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场之人除了事先找到的四个人证之外,另还有三人,分别是乔家布施以前购买猪肉、布匹和米粮的三个商户。
除此之外,物证有乔家布施支出账目明细,商户的售卖记录明细和乔家购买的物品同价实物,四个证人也带了在乔家布施所获尚未吃完的物品,有衣物,有带回家已经腌制过的猪肉,以及一些没舍得吃的米粮。
证人证物一并提交上来时东西不少,县令师爷都傻了眼,原告方更是跪在地上将头埋的更低了些。
“大人,所提交的证物您可一一查证。”
方俞把本方证人的米倒了一些在原告方旁边,两种米都较为碎,但方俞这边的米明显要白一些,而原告方提供的米则有点发黄,细细嗅着也有股轻微的霉味,这根本就是出自两处不同的米。
他陈述完观点后,观众席也议论了起来。
方俞趁势又道:“大人,我方证人请求发言。”
钱县令稳了稳心神:“说。”
旋即一名女子便道:“大人,民妇于五日前也曾领取到乔家的布施物,当日民妇领到了两匹布,婆婆领到了一串肉,孩子又分别取到了粮食和米粥,这些布施能吃的民妇一家都吃过,但并无一人出现任何不适之症。”
钱县令盯着女子,目光威势的令人胆寒:“你确保所言句句属实!”
女子哐当一声跪下:“民妇绝无虚言,乔老爷年年布施,大家伙儿都知道他是个善人,民妇诉说实情,还望大人明鉴,不让善人蒙冤。”
钱县令叠着眉心,颇有一番受之打动的神情,心中却颇为不耐。
“大人,乔老爷的米粮是从草民的旺鑫粮行买进的米粮,当日乔老爷一并买了两百斤十二文的无粟纯白米,这种米城里的老百姓都是认识旺鑫粮行也做了许多年,大家伙儿对草民米粮行的米质也是有数的,怎会是地上那般霉米。账目上买粮的时间和数量都是有清清楚楚记上的。”
方俞道:“大人若是担心作假,可将乔家花销的账目与之比对,看看是不是一一对的上账。”
师爷把账本呈递了上去,县令草草翻了几眼,心中越来越烦闷,不由得暗暗瞪了师爷一眼,让挑柿子软的捏,没成想柿子没捏到,倒是抓到了一包钉子。
“账目确实不假。”
“大人,既城中布施之人不止一户,若是怀疑病源出在布施商户之中,两方人证证言不一,是否该一一把城中中毒之人挨着询问录下口供,询问其在中毒前除了受过布施,还采买吃过些什么东西,如此挨个记录在册,届时定然能找到病源的出处。”
钱县令闻言立即道:“如此之多的病人在城中各地,城外也不乏中毒者,这如何好挨着录口供。”
“这有何难,近日受病者饱受中毒之苦,原告方也说受病的大抵是穷苦之人,买药都是赊账用的钱。鉴于百姓苦处,乔家自愿采买治病的药物再度布施,到时候受病的百姓得闻消息定然会赶来取药,届时录一个口供发一个药,就算不能每一个百姓都录到口供,但是也可得绝大部分。”
几句话堵得钱县令哑口无言,就连一旁的状师秦可期也一脸惊羡赞赏,观众席的百姓顿时便齐声喝彩说好,得了病症者更是欣喜难抑。
方俞乘胜追击:“当下虽布施商户,甚至是卖过米的商户都有嫌疑,波及范围之广,但大人定然会一视同仁,要么把所有存在一丝嫌疑之人全部看押,要么便一个也不抓,待查明真相后直接抓住贼人。”
方俞不忘提醒钱无章此事会关乎他的政绩,道:“秋收了,也是到了向府城朝廷汇报的时候,大人事务繁多忙碌,定然也不会想案子迟迟没有结果而人心惶惶,到时候两头忙碌也是难腾出手。此下自会做出定夺,是吧大人?”
钱无章气的胡子发抖,却还得维持着威严之态。
按理确实也该将所有嫌疑之人捉拿扣押,但布施的全是城中大商户,为此事得伤了所有商人的心,往后的赋税征收恐怕也是不好做,如此一来便只有将乔信年先做无罪释放,可当堂被一个举子逼得如此,实在是有扫威严,就算是要放人那也不可能当堂就放。
“看来此案子事关重大且千头万绪,今日便先行退堂,待本官堂下再议做出处理。”
惊堂木一响,一声退堂阻断了所有人的话。
“这、这如何便退堂了?”
“不释放乔老爷,我们还能领取到药吗?”
众人议论纷纷,但在两行衙役敲杖声中堂内也听不见,方俞也不由得心中一冷,他没想到钱无章会这般不顾议论公然就要退堂。
然正当钱无章站起身要离场时,突然几声不大不小的巴掌声响起:“精彩,实乃精彩。本官听说城中出了大事今日开堂受理,听到此处意犹未尽,如何钱大人就要早早的退了堂去?本官瞧着这也还未到退堂的时辰啊。”
钱无章见着一身便衣走上堂的季淙镛,当即起了身的腿脚又扭了回去:“通、通判大人您如何过来了!”
“也不过是寻常的一桩案子,下官才将案子审理完毕,怎劳您尊驾。”钱无章惴惴不安,心也悬了起来:“何人这般不懂事扰大人清休。”
“寻常案子?完毕?”季淙镛直视着钱无章:“今下满城风云,恐怕没两日都快传到知府大人耳中了,你说是寻常案子?钱县令好大的心呐!今下一无处理犯人,二无给出对策,又未曾到下堂的时辰,钱县令是如何完毕的?”
当众被上级训斥,纵然是灰头土脸,钱无章也不敢多言。
“今城中出此恶劣之事,定要迅速查处源头,而非匆忙抓人定罪。钱县令,本官方才听被告方的状师提出的方法颇有些道理,你作何不采用?”
钱无章连忙赔笑:“如此好的法子,下官也是打算采用,时间急迫,这便想着快些退堂以后当即张贴告示。”
季通判未理会钱无章的应承之词,朗声道:“当今以律法治天下,审判者不因以人情为偏私,当看证据办案。若是用狭隘的目光以弱势一方看案,听信一面之词,那还要证据做什么!”
“通判大人说的是!大人说的是。百姓今下受苦受难,下官身为父母官锥心刀搅一般,这才没了思路慌了阵脚。”
说着钱无章垂眉耷眼起来,颇有中泫然欲泣的模样。
“你是真庸懦也好,假的也罢。本官现问你扣押的乔信年要作何处理?”
“这人证物证皆证乔信年暂无罪,当堂释放可好?”钱无章恭顺的拱手看着季淙镛:“若是眼下将所有商户都抓来,恐怕兴师动众了些,届时城中是更为动荡。”
季淙镛未答话,钱无章悻悻宣布:“人证物证皆指明乔信年投毒之事不足成立,今日便无罪释之,若是往后案件有新的进展事关乔信年,本官亦再抓人。”
听到当堂无罪释放,方俞松了口气,在观众席的乔家母子俩也高兴的握紧了彼此的手,乔母擦着微红的眼睛,这两日提心吊胆的绷着,除却求方俞出手相助哭了一场外,其余时辰都强撑着,眼下大难得逃,却是再也绷不住了。
“好,好,没事便好。”
退堂以后,方俞让乔鹤枝和乔母去接应乔信年,自己则守在衙门外头等着季淙镛出来,许是通判大人在堂下把钱无章狠狠的痛批了一番,出来时已经是半个时辰后了,且还冷着一张脸。
“方俞你如何还未带你岳丈回去?”
瞧见等在外头的人,季淙镛有些意外,方俞恭敬同人行了个大礼:“大人热心快肠特地跑一趟,学生感激不已,定要头一时间对大人道声谢。”
“欸,话切不可这般说。”季淙镛抬手阻了方俞答谢的话:“此事并非人情小事,即便是你不写信让老夫前来听会审,城中出此大事老夫定然也会过来一趟。”
说起此事季淙镛脸色便不甚好,今年云城逢雨季霉了粮食,城中有富商愿意开仓接济受灾百姓原本是件好事,一方面稳定了难民,一方面也让衙门少了些难处。
可偏生出了霉米一事,钱无章这个蠢东西不好好彻查一番竟然闻风便抓了人想息事宁人下去,他得到抓到人的消息时还暗中松了口气,在府里还赞了钱无章一句小事不行,大事上还是很有分寸的。哪成想还未来得及松懈便收到方俞夫郎送的信儿,言辞恳切动人,请他出面去看会审,隐隐便觉得事情不对。
事关重大钱无章想要尽快把事情平息,他也是做官的自然是明白他的心思,事情也未查明便这般以为商户地位低贱随意抓了商户顶包,如今害的城中商户草木皆兵,全部关了布施也不在降价惠民,到时候受灾百姓云集城中讨饭,政绩难看,恐怕他也逃不过知府大人的训斥。
前阵子乡试知府夸赞云城人杰地灵出了不少好学生,方俞才给云城长了点脸面,这钱无章倒是能耐的很,转眼就去打云城才长的脸。那乔信年当真做了恶事还有话说,偏生人家清清白白,这事实在是办的一塌糊涂。
想当初这钱无章还是与他同场科举过,扯远了来说的同窗,当年也是会试有名之人,官场浮沉,兜兜转转两人上了年纪还能在云城一道做官儿,说来也是有些情分在的,他也不想闹的难堪。
这些年钱无章在地方上如何做官儿的他心里也有些数,但只要无碍于政绩,烂芝麻碎谷子之事他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没成想倒是纵的钱无章越发不灵醒,当年从朝廷一路下贬做个地方小官儿今下看来也是颇有些道理。
“老夫已经和钱县令细谈,寻出病源还是按着你说大法子来,老夫还得要你协助办理此事。”
方俞连忙道:“学生愿为大人分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