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炼争眼见梁挽扮演的我不愿抬头,不愿见他,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懒的施舍,他首先是觉得伤心。
一种被心上人故意无视,甚至是有意忽略,以至于受伤了的好心情、高自尊。
但马上他又觉得困惑。
他困惑的是,梁挽演的这个唐约,怎的连小常都要迁怒,连高悠悠也不肯多施舍一眼?
这也确实不太像我。
小常很疼我,我也很疼小常的。
高悠悠不理我,但我经常理他的。
只是梁挽怕要露馅,是不敢多看我们这边其他人的。
所以仇炼争剑眉一扬的时候,我认为他大概想的是——这个人莫非真已气恼到这个六亲不认的地步?
谁靠近他都得生气?
以上纯属我猜测。
还需更多的验证。
但在梁挽不经意看向我的时候,仇炼争本人似又觉出了什么不对劲。
他在牵涉到我的时候,总是格外而分外地敏感。
以至于他一双寒星素雪似的锐眸,在梁挽那突兀的一盯眼后,他也开始盯我、而且更为专注果断地瞅了我全身上下,瞄了骨骼肌肉,似乎我身上忽然一下就多了十多条无形的线索,可供他一眼看到底。
上一个马甲撑了一个上午,这一个有梁挽的配合和技术加持,总能撑到第二天吧?
肯定能!
我要把仇炼争这仗着自身美貌就乱摸良人的小臀性恋,骗的叫我一声原耽爷爷!
我内心得意奸笑,脸上倒是和气地、带有慈意地笑道:“年轻人消消火,先坐下喝口茶,唐大侠如今正生着气呢,等你听完这故事,他多半会沉浸于阿渡的回忆,怎么也得消气了,到时你再去哄他,岂非更好?”
仇炼争先是目光一亮,好像像一个成熟的起点男主终于在恋爱升级路上得到了一位金手指老爷爷。
但他很快又疑惑道:“老人家怎知我要去哄他?是唐约自己和你说的吗?”
屁勒,你以为我是你啊?什么话我都和人说吗?
我一手扶须,一开口就显出无限沧桑。
“活了这么多年,痴男怨女也不知见过多少,我难道还需要别人提点?光看就能看出个十之七八,再听几句就能听全乎了。”
仇炼争忽深深看我一眼,不知内心是打一战还是二战时候,他忽然坐了下来,且是正襟危坐。
“请老人家指点迷津!“
我拂须的手一僵,他凑近一看,认真问道:”实不相瞒,我想哄他!”
我笑容硬了。
拳头是更硬!
他却继续凝神看我:“我这个人只会说实话,可实话也素来得罪人。我昨晚许是动作言语莽撞,大大得罪了唐约,可他毕竟不是一般人,他不应该因此而气成这样。依前辈看,是否有别的缘故?”
他居然是认真的!
认真请教我怎么去哄自己!
请得是一丝不苟,态度诚恳正经至极。
简直……简直完全不把旁人当回事儿!
虽然柳绮行的存在感和高悠悠的情商差不多高,但你也不能无视钟雁阵和小常啊!
小常一听,强壮身躯霍然坐下,与那仇炼争呈一个南北对峙的局面,浓眉怒目一震硕,骂道:“仇炼争你这淫厮!莫非忘了我常爷爷还在这儿?哪儿就轮的到你公然说这些无耻无稽的话,来轻慢我家兄弟!?”
小常好!小常妙!小常呱呱叫!
仇炼争冷眸一闪:“能轻慢人的不是言语,而是逃避、隐瞒、欺骗!”
我心里忽的一虚。
他又正声道:“我坦诚心中所想,也算无耻?我关心自己喜欢的人,怕他受心伤受到一蹶不振,也算无稽吗!?”
小常被说得一懵,我也有些复杂难言的感受,而仇炼争还转头对着凉亭那边,用力喊道:“唐约,在你心中,我难道得像是某些人一样,掩藏心中所想,不敢爱,也不敢恨,才叫有廉耻有德望的人么?”
他喊完话,眼见梁挽毫无反应,目光忽一暗淡。
是失望。
是难忍的恐惧与寂寥。
为什么“唐约”不理他呢?
“唐约”从前可从来不会这样的。
哪怕再凶、再恨,他都不舍得不理仇炼争。
可现在却是真的不理会了。
就因为昨晚的那些话吗?
仇炼争的脸上简直把这些话都写出来了。
可就在这些感情流转过后,他脸上又添了几分疑色,似乎理智一上来,他有了更多的底气。
他好像不信“唐约”可以真的不理他。
不理他的唐约有大大的古怪!
所以他先回头看我,且只看向我。
“这位历经风霜的老先生,晚辈只想问你一问。一个人若始终压抑内心,不肯意气而为,岂非这一辈子都做循规蹈矩中慢慢死去?岂不是活得像个僵尸,像个古董,却唯独不像个活人!?”
我想了想,道:“这人有的时候,确该意气而行。”
仇炼争目光大盛,小常却不服气道:“宿前辈怎能同意这等谬论?”
我确实羡慕他的任性与自由啊。
我想做又做不到的事,他轻松就能做到。
小常便看向另一同盟。
“高悠悠,他公然轻薄小唐,你还不揍他!”
高悠悠断然道:“不揍!”
小常听得一迷瞪,高氏AI忽坐下来,看向我道:“等听完故事,天晴……更宜杀人。”
其杀气之寒冽,几乎可令桌上一捧热腾腾的茶水冻冰、凝成锥状刺状的霜与雪!
连小常也莫名觉得压抑!
我也觉得一时心惊。
仇炼争却似毫无所觉。
或者是明明觉出了杀意,他却还是看向高悠悠,慢慢地,平淡而无奇地说:”晴天无雨,但水又岂会只在雨中?”
高悠悠冷冷道:“一直制造血冰的话,只怕是你的血先流尽。”
仇炼争看向高悠悠,忽淡定一笑:“你只知道血冰?你是没喝过酒、还是没有喝过茶啊?”
不动声色的暗流间,他又暗示了两种可怕杀招!
是以茶水化冰,还是以酒吐冰!?
我看不穿这人,只觉得他神情平淡的脸上,好像也生出了一种极冷烈、极陌生的锋芒。
杀气在平淡笑意里若隐若现,配合那不动声色的自信、沉着、冷静,竟然能让他在气势上更胜高悠悠一筹!
这使我大生警惕。
难道他上次一战,真的没有发挥全部实力?
他还有更多杀招藏着么?
就在钟雁阵连连咳嗽时,小常已经攒怒火到不可忍。
他霍然站起,准备出拳。
我却是直接一甩袖!
饱含内力而胀满了的铁袖,重重拍在桌上!
几乎留下了一道触目惊心的凹痕!
众人一阵诧异。
仇炼争目光一闪。
高悠悠脸上一动。
柳绮行几乎手按到剑鞘之上!
而小常几乎被这刚猛的袖风刮得头发上翘!
我目光冷然地扫了这一群人,口气不屑道:”你们这群生瓜蛋子,老人家和你们客气,是看在你们和唐大侠是朋友的份上。你们不听书,不体谅便罢,还要在这儿继续舞刀弄枪?如此大煞风景,老朽就不奉陪了,告辞了!“
说完我一甩大袖,眼看要走。
结果在座的人士都是低情商界的忠诚战士。
一个个都还没反应过来我这潜台词。
他们居然一个都不出声留我!
这弄得我真的要走了啊!
倒是仇炼争这个臀性恋,出乎意料地背叛了低情商界,他凝眉正声,像一个高情商界的战士那样说:”前辈且慢!”
我内心暗喜,脸上却不悦不虞,嘴上冷哼一声。
他却听得拱手道:“前辈这招‘白袖神手’,确实有些意思,晚辈开眼了。”
我一冷笑,仇炼争又淡淡一笑:“前辈生气时这么骂人,倒与我父亲的气势有些相似,晚辈倒想再听听,前辈说书又会与唐约有何不同?”
我一愣。
仇炼争这家伙,居然在哄我一个五十多岁的老人家!?
哄得好孝啊!
一个摸屁股星人,简直像是被孝子星人给魂穿了啊!
我忍不住目光带慈道:“仇门主若是瞧见我就想起令尊的话,其实老朽也可以……”
仇炼争目光一警:“前辈!”
我笑道:“可以不讲阿渡的故事,和你讲一些父子亲情的孝道伦理故事的……”
这家伙在想什么啊,我又不会真想让你认我做义父。
你不如叫我一声干爸爸好了,这个接地气。
钟雁阵也挽留道:“前辈还是说阿渡的故事吧,我实在想知道阿渡接下来遇到了什么。“
柳绮行更是点点头:“其实唐大侠说了自己是叶小颜后,我也有些不知如何面对,让老先生说书也不是不行。”
他顿了一顿,困惑地问:“只不过,你们倒是接受唐大侠是叶小颜这一点接受得很快,是怎么做到的?”
钟雁阵和仇炼争立刻陷入一阵诡异的沉默。
只有憨憨的柳绮行继续不负众望地疑惑着。
我生怕闪耀柳柳又问出个爆雷的问题,我赶紧借坡下驴地把屁股挪回座位,清了清喉咙,故作老气道:”罢了,看在你们这些小辈诚心挽留的份上,老朽就原谅你们一回吧。“
我这就开讲了。
而这故事一说,众人皆是一凛,连最不屑听的高悠悠都忍不住竖起了耳朵,面无表情地细细听。
仇炼争更是听得剑眉一震,一种强烈的情绪在他脸上不甘心地体现着,他几乎要完全代入!
那阿渡体验过一夜的冯璧书后,实在是心情复杂,却又做得舒爽透顶。
但他还是走了。
爽归爽,冯璧书毕竟骗他在先,弃他在后,这不是一晚上的活儿就能弥补的。
【仇炼争疑惑道:“这难道得很多个晚上?”
我咳嗽一声,道:“你这年轻人,平日都在想些什么啊?”
仇炼争笑出声、无所惧:“我诚实于自己的欲望,不可以吗?”
我不说话,他又看了一眼凉亭中的“唐约”,目光深沉许多后,方才回过头来。】
阿渡这一走,冯璧书本来想追,可奈何身上伤口流血颇多,又强行做了那事儿,本人已经是强弩之末,不能再硬撑了。
所以他只能站起来,任由顾思尧包扎伤口,任由阿渡一人远去,内心焦灼,外表却磐石般坚硬。
而阿渡在林中漫步时,却遇到了一伙意想不到的人。
是那赵夕惊!
还有赵曦宁!
和“春夏秋冬四道剑”——赵家的四大护卫!
【小常诧异道:“他们怎来了?我都快忘了他们了。”
仇炼争冷声道:“我可没忘,我等着阿渡再遇见他们,尤其是那个赵夕惊!”】
阿渡迎头遇上不想看见的人,本来是想走的。
可是他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他看的就是赵曦宁。
赵曦宁在树间透过的光下,裙角翻飞,小袖轻卷,整个人清丽得像一朵树下的芙蓉、水上的莲渠。
他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然后生出一些深深的骄傲。
他为自己的妹妹而骄傲!
哪怕这妹妹不认识他,他依然不改这骄傲。
谁叫她出落得这般美好,武功练的也不错?
这多看几眼的功夫,赵曦宁就被他看得有些困惑,可也不闹不怒。反倒是那赵夕惊,就遥遥地在马上欢喜道:“渡先生,真的是你!我们终于找到你了!”
阿渡眼神一冷。
赵夕惊却只下了马,踉跄着走到他身前,笑道:“渡先生,客栈一别,你让我们好找!”
阿渡不耐道:“有什么好找的?你嫌弃麻烦不够?”
赵夕惊一愣,认真道:“救命之恩,如何不能找?”
阿渡冷笑一声,口气轻蔑道:“我顺手救了一只猫儿狗儿,可我厌烦被他们跟着,看见就想躲开,这道理你明白吧?”
赵夕惊还未反应,那“春夏秋冬”四大护卫中脾气最爆的卓夏歌先是一阵横眉怒目,呵斥道:“你什么意思,你骂我们家少爷是个猫儿狗儿吗!?”
阿渡还欲再说,却见赵夕惊回头道:“卓哥,渡先生是恩人,你别说这话了。”
卓夏歌虽然闭了嘴,可看样子目如喷火,仍是不服气,赵曦宁便冷眸一闪,微微摆动腰身上的秀气双剑,道:“卓夏歌,若无阿渡,我们刚刚都要死在客栈,你技不如人,又受人恩德,你有什么好不服气?”
阿渡心情立刻大好。
几乎想原地翻上百八十个跟头!
结果赵夕惊也笑道:“妹妹说得极是!“
他又看向阿渡,疑惑道:”先生很讨厌猫儿狗儿吗?可是它们若受了恩,就会一辈子忠心或依赖于人,这性情多直白可爱啊,就和先生一样率真无伪,又有什么不好?”
阿渡眉头一皱,道:“你倒骂我是猫儿狗儿?”
赵夕惊一惊,赶紧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不是骂,我是真觉得先生性情好,相貌棒,剑法更是一等一的妙!”
阿渡只觉得这赵夕惊实在令人头疼,便道:“你来找梁挽和我究竟有何目的?说明白了!”
赵夕惊鼓足了勇气,再往前几步,苍白面容映出了十足的诚挚,拱手道:“我,我是来邀请先生……加入赵家!”
阿渡一愣。
彻底无言。
而那桌夏歌不说话,周春词都有些皱眉了,赵夕惊这时却回头道:“你们莫要再说了,我主意已定。”
四大护卫闭了嘴,那卓夏歌是目光含恨,周春词面色阴沉,莫秋诗和谢冬曲倒是没什么。
然后赵夕惊才看向阿渡,口气诚挚道:“我体质虚弱,不能学上乘武功,已经是对不起家族培养,此次出江湖,更是想招募人才,重振我父亲一脉的武道门派。渡先生剑法高绝,人品贵重,若是能加入赵家……”
阿渡忽然冷笑出声儿,笑中还有莫名尖利的讽刺。
“你要我……去当你这个赵大少爷的护卫、打手?”
他看向了在一旁守候的赵曦宁,冷笑道:“就好像你把自己的妹妹也当作护卫一样?”
赵夕惊一惊,道:“不是的!我没有把妹妹当作护卫,我怎么会……”
赵曦宁忍不住开口道:“是我自己想历练,想戒备,想护着我这不成器的哥哥,我比他身体强健太多,本就该承担更多的责任。“
阿渡这才勉强接受。
赵夕惊又诚挚道:“我请先生加入赵家,也绝非把先生当作护卫打手,我是诚心希望先生能教我。若先生觉得我资质愚笨,不愿为师,那也无妨,你加入赵家,我只会把你当作兄弟一般!我的钱财便是先生的钱财,你的话在外便是我的话,我绝不会随意差遣你,反倒是你,可以随意差遣赵家的下人!”
阿渡眉头一皱,不知如何言语。
卓夏歌嫉恨得急了,又无奈于主人的决定,只叹息道:“这么大的恩典,少爷怎么说给就给了?”
周春词瞪他一眼,怒道:“别胡说八道!少爷小姐的决定,岂是你我几个区区家臣能干预的?”
这二人说得极小声,赵夕惊都没有听到,阿渡却都听到了,
他一听完,像是被打了一记,忽然就醒过神来。
“恩典?家臣?”
他看向一脸懵然的赵夕惊,慢慢道:“对啊,什么所谓的兄弟,什么你的钱就是我的,我的话就是你的,哪家招徕高手时不是这么说的?”
他越说口气越悲,越说心头越凉,像一点火热地刚刚升起的希望,立刻被无情的现实给浇灭了。
“说到底,你还是想用钱财、用权势,诱我入你赵家门,然后不管你如何待我好……你始终都是要让我奉你为主的……给你做事的……”
赵曦宁目光一紧,赵夕惊更是听得惊愣道:“不,不是,我没有……”
阿渡冷笑道:“你没有?”
他目光一冷:“就算你真想把我当兄弟……你配么!”
说完,一剑赫然出手!直接刺向了赵夕惊的咽喉!
谁也没想到他会忽然出手!
这个救过赵夕惊两次的阿渡,居然就因为一言不合,要杀人!
怎能有如此阴晴不定的人!
而在赵夕惊惊恐的目光之下,早就觉察不对的赵曦宁迅速地提腕。
一把小剑如离弦的箭一般朝着阿渡和赵夕惊之间刺去!
她以身相撞,似乎要用自己的性命撞开这致命一剑!
阿渡惊得一收剑,可赵曦宁一旦退去,他又是不依不饶,再一剑刺向赵夕惊的眉心!
”不许再伤我哥!”
赵曦宁一声断喝,双剑立刻如剪刀一般交叉而出!
一剑折走阿渡的软剑,她已被对方剑上传来的波动巨力震得手上发抖,可另外一手却能迅速一剑刺他面门,这不是真的为了杀招,只是为了逼对方回剑格挡!
可谁也没想到。
赵夕惊没想到。
赵曦宁也没想到。
阿渡居然没有回剑去挡。
赵曦宁那一剑刺去的时候,他只是用一种很悲哀,也很惊讶的眼神看了看对方。
然后那一小剑,那轻易就能被挡住的一剑,就这么毫不留情地划在了阿渡的绝世容颜上。
赵曦宁彻底愣住了。
仿佛她手里的剑光都在惊惊颤颤。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看着那阿渡的脸上有一道血留下来,心里居然莫名一痛。
像是自己的脸被划了一样那么痛,那么恐惧。
赵夕惊更是懵住了。
而阿渡,只是轻轻摸了摸自己脸上的血。
愣住了那么一瞬后,然后看向了那赵曦宁。
他只是笑了笑,笑得还有些皮。有些淡淡的哀凉,可更多的是骄傲与欣慰。
“剑法不错啊,妹子。”
作者有话要说:
脸上伤口可以治好的,也请相信我,大虐之后必有大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