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把长寿堂发生的事情如实同我说一道。”
丝雨跟着送方俞出小桐院,她心中正没个着落,上午才回老爷那头禀告了公子在方家过得不错,下午就嚷出了要和休离,这一日日跌宕起伏的,实属让人受不住。
眼见着方俞把人宽慰住了,这又问起先前的事情,她连忙老实仔细的交待了事情的经过。
方俞听完眉心紧蹙,倒不等他自己动身前去长寿堂发作,那头倒是先火急火燎的过来请人了。
“你先回去陪着公子,晚些时辰我再来看他。”
“是。”
丝雨见着方俞背着手疾步而去,这阵仗颇像是要替自家公子寻公道一般,她揣着手,活似小奴翻身一般,连忙跑回了小桐院去。
“主君过来了!”
“过来啦?”长寿堂这头,气的不清的陈氏听钱婆子禀告,连忙和尹娆儿从暖椅上站起身来:“这小妖精,看我今日不让我儿休了他,一个商户还横到了我的脸上!”
“娆儿,哭,哭的伤心点,可让你表哥心疼了,以后这家里可就是你当家。”
尹娆儿闻言要笑出声来,却不忘用手帕擦着眼睛:“是,婶婶。”
屋门一响,屋里便是一阵哭天抢地的声音,陈氏扑向方俞:“我的儿啊……家里可反了天了!”
“那商户小哥儿竟凶狠的自请休书,说咱们家是贪图他们乔家的产业,要离了咱们方家把嫁妆一并给带走,作孽哟!如何就娶了个这样的小哥儿回来……”
“婶婶别伤心了,为这般人不值当,表哥自会为婶婶做主的。”尹娆儿连忙去扶哭的直不起腰的陈氏:“您哭坏了身子不是正中小人的下怀嘛。”
方俞负着手,立在门口看着两人的表演,并未言语。
“儿?”
陈氏见方俞默不作声,既不询问发生了什么,也不安抚,一时间心里还没了底。
方俞微微笑着:“母亲这是在做什么?不是说表妹过来了,这哭哭啼啼的待客可不成体统啊?”
“表妹这……”方俞似是恍然大悟:“原是表妹和母亲许久未见,竟双双垂泪了,当真是亲如一家。”
尹娆儿看着方俞,怕方俞没有嘛摸清状况,急着想解释,装哭也一时忘了:“表哥,嫂嫂他……”
“他啊?下午你们不是已经见过了吗,还想见他啊?可他身体不好,我让先回屋歇着了。”
方俞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慢悠悠喝起了茶。
陈氏和尹娆儿相视了一眼,方俞这般眉舒温和的模样,怪渗人的,哭闹这一套竟像一拳头打在了棉花上,两人也只得灰溜溜的在一旁坐下。
“表妹,我听说你今日来城里买冬棉做衣裳,可买好了布棉?这冬日村里早上结霜着实是冷,买些厚棉也好过冬。”
见方俞还是关心她的,尹娆儿脸上才有了笑:“原本是要去瞧的,但念着好久没有见到婶婶和表哥了,这便先过来了。”
方俞点点头:“无碍,我已叫雪竹去买了布。”
尹娆儿闻言心下欢喜,如此可省下了一大笔开销,嘴上却道:“怎好叫表哥破费。”
“如何能算是破费,方家搬到了城里,我手上在村中那十亩良田一直是表妹家在照料着,思来想去都是我麻烦了表妹家,这点布匹就当是一点答谢了。”方俞颇善解人意般道:“叔父叔母年纪也大了,再让他们操持方家的田地实在是晚辈罪过,等年后这几亩田地我还是自管着。”
方俞不紧不慢:“待会儿雪竹回来表妹带着布匹回去就替我转告叔父叔母一声,原本该我亲自登门答谢,但这阵子课业紧,一时间也没功夫去,就辛苦表妹先知会,届时我回村再收田地。”
尹娆儿闻言慌了神,又是收地又是让她今日走的,她竟被方俞说糊涂了神。这人哪里还有往日对她有求必应,嘘寒问暖的模样,竟不知她该先从哪里争辩的好。
她心里虽然慌张,但也知道留下才有机会反驳,看了陈氏一眼,便道:“表哥,眼下时辰不早了……婶婶心疼留我叨扰一日。”
方俞望了望院外的天:“雨日着实天黑的早,可表妹若未归,那叔父叔母岂不担忧?”
见和乔鹤枝如出一辙的话,尹娆儿暗暗憋闷:“我和爹娘已经说明,定然不会担忧。”
“噢?那究竟是母亲留你,还是表妹出门前就早有预料,和叔父叔母说了你会在城中留宿?”
尹娆儿被问的脸色羞红,倒是一旁的陈氏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她也是奇怪方俞今日为何这般对尹娆儿咄咄逼人:“读书糊涂了,怎生这么问姑娘家话。娘好些日子没有见娆儿了,特地留她在家里吃顿便饭,陪陪娘的。”
“既然如此,那母亲可要负责招待安排好表妹,今日夫子留了不少功课,夜里我就不打扰母亲和表妹吃饭了,也好让母亲和表妹多说说体己话。”方俞道:“表妹若是留宿,那便住在长寿堂的偏房吧,宽敞些也离母亲近。”
“这头冷冷清清的,哪里好让娆儿住,你那头的偏房不空着?那头又暖和。”陈氏瞪了方俞一眼:“我看你是真糊涂了。”
“母亲才是糊涂了。我和鹤枝住一道,夜里要是闹出些什么动静来,恐怕不是表妹一个未出嫁的姑娘能听的。”
“你!你这说的什么混账话!”
陈氏一把年纪虽身经百战,但历来斯文的儿子说出这等话来,也实在是羞臊,果然开了荤人就不同了。
尹娆儿今日觉着被羞辱的厉害,这朝听了此话,眼睛一红真给哭了出来:“表哥还是在为家中有人求亲的事情而怪娆儿吗?但那是爹的意思,并与娆儿无关啊。”
“表哥今下娶了貌美夫郎,早已经忘了昔日承诺,今下是嫌娆儿乡野村姑登不得台面,娆儿便不讨表哥嫌,这就回乡下去,以后……以后表哥也别再来找娆儿了……”
言罢,尹娆儿便用手帕捂着眼往屋外走,然而一路出了屋也不见方俞开口挽留,反倒是重新端起茶杯吹起了茶沫子,她又气又恼,跺着脚:“表哥~”
“怎的?表妹回心转意又不走了?”方俞掀起眼皮扫了尹娆儿一眼:“表妹到了年纪婚配是人之常情,真到了那日,递张帖子来,我定让你嫂子备份厚礼。”
“表哥你!竟不想如此狠心!”
方俞轻笑了一声,原也是冤孽,若尹娆儿是个良善的姑娘,他自然以礼相待,但这番找上门来作怪,他也不会给好脸色。
陈氏见场面实在不好看,充着和事佬:“好了,好了,都少说两句。钱婆子,你带娆儿先下去看看今日的屋子,去把长寿堂偏房收拾出来。”
屋里只剩下两人时,陈氏才开口说方俞:“今日你是怎么回事,如何那般对娆儿说话。回来不声不响的先去了乔鹤枝那头,这朝来又对乔鹤枝犯浑的事情只字不提,倒是反过来责备起娘和娆儿来了。”
“那十亩地母亲倒是不反对你收回来,毕竟当初你要给尹家用时就不赞许的,可这般就说出来,尹家那泼妇不闹才怪,到时候你娶不着娆儿可别怪我。”
方俞道:“尹家的意思是想那十亩地作为彩礼才肯许尹娆儿,当今田地乃生产要物,且还是十亩良田,我并不认为尹家姑娘值那十亩地。再者尹家也在多番考量,私底下已经在给尹娆儿寻找农家富户了,咱们家就别去凑热闹,好好要紧着自己的日子过吧。”
陈氏像见鬼一样看着方俞,见其言语之间不似赌气,倒像是真对尹娆儿没了情意,她不觉高兴,反而觉得眼前之人有些可怕。
要说方俞和尹娆儿有多深的感情,却也不尽然。
尹家在芳咀村算的上是富户,独女尹娆儿很得家里喜爱,心气也颇高,他们家方俞念书的时候没有接触过什么姑娘,因着尹家离他们家最近,日日能见着,且尹娆儿在村里生的还算顺眼,方俞这才有了心思。
如今家里好了,外面的花花肠子多了,方俞瞧不上尹娆儿了也合情,只是这未免也变得太快了些。
陈氏径直道:“我瞧你最近怪的很,跟变了个人似的。”
方俞闻言反而勾起了嘴角,笑意不达眼底的看向陈氏:“您眼明心亮,可总算是发觉了,我当母亲还从从未有过怀疑。”
“你什么意思?”
方俞捋了捋袖子,漫不经心道:“我本想着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既然顶着了这张脸,还是恭恭敬敬唤你一声母亲,若是母慈,那子便孝。可偏生母亲好好的日子不过,要挑着事儿折腾,那我也便明说了。”
他冷淡的看了陈氏一眼:“你那宝贝儿子早就在河里淹死了,而你现在见到的,不过是个顶着他躯壳的陌生人。不过你也别担心,你若安生过日子,我自然还是会好好赡养你,但你若再似今日一般疯癫辱骂乔鹤枝,我可不会像你那儿子一般再纵容着,谁不想好好过日子……”
方俞顿了顿,目光中寒意变深:“那我也不会让她好过。”
陈氏心似没了节拍,一时半会儿被震惊冲的脑子发昏。
眼前明明谦卑顺服之人竟活似修罗阎王,她死死盯着方俞,无疑是受到了惊吓,好半晌后才摇着头道:“不可能,这根本不可能,你胡说八道。”
“竟像吃了酒一般,说些疯话,明明就是我儿好好的模样,怎么可能是其余人。”
方俞也并不急着让陈氏确信,只道:“信与不信在你,不过我今日已经把话说的足够明白,母亲~您便好自为之吧。”
言罢,方俞自顾自站起了身,不顾陈氏惊恐的神情便大步出了长寿堂,扬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