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话说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然实则在村野中的农人却远等不着日出才作。
天尚且破晓远处村庄的草顶黑瓦上便已经缕缕炊烟,乡野虽说夜里比县城中要安静许多,但是临早时却热闹的很,鸡鸣狗吠鸟叫,甚至还有在院子中央劈柴火的声音,便是想多安生睡一会儿也难,尤其是养了公鸡的人家。
庄子里头也养得有公鸡,早早的方俞便让人赶了公鸡在学生安寝室外的院子里吃食,一会儿公鸡便扯着嗓子开始叫唤了,不多时陆陆续续就能听见安寝室开门关门的声音,已经有人实在是受不住开始起来打水洗漱了。
昨日歇息了半日,今早上起来学生倒是恢复了些精神气,不过时下起的比在城里到书院上学还早,一部分人还是赖床起不来,但毕竟是群居式生活,纵然是可以忍受外头的鸡打鸣的声音,但同寝之人都起来了,就是自己再懒怠在床上磨蹭些时辰还是会爬起来。
但是爬起的迟虽然多躺着了一会儿,但为此也得付出代价,到食堂之时早食就已经不多了。
学生苏漾家宅离瀚德书院很是近,出门便是步行也还不到半刻钟的时间,正因此番便利,他也能比别地的学生多睡些时辰。今下到了庄子里来,上赶着起床当真是件难事。
神游一般到食堂取到了两个馒头和一碗白米粥,稀里哗啦吃了起来,原本以为有可能会吃糙面馍馍一类的,没成想伙食还不错。
正沾沾自喜时,他便听见吃完了早食要往外头去的学生交谈。
“今早的面条还挺香,听说面汤是庄子里散养的走地乌骨鸡熬制的,味道这般浓郁。”
“我来到晚了一些,面条混沌饺子已经没有了,不过好在是也得到了一碗皮蛋瘦肉粥和油条,很是暖胃可口。”
“你们便偷着乐吧,我来时这些都已经没了,吃了一碗豆酱,两个豆腐肉馅儿的包子。”
“夫子诚不欺我,庄子里的伙食还真是不错。”
苏漾听得口齿生津,瞧着自己的稀粥白馒头,恍若是跟诸人不是在一个食堂一般,他连忙拽住了人:“潞安兄,你们早食作何这般丰盛?私底下给庄子里的伙夫塞银子了?”
“塞啥塞,夫子知道了不给你两戒尺。”姜潞安见苏漾一脸痴相,见着离出发下地好一点时间,便坐下好心道:“我也是今早过来才知道的,其实早上这头准备的早食十分丰盛,方才你也听到了,他们说的那些东西都有,只不过数量有限,来的越早的自然越多的选择,来的晚的自然就没有了。”
“啊!”苏漾苦哈哈的啃了一口馒头:“早知我也就不磨蹭那点子功夫了。”
吃饱喝足的姜潞安笑眯眯的拍了拍苏漾的背:“苏兄还是快些吃吧,在晚点儿伙夫来把桌子都给你收咯,那可得碍到午时才有饭吃。”
“我明儿也早些来!”
饭后,方俞先带着学生在储存室里讲学农具,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工具学会了才能下地。
“春时耕种家中若是没有耕种工具的雇农都会提前来登记借用农具,耕种结束后再将农具原封不动的交还回来,还回来的农具会有庄头一一检查,若是出现了损坏雇农会按照价格作出一定的赔偿。”
方俞捏着一本书在库房中转悠:“我朝盐铁业几乎是掌握在朝廷手中,时下的农具诸多用铁打造而成,其价格颇高,诸多雇农是买不起农具的,为此只能同庄户借用。你们的家业中应当无人没有田产土地,既是有这些东西,如今下乡来便要细心学习。”
“不论是将来你们是进入仕途做了官,亦或者说是未曾入仕只能继承家业,了解学会农桑耕种庄户田地之事,于你们而言都是十分要紧的。”
学生瞧着墙壁上挂着的蓑衣草帽,地上箩筐中置放的镰刀锄头,以及还有些从未见过的大小物件儿都觉得很是新奇,不得不说,昔时在家中实在少有见到这些东西,像是蓑衣草帽等雨天还能在街市上见着一二,但不少大少爷连那般时常是平民逛走的地段都少去,瞧着这等东西也可以说是很少的,更别提那些个可谓是称得上“专业”二字的生产农具了。
为此方俞也耐着性子挨着一一把农作工具同诸人讲解了一番,像是西南一带以云城为例,主要的耕作工具便是犁,锄头、镰刀:“像是北方一带种植麦子等地有一种耧车,分为一腿耧到七条的,其中两条的播种最为均匀,寻日里便用做麦子、高粱等播种。”
“咱们这便未曾用,以后若是去了北方见着也别丢人现眼的说夫子未曾说讲过。”方俞翻着之前查到的资料:“都来瞧瞧。”
方俞擅长延伸讲解,介绍完了农具以后,他便唤来了庄子上最擅农具的教学生如何使用,诸人听讲解了一番,早就跃跃欲试想要上手了,就好比是物理化学生物课,老实讲了理论实验,学生总是忍不住想自己也上手去干。
眼瞧着诸人都投入了热火朝天的农具使用上去了,方俞也总算是得出功夫来喝一盏子春茶,来这头要讲的课业远比在书院里要讲的多,处处都是延伸,说的他是口干舌燥。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方俞道:“今日该讲的东西都已经讲了,提前跟你们划分好了地,一人三分,多了你们也干不了。今日的目标便是把地都翻一遍,每个人可以领取三个农具前去使用。”
诸人兴冲冲的去抢农具,孙垣扛了一把锄头,拎了个镰刀,这是最基本的配置。其实有这两样已经足够了,也闹不明白夫子作何要让取三样,直到见着赵万鑫带着个大斗笠才反应过来,自己赶紧捞了个草帽带上。
方俞送学生到门口,看着外头的太阳已经老高了,虽说时下晒着还不算热,但是在地里多忙活儿一会儿便是一身汗,他看着时间,上午还能干两个一个半时辰的活儿。
“都下地去了?”
乔鹤枝往这头来,见着方俞一人负手立在门口。
“去了。让灶房多烧些热水,他们回来用的着。”
乔鹤枝笑道:“我早已经吩咐好了。”
方俞点了点头,见着乔鹤枝胳膊上挽着个小篮子,今日穿的也很素,未戴钗环,一件深绛色的交领长衫,瞧着倒真有些像农户人家小哥儿的模样。他凑上前去小声道了句:“乔哥儿这是要上哪儿去?”
乔鹤枝闻声敛起眉毛掩嘴轻笑,农家人户爱用姓唤小哥儿,先前他就听到过盛甲叫祁楸做楸哥儿,外人笑话盛甲一嘴农耕气息,不过他倒是觉得此般唤着很是亲热。
“别嘴贫,学生听了笑话。”他摇了摇篮子:“我听庄妇说田地里有新鲜的果蔬,便想着前去采摘一些回来做菜。”
“我随你一道去。”
“你不去盯着学生了?”
“做苦力没什么可讲可盯着的,左右田地已经分到了手上,干不完不准回来吃饭,等晚一点我再去瞧瞧便是了。”
乔鹤枝点点头,将篮子递给了方俞,转而又去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人一道沿着庄田小道去摘菜。
这阵子地里绿油油一片,不光是种植的菜瓜,还有许多野菜草,佃农未曾来锄地,倒不是因着懒惰,缘由是这些菜地里的野菜草可以吃,一来是可以喂养牲口,二来雇农自行取些回去吃也是可以的。
乔鹤枝割了点野草菜进篮子:“等晚饭可以用来炒腊肉,也可煮个汤,学生在城里都过的富足,比起一般好的果蔬,这些野菜反倒是更讨他们喜欢。”
“你便惯着他们吧。”方俞在一头摘香椿,这阵子的香椿嫩的不用指甲掐也能掐断,折下的声音哒哒哒的十分清脆,采摘起来很是有摘菜的乐趣:“今年的香椿味道很好,且又是现摘的,夜里用做炒鹅蛋可清热去火、补气补血。”
他埋头长嗅了一口手上的香椿,已经开始惦记上那一口鲜味了。
“你要是喜欢啊,还能给你做香椿豆腐肉饼。”
乔鹤枝摘了点野菜便直起了腰,蹲太久了两眼发黑,菜地里野花开的好,一串串的小白蝶子交织缠绕在卷心菜前飞的极低,他正要去戳一下停在卷心菜上的蝴蝶,心里突然一个咯噔往后一脚摔在了菜地里。
“怎的了!”
方俞赶紧放下香椿过去扶人:“崴着脚了吗?”
“没,没有。”乔鹤枝往方俞身上缩了缩,指着卷心白菜道:“那上头好些小青虫。”
乔鹤枝瞧那卷心白上扒着的三五条青虫,三条团在一起能有小指头大小,一个卷心白上能有十来条,软趴趴的看得人头皮发麻。
“这地里有这么些蝴蝶便是这青虫来的,瞧着还有些已经成茧了。”
方俞伸手扯下个蝶蛹,相较于小青虫的软,蝶蛹就比较硬了,拨动尾巴还能摇摆一下,但若是用力捏的话还能爆一手浆出来。
“别怕,你看这蝶蛹还挺可爱的。”
乔鹤枝缩着脖子不敢摸躺在方俞手心的小蝶蛹:“不要,快拿开!这片菜地的青虫太多了,我瞧着腿软要走不动道了。”
“真的很可爱,这蝶蛹能长出蝴蝶呢,带些回去养着,到时候蝴蝶便飞进屋舍了。”
方俞捏着乔鹤枝的手指想让他摸一下,没成想吓的人径直将他手上的蝶蛹都给拍掉在了地里。
“哎呀,这下可没了。”方俞寻不见了蝶蛹,一脸遗憾:“得亏是小公子没有生在乡野啊,还怕小虫子,那可怎么耕种管理菜地啊。”
乔鹤枝一把拍开方俞,叠着眉毛生气道:“那你还吓唬我。”
“好好好,我不吓唬你了,田坎边上有桃李花,开的正好,我去给你摘两捧带回去插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