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喧闹的长街中,人来人往一切如常。
街边阁楼三两好友围坐探讨,时而相视捧腹大笑,时而争得面红耳赤;小二端上热气腾腾的茶水,招呼来往过客暂时歇脚;铁匠高举铁锤挥汗如雨,回头让娘子为他温壶热茶。
孩童坐在父亲肩膀,风车迎风而转,娘亲满目含笑注视两人;女子羞赧站在男人身侧,脸飞红云,红唇轻抿;年迈老人身形佝偻,三岁小童跟随身旁。
栩栩如生的画面与人间别无二致。
可是,他们唯一拥有灵魂的眼睛,透露着惶恐和绝望。
大概他们连自己身边的人是谁都不曾知晓,却要被迫与他人推杯换盏,做尽亲密之事。然而他们真正的亲人、友人、爱人或许擦肩而过却不能回眸,或许眼睁睁看着他们与别人亲近,或许只能对他们的遭遇视而不见。
与其让他们清醒着痛苦,不如干脆抹杀一切神识,何苦这般受尽折磨。
察觉到沈初霁的颤抖,即便楼西北亦不知该说什么。
倘若在他亲手杀死那位女子之后,楼西北还能插科打诨转移注意力,如今进一步了解了活死人的遭遇,便是他的心情也无法轻松起来。
“何至于此?”沈初霁喃喃自语,不知是在询问自己还是他人。
十年光阴,两万活人,在长此以往地折磨下,他们究竟承受了多少痛苦?
楼西北感觉攥着自己手腕的五指极其用力,抓得他都有点疼了。
“有救吗?”楼西北不知道自己为何这么问,其实他心中清楚,这些人无药可救,要么永远在控制下活着,要么只有死路一条。
沈初霁好像没听到他的声音,迷茫抬起头:“什么?”
楼西北神色复杂,摇头道:“没什么。”
“嗯。”沈初霁垂下眼帘,平复呼吸,松开他的手,“抱歉,走吧。”
“今儿先生又来了?咱去看看吧!”
“那故事听这么多遍你们有完没完?”
“那又如何?咱们仙乐姑娘的事迹听一百遍也不腻。”
……
人群变得躁动,全部朝着一个方向涌去。
沈初霁注意到他们的眼睛变成竖瞳,竟不着痕迹地松了口气。至少证明此刻他们已经没有了意识。
“看看?”楼西北问道。
沈初霁颔首:“走吧。”
两人跟随大流来到一座茶楼,楼里楼外坐满宾客,一位说书打扮的先生站在桌案前,手握折扇轻摇慢曳,好似在等什么重要人物到场,人满为患的茶楼偏偏空着最中间一张桌子,像是专门为什么人准备。
“大师兄!”
“师兄你没事吧?”
梁浅几人自长街另一头走来,看见沈初霁后不约而同松了口气。
沈初霁摇头:“没事。”
一行人走到茶楼门口,围观路人竟退到两侧,留出中间一条通向茶楼的道路。
“几位客官里边儿请!”小二热情洋溢走上前,将他们带到最中间的桌子旁,“几位请坐。”
沈初霁没有推辞,在桌边坐了下来。
“啪——”醒木一拍,满堂寂静。
“话说,修真界曾有这么一位人物,历飞升、踏仙殿,见了众神,惹了天怒,未待封神就被贬下人间。”说书先生语气抑扬顿挫,仿佛在众人面前缓缓展开一张历史卷轴。
“此乃修真界飞升第一人!”
“于是人们口口相传得到一个答案——修道乃逆天而行,绝不可能飞升成神!”
此话一出,人群一片哗然。
“当真?”
“难怪修真界千万年来不曾一人飞升!原来如此?”
楼西北把玩着鱼骨鞭柄,神色晦暗不明。
“得知此事,修真界众人了然于胸,无论多么刻苦修炼终究无法莅临仙殿,既然如此,修道已是逆天而行,不若彻底颠覆自建神殿?”
“当真?”
“太可怕了!”
“这怕是要遭天谴!”
……
“那年春寒料峭,一道秘法横空出世——梵天幽书!”
梁浅等人面面相觑,面露惊讶:“飞升禁术?”
说书先生再拍醒木:“错!”
“此乃自封神之秘术!修神府,化人间;建神殿,自封神!”
梁浅食指扣在桌面,轻轻敲击,随后问道:“师兄,世间真有此等秘术?”
沈初霁眉心微皱:“不知。”
楼西北沉吟片刻,笑容有些阴冷:“此地不正是?”
“修神府,化人间,建神殿……”楼西北语气不可名状,“或许,这里还有一座神殿。”
闻言,沈初霁不由自主紧了紧手指。
“谁想四大仙门妒忌立法者将其诛杀封禁秘术,并宣称世间从无此法,直到十年前苏仙乐以命相博方让秘术重现人间!”
“苏仙乐?”听到这个名字,梁浅神色微怔。
“二师兄,你认识?”宣夜好奇问道。
其他几人也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
梁浅首先看向沈初霁,见他神色并无异样似乎早已知晓,才脱口而出:“苏仙乐曾是抚云顶弟子,资历算起来比我还深,只不过二十年前被大师兄逐出了师门。”
江阔托腮道:“我拜入抚云顶时已经没有此人,亦不曾听说过。”
仙儿好奇问道:“她为何被逐出师门?”
这回连楼西北都来了几分兴趣。
梁浅依旧先观察沈初霁的反应,发现他没有阻止打算才继续往下说:“她心术不正。”
仙儿摸了摸鼻尖,小声说:“咱们仙门有心术正的弟子吗?”
梁浅神色复杂:“我当时年幼,只知道大概,她好像……屡次以性命相逼,邀大师兄与她双.修……”
沈初霁瞬间如鲠在喉:“你听谁说的?”
梁浅面露迷茫:“不是吗?”
沈初霁无奈道:“我一介废人,她与我双.修作甚?”
仙儿好奇道:“那大师兄为何将她逐出师门?”
一道清风幽幽吹来,沈初霁垂下纤长睫毛,半真半假道:“她知道得太多了。”
仙儿一怔,立刻摆手:“不、不,我不想知道了!”
生怕再问下去自己也被逐出师门。
沈初霁垂眸,神色淡淡。
“难怪一进来就要和大师兄成亲!我呸!”半晌,仙儿忿忿不平地说。
在她心中世间没有任何人配得上她的大师兄,遑论一个被逐出师门的弟子!
宣夜问道:“大师兄,她做了什么吗?”
虽说大师兄偶尔严厉起来挺吓人,但是从来没有轻易将任何弟子逐出师门,就算他们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也从未责怪半句。
沈初霁沉默良久,说道:“她杀了门中两位弟子。”
闻言,抚云顶众人陷入沉默。
抚云顶有一条金规铁律,同门之间不得自相残杀,即使他们在外面犯再多过错,只要没有触及到同门性命,大师兄就不会怪罪。此人被逐出师门实乃罪有应得。
楼西北戏谑道:“你将她逐出师门,所以她因爱生恨?”
沈初霁抬眸看他:“不知。”
楼西北挑眉,不发一言。
说书先生把苏仙乐吹得天上人间绝无仅有,说她如何聪慧、如何心善,正因为有她才有百姓如今安居乐业的生活,而围观百姓同样将她奉若神明。
从说书先生口中,他们获得了一些信息。
当年苏仙乐偷盗禁术死后化为邪祟,并且成功习得秘术,试图将自己的神府建造成神殿,从而羽化登仙自我封神。
然而禁术之所以被归为禁术,正因为它是绝对不能执行且需要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比如城中这些活死人,生不如死受尽折磨。
“大师兄,真的可以自封神吗?”
离开茶楼后,仙儿好奇问道。
沈初霁道:“不行。飞升并非羽化登仙即可,要化神魂,塑神骨,封神号。目前来看,梵天幽书只是将普通人拉进神府变成傀儡,从而实现自封神,就算苏仙乐将尘世间所有活物困在神府中,也依旧不能称之为‘神’。”
仙儿嘟囔道:“她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即便这样也不是真正的飞升,自欺欺人罢了。”
沈初霁抬眸,神色片刻恍惚:“有什么意义……”
她盗取禁术,断绝抚云顶与周遭百姓来往,等待沈初霁下山……
这一切到底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