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要不奴婢再扣一道门吧。”
乔鹤枝轻轻呼了口气,全变成了白色雾气。:“再等等,婆婆应当也快起了。”
门口风大又冷,他何尝不想再扣扣门,但之前也不是没试过,结果出来个婆子将他训斥了一顿,说老太太上了年纪夜里睡得晚,也就早时好睡,他这般三番五次的扣门扰了老太太清梦,结果就是又遭多站了半个时辰的规矩。
他时下身子虽然僵冷,但好在昨日夜里休息的不错,今下精神也尚可。
正直他准备搓搓手活动一下时,便听见沉稳的步子声过来,接着便听人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乔鹤枝望过去,见着过来的方俞心中微不可察的多了些光亮,微微侧了侧身子:“我来给婆婆请安。”
方俞走上屋檐,见着回过头的乔鹤枝连鼻头和耳尖都冻得发了红,他皱起眉。
“你还染着风寒。”
“大……大夫说这病气应当不会传染。”
“我不是这个意思。”方俞看着老实巴交的乔鹤枝叹了口气:“你身体本就弱,大清早的还来这里吹冷风病更好的慢。今日就不请安了,回去歇着吧。”
“这……”乔鹤枝心下惊异,往日里他来请安也不是没有碰见过方俞,可那人也不过是匆匆进了门,压根不会多问一句,今日竟叫他…………
也不知是人说的客气话还是真心实意要他先回去,他瞧了一眼屋子,到底心有忧虑,早在外头吹的浑身僵冷,虽是早想回屋了,但他终归还是怕陈氏发作,到时候不知又要给他编排些什么罪状来:“想必婆婆也快起了,我还是随着主君一道进去吧。”
“回去歇着,瞧你这冰冷的,隔着衣物都是凉意。”方俞竖起眉,拉过乔鹤枝的手腕,将手里的暖炉塞到了他怀里:“你不必担心,待会儿我自会和母亲说明白,你安心把身子养好。”
“丝雨,扶你家公子回去,记着用热水泡泡手脚。”
乔鹤枝捧着手炉被丝雨扶着离开了长寿堂,一直回到了屋里也没怎么回过神来,手心被烫的发热他才将小手炉松开,喃喃道:“他这两日……是怎么了……”
方俞对他关怀,是他一直所期许的,可真当成了真,所谓乐极生悲,他发现自己更多的却是不安。
他怕这两日的方俞是镜花水月,怕有更大的预谋等着他。
记得当初嫁入方家以前,他并未亲眼见过方俞,只母亲带了一张画像给他看,画中的人面容清隽颇有读书人的儒雅之气。父亲说他少年博学,早早就考中了秀才,家世也清白,家中独有一个老母,若是能嫁过去,未尝不是一桩好姻缘。
乔鹤枝今年也不过才满十六,正是少年怀春的年纪,在父亲母亲的话里,他觉着方俞就似那戏文里写的人,曾也怀着满腔期许嫁入方家,期待着能够相夫教子,不求他和方俞能够多么恩爱,但也祈愿他能多怜惜爱重他几分,夫妻之间能够和和顺顺就再好不过了。
可谁知他带着丰厚的嫁妆嫁过来时,期待中的夫君竟然在成亲当夜烂醉如泥,嘴里还念着另一个人的名字,婚后头一日去给婆婆敬茶就被告知夫君要纳妾…….
婆婆刁难,丈夫冷落,乔鹤枝一颗暖呼呼的心,被这一日一日的刻薄消磨的也冷却了下去。
“公子,主君待咱好,奴婢怎么瞧着你反到不大高兴?”
乔鹤枝摇了摇头:“我没有不高兴,我是怕太高兴而忘了形。”
“公子……”丝雨慢慢解下乔鹤枝的斗篷,她日日陪着乔鹤枝,大抵也是知道自己公子心中所想,安哄道:“公子知书达礼不输官家小哥儿,哪有少年郎瞧了不动心的,想必是日子久了,主君也发现了公子的好,这是想同公子求好呢。”
乔鹤枝揉了揉手指,将信将疑的看了丝雨一眼:“真的吗?”
“昔日公子还未出嫁时,多少人都夸赞公子秀外慧中,主君又不是耳聋眼瞎,昔日生分也不过是不熟悉公子,今下熟悉了,这不就多翻关切公子了吗。”
乔鹤枝捏着衣角,他倒希望丝雨的这番说辞是对的。
“他待我好,我便也当待他好。”他敛了个笑,心情开阔了些许,拉着丝雨道:“眼下时辰还早,你快差了下人去肉市买些羊排回来,去晚了肉质好的便被挑没了。”
“公子今日想吃羊肉?”
“我许久未下厨了,今日冬至正好做些炙羊肉。”昨日夜里他便有了这番打算,他柔声道:“再者,我……昨日见他似是爱吃羊肉。”
丝雨闻言顿时了悟:“奴婢亲自去肉市里买,定然能买到上好的羊排肉。”
……
“你怎的让他回去连请安都免了,可别把他惯得不知天高地厚,到时候咱们娘俩筹划的事情没成,倒是让他踩在娘头上了。”
陈氏早上精着耳朵听了屋外的谈话,心中愤愤不平,她上了年纪睡眠少,早上醒的可早,每日让乔鹤枝过来站规矩是她打发时间的唯一乐子,今下儿子让人走了,她自然一万个不乐意。
“母亲吃粥。”方俞知道陈氏是在作怪,充耳不闻的给添了碗粥:“今儿冬至天冷,可要多穿些衣裳,别到时候又给害了头疼。”
陈氏接过碗,明显不依:“娘跟你说的话你可有听到?”
“我听到了,儿子自有打算,母亲还不放心?”
“娘自然是放心,可别家的儿媳都是早早就来给婆婆请安,咱们家这个你让他回去,这不是打娘的脸嘛。”
方俞眼见陈氏非要在这件事上拗着不放,好好说话非不听,他也没了那副好脸色:“母亲昨日才答应我不在为难他,今日又叫他这么早来站规矩,不也是在打儿子的脸,让儿子在宅子里毫里威严扫地?”
陈氏明显楞了一下:“哎呀,娘哪里是这么想的。这媳妇给婆婆请安是历来的规矩,我儿不清早也要过来陪娘吃饭的嘛。”
“请安那便正正经经的请安,按着母亲起身的时辰来就行,又何必让他在门口等那么久,即便他来早了,那也该叫去屋里,外头的天多冷。”方俞道:“所幸乔鹤枝性情温婉,若是换了个泼辣的,回娘家诉苦那头再闹过来岂不是鸡犬不宁。”
“他敢!”陈氏一拍筷子:“真敢闹过来就把他儿子给休了,一个下堂小哥儿,他乔家再有些银两也别想再找着好人家把他儿子嫁出去。”
“作何不能好好相处,非要这般闹腾,母亲是想把他休了再回芳咀村住我也没话说。”
陈氏的声音小了下去:“这宅子一开始就是给了咱们家的,就是以后真散了那也是咱们家的财产。”
见方俞脸色越发阴沉,陈氏收了话头:“好好好,他身子好之前娘不喊他站规矩了还不成吗?”
“母亲最好说到做到。”
一顿饭母子俩都没怎么吃的舒心,方俞早早放下筷子回了书房。
母子俩这头吃了饭,丝雨已经赶着早买了羊肉回来,乔鹤枝便迫不及待换了衣裳去小厨房里忙活。
家里有一大一小两个厨房,原本当初只开了大厨房的火,但乔鹤枝身子弱时常吃药,陈氏心里嫌弃,怕同吃同住染了病气便让小厨房也开了火给余鹤枝煮药做饭。
乔鹤枝虽然从小生活富足,但从不野蛮骄横,刺绣汤饭一直都在认真研习,尤其做的一手好饭食。
“这羊肉很新鲜。”乔鹤枝翻看着篮子里带骨的羊排,肉质弹性没有异味还不粘手,忍不住动刀把羊肉一块块留成小指厚度剁开,留出一截肋条。他一双葱玉般的手给羊排涂抹着香料,眼里含着笑意:“好久未下厨了,他不嫌弃才好。”
主仆俩在小厨房里忙碌,虽小厨房这头没两个下人打点,但是乔鹤枝下厨这等稀罕事还是很快就在下人里传开了。
奴婢婆子都在小厨房外头偷瞧。
“这乔家小公子竟还会做汤饭,倒是稀奇了。”
“好端端的如何自己下厨?又不是没人伺候?”
“你傻呀,这亲自下厨定然是为了去讨好主君啊,嫁人一个月了还没得和夫婿同房的恐怕也独咱们宅子里这个了,那能不使点心思。”
“倒是真有些心思的,都引得主君和老太太起了龃龉,老太太现在都还气着呢。”
“真的假的?那下午我去老太太那头当差可得小心些。”
“你们几个在门外作何,不去做差事倒是跑这儿躲懒了!”
丝雨端了盆洗菜水,瞧着扎堆的奴婢咬着耳朵,晓得这些个陈氏买进来的没有憋好屁,一盆水泼在外头:“去去去,该干嘛干嘛。”
“丝雨姐姐好大的派头,且不说咱们是活忙完了的,咱们也是归老太太差遣,干姐姐什么事。”
丝雨伶俐骂道:“不干我的事便别在小厨房这头晃悠,该在哪儿干活儿就在哪儿干活儿去。”
“丝雨。”乔鹤枝出声,婆子奴仆们顿时没了声儿。
乔鹤枝知道是在议论他,下人明里暗里嘲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今日能在口头上占些上风,也阻不了明日的口舌,管家权不在手里,他也不能真把他们怎么着:“都散了去忙,这头没你们什么事。”
“小箐小黎这俩丫头最是口舌多的,平日就是她俩挑着生事儿,一点都没把公子当正夫放在眼里,公子作何不让奴婢狠狠骂她们一回。”
“她们是老太太的人,若是没有老太太撑着,她们敢随意议论主子的事情?你和他们吵,正合了人的心意。婆婆现在也不让我管家,若是再跟那头的下人争辩,往后开口要管家权只会更难。”
丝雨没了话:“是奴婢莽撞了。”
“好了,以后谨慎些便是,生火吧。”
折腾了一个多时辰,快午时,乔鹤枝小心着把煎的椒香冒汁的羊排装进了食盒,整个小厨房都是香味。
“丝雨,你瞧我今日做的菜可有往时好?”
“公子每次做的都好,食盒奴婢拿着吧。”
乔鹤枝却不给,两人往方俞的院子去,离暮苍小榭越近,乔鹤枝心里越是没有底:“好些时候没有做菜手都生了,我方才尝着似是味道咸了些,不该腌制那么久的,也不知他口味是咸是淡。”
丝雨心中无奈:“公子今天做的菜极好,主君定然也会喜欢。”
“真如此便好了。”
两人到了暮苍小谢,方俞的贴身小厮雪竹先迎了上来:“正夫如何过来了?”
乔鹤枝提着食盒,笑着晃了晃:“我做了些吃食送来给主君尝尝,想必看了一上午的书也饿了。”
“是炙羊肉吗?隔着食盒都闻着香味了。”雪竹笑着赞扬了乔鹤枝一番,却又不免遗憾道:“可是不巧,主君半个时辰前便出门去了,杨梁两位秀才邀了主君前去琼华楼对诗吃酒。”
“去了琼华楼?”乔鹤枝提着篮子的手一紧,脸上的笑意散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