去,在我腰间戳上一指,我便觉得他的手指,像一种又凉又冰的像刺似的顶着我的老腰肌。
他手再动,一路滑动下去,直把那拱桥般的翘凸给按平了、抚顺了,他像做成了什么天大的事儿似的,满足地一笑,弃了自家暖被窝,直骑上这座桥。
他还敢骑啊?这会儿就不怕伤口裂开了?
我一个猛虎翻身就把他给甩下来,然后横突猛进、肩贴肩、膝挨膝、彻底压制了对方。
他倒一言不发地盯凝我许久,一双亮堂堂的眼睛不知在看个什么胡海山河,我正要问呢,他忽把我后脑勺往下一按,接着手捧着我的脸,没来由地一阵猛亲。
这弄得我都懵了,一股子热气从外头升到里头,再在里头缓慢积聚,像要把我四肢百骸都给融了似的。
好家伙,没见过他这么用力的样子啊。
可再亲我都缺氧了,我赶紧用手去掰他的腕子,他似乎知道了不对劲,分开来看我,似乎也觉得亲得过久了,便有些不好意思地傻笑几分,又把我刚整好的头发拆了,把木头簪子一拔,那三千发丝便跟着如瀑布般垂散下来。
他眼前一亮,似个老练的猎人发觉了新的宝藏,又像园丁跟着芳草似的去嗅我垂下来的头发,其态度之认真、姿势之专注,都忍不住让我觉得他除了臀癖以外还有没有发癖,然后他就轻轻吻着发丝,一路至我的老脖老颈,把我这老脸都亲臊了。
这幸亏是一条受了伤的毛毛仇。
这要是个全须全尾的,那又是一个床震板颤的不眠之夜。
不过他把我头顶的木头簪子一拔,我俩又这么黏黏糊糊地一动作,那簪子被一压,它不负众望,“嚓”地一断两截了。
这簪子是一件旧物,跟了我也算有几年功夫了,如今这么一断,我心里莫名一酸,像心弦被什么东西挑了似的,就从毛毛仇下面钻出来,把断簪捡起、端在手掌中轻轻一掂,忽然就叹了口气。
仇炼争疑道:“怎么了?这簪子,是什么重要的物事儿么?”
我叹道:“没什么,只是它跟着我许久,就这么被我俩压没了,怪可惜的。”
仇炼争想了想,摸了摸我的脑袋,道:“既是你的旧物,且给我,改日我找个匠人把它给补好。”
我想也是,只莫名感叹道:“我只是……有些不安心。”
仇炼争与我贴贴:“不安心什么?”
我道:“每次咱们的关系好到顶峰了,好像都会急转直下,总有些不顺心的事儿会发生……就像,像这根簪子……”
仇炼争把眉头一扬:“你在害怕?”
我忽转过头,认真道:“你肯听人话,我就不会怕。”
仇炼争想了想,只道:“你若能不偏私拉架,我一定听人话。”
这简单啊,我都已经和沈玄商说好了,我连忙伸出小手指:“你拉钩?”
仇炼争为显得更诚恳些,竟直接拿他那只大手包裹了我整个小指头。
“拉钩是小孩子才做的事情,大人还是说话算话,有话听话,不说不听的都是王八羔子,比小孩子还糟糕些。”
你这毛毛仇,你搁这儿骂谁呢?
我把断簪放好,然后回头就去偷袭他的胳肢窝,只听得怪叫一声,某毛毛仇立刻给我挠起痒来。中间也不知道是谁胡乱亲了我几口,唇边还沾着津丝儿就随手抹了,咬得脸肌红了便换个目标,如此耳鬓厮磨、发汗软缠地过了一晚,到了第二天早,我看他睡梦中仍一副眉头深锁的不安模样,一双手环在我肩上,像是下意识地去护着什么人。
怎么他在睡梦当中,还是在害怕失去么?
还是在想生死关头的那些事儿么,傻子?
我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使了八辈子积攒下来的巧劲儿,才能从他手下悄无声息地钻出去,顺带还把他被子盖好。
这三天三夜一直睡在此处,外面的人都不敢进来,梁挽硬着头皮进来,一瞧见我俩那连体婴样儿都直摇头,他都如此,就别提小常和高悠悠了。
我披了件衣服,草草用了早餐,和小常打了招呼,去阿渡房看过了冯璧书的左手,再去罗神医房与梁挽聊了会儿天,接着便上了屋顶。
为啥要上屋顶呢?
因为我知道某个人,他不爱躺床不爱坐椅,他就爱往屋顶上一站,顶着寒风冷月去听我们的墙角。
高悠悠果然就在屋顶。
猎猎的风在肆意摆动他那副雪白无染的衣,可他本人安坐如石雕,风吹草动也掀不开他那一副端端然的神佛姿态。
我靠近,他也没回头,没看我。
直到我坐下来,把伤药递给他。
他才抬头看了我一眼。
目光淡淡。
神情淡淡。
整个人淡得让我想去他的眼里撒把盐。
他转过头,还是没接药。
我只好把药一收,笑道:“还气么?”
高悠悠淡淡道:“我有什么好气。”
我道:“那干嘛不收我的药?你膝盖上的旧伤还没好吧。”
高悠悠慢慢地看了我一眼:“你该关心的人并不是我。”
……还吃醋?
虽然是毛毛仇先打伤了你膝盖,可到底也是你那小无相山的掌门人把你的膝盖旧伤弄裂的啊,这醋吃得不该啊。
我叹道:“我这几天是只顾得上仇炼争了,但事出有因,你不该怪我。”
高悠悠沉默。
我靠近他:“倘若一个人,在和你大打出手之后,仍肯放下嫌隙,为你挡刀两次,你该不该去关心他?”
高悠悠的眉头微微一动,可仍没说话。
我又道:“倘若还是这个人,平日里性烈如火、绝不留手,临死前却肯放下仇恨,求着仇人带你逃走,这样的人,你又该不该去护着他、念着他?”
高悠悠的眉头疑惑地皱在了一团儿,像道上好的锦缎被随意摆出了褶皱。
“他竟然肯?”
我正色道:“所以我才要陪在他身边。”
高悠悠眉头再折,脸上思索之色一出,似乎在通过他的核心程序去推导出一个伟大而又曲折的结论。
“你是不是……又和他在一起了?”
……
你居然才看出来吗!?
你信号是天翼2G的!?
这反射弧叠起来都可以从地球走到三体星系了吧!
我直叹道:“我若说是呢?”
高悠悠沉默片刻,道:“所以……你先找我来杀人,然后你和我要杀的人在一起了?”
“啊,这……”
高悠悠沉下脸:“你还是和从前一样讨厌。”
我心头一难受:“你就只有这句话想说?”
高悠悠眼一横:“不止,我还有件事要做。”
……完了完了完了。
他这是要和我绝交了吧,这绝对是要和我绝交了吧!?
可这家伙说完就不接着了,我此刻就浸于这诡异的沉默中,感觉心口紧张得一跳加三跃,脑袋又热得很,像一头误入桑拿房的北极熊,横冲直撞地想找个凉快儿地。
高悠悠却忽然转过头。
一靠近。
做了一件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事儿。
他抱了我。
虽然只是极短极快。
堪比流星一闪的动作。
但他确确实实地抱了!手臂碰到了!脸也蹭了十分之一秒!
结果他飞速地分开,像多抱一秒他会被机关枪给突突了似的。
我都给看愣了。
“悠悠?”
高悠悠立刻回击我一道厉眼:“叫老高。”
我马上道:“好的悠悠,你在干什么?”
“别这么恶心地叫我。”高悠悠嫌弃道,“刚才是在学你。”
“学什么?”
“你在‘人才大宴’上做过的。”
我仔细地想了一想,他是在……学贴贴?
我再看了看高悠悠那副认真学习的模样,一副笑意直从腹腔上涌上来,可转念一想觉得不对劲啊,这家伙放完狠话忽然来这一手,啥意思啊?AI觉醒之后终于决定自由放飞了吗?
我认真道:“你刚刚抱我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觉?”
高悠悠道:“有。”
还真有?我惊了。
他想了想,目光竟罕见地带上几分犹豫。
“被你的脸蹭到时,像是……”
“好像是什么?”
“像被一种死猫的内脏给刮到,感觉非常地奇怪……”
……
……
这是人类能想出来的形容吗……
我大受震撼之余,倒也彻底放心——美丽AI还是保持了原始算法,并没有被奇怪病毒所感染。
不过他为什么在放完狠话以后要来贴贴?不会是以为贴贴是一种惩罚的方式吧?
高悠悠接下来就站起身,迎着寒风与冬日,说出了一句很奇怪的话。
“我要走了。”
我立刻站起身来,警惕道:“你要去哪儿?”
高悠悠道:“与凌熙让一战后,我确认了一些东西……是时候该走了。”
我道:“你确认了什么?是不是和当年你受陷害那事儿有关?”
高悠悠没有承认,只扫了一眼我还露出几分绷带的胸口。
“这件事你不必管,我杀人的时候可没心情去给谁挡刀。”
他这酸言冷语一放,我忽然透过现象看本质,我知道他方才是在干什么了。
“你是在和我道别吗,悠悠?”
异常罕见的是,高悠悠这次只是沉默。
他平视远方,整个人被晨光一照,安静沉默得像是一座苍白残缺的神像。
在这惊心动魄的几日后,他先确认了我与仇炼争在一起的事,不痛不痒地骂了我,接着默默地学了我一次贴贴。
抱的动作又快又硬,与其说是抱抱不如说是扣篮夺球。
但这几乎已是他与我相识以来,最不像他、最有人味儿的一个举动。
他还允许我放肆地叫他一声“悠悠”。
没有呛回来。
没有去否认。
只是静静地听着、看着、连眉目都有些难得的柔和。
我便知道了一件事。
他已决定去杀人。
不管他与凌熙让战斗时查到了什么,他都打算去为当年的自己讨个公道。
在那之前,他必须找个方式与我道别。
是一种带有高悠悠味道的道别与感激。
因为对他而言。
这就是他最后一次见我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来定的是12点更新的,结果老睡过头,昨天更新又被我睡没了囧
果然还是要改变作息啊,以后还是早点更新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