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西北走进长廊, 来到厢房门外,正欲推门而入时,身形莫名一阵恍惚。
他扶着墙壁稳住身体, 不由皱紧眉头想将脑中眩晕甩出去。虽说只是幻境,但楼西北身临其境的感受却无比真实, 或许魂魄受到了些许影响。
长廊中忽然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 楼西北循声看去,一身云金道袍的沈初霁手持弯刀气势汹汹而来。
“你来……”楼西北诧异发问,来到他面前的沈初霁一手擒住他的手臂, 一手将弯刀抵在他喉间,冰凉刀刃几乎贴着他的皮肤, 只需前进一寸就能抵入血肉之中。
“这是作甚?”楼西北不躲不避, 顺从往后靠去, 垂眸饶有兴致地看着沈初霁。
沈初霁脸色阴沉,语气冷淡:“你不要命了,我来送你一程。”
楼西北失笑, 脚后跟抵开房门,身体向后仰倒,连带着他身上的沈初霁一同拉进了房间。
他随手关上房门, 顺势将沈初霁往门上一压, 擒着他握刀的手, 笑问:“谁说我不要命了?”
沈初霁绷紧唇线:“你要命?”
楼西北理所当然点头:“不然呢?不止要命, 我还想要点其他东西呢。”
他突地上前半步,胸膛压着沈初霁的手臂, 将他手中弯刀打落在地, 手指捻起一缕他垂在肩膀的墨发,轻佻地送到鼻尖轻嗅, 嘴角上扬,泛金的眸子意味深长地落在沈初霁脸上,笑问:“你担心我?”
沈初霁不太适应这般亲昵姿势,想将他推开却跟座山似的纹丝不动,楼西北身形比他高些,肩膀亦是宽厚不少,此时居高临下看着他,浓重阴影几乎将他完全笼罩。
沈初霁侧开脑袋,避开他的视线,说道:“我与你爹算是故友,不愿让他再为你费心罢了。”
楼西北嗤笑一声:“那你为何不敢看我?”
“我素来不喜与人过于亲密。”
楼西北捻起他的发梢,轻轻在他脸颊扫动,沈初霁将他作乱的手拍开,他则不依不饶,甚至得寸进尺地弯下腰,将下巴搁在沈初霁肩头,得意洋洋:“总而言之,你还是担心我。”
本想将楼西北推开,刚碰到他的手臂就感觉他全身一软,身体重量几乎全部压在沈初霁身上。
“楼西北?”沈初霁一惊,下意识接住他的身体,侧眸一看发现楼西北双眼紧闭已然昏睡过去。
沈初霁无奈,吃力将他扶到榻前,小心翼翼放进床榻中,为他盖上被褥,看着沉睡中依旧带着漫不经心笑意的脸,恨不能给他一巴掌,一百多年了半点长进没有,还是这么蛮横任性。
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一颗莹白的固魂丹,塞进楼西北口中泄愤似的,动作透着粗鲁。
“还挺甜的。”
头顶传来惬意的声音,沈初霁抬头一看,楼西北这厮不知何时睁开眼睛,眼中噙着笑意看他。
沈初霁直起身,面无表情看他一眼,从怀中取出一只香囊,往他脸上一砸。楼西北被砸个正着,本以为只是普通香囊,谁知道里面还有一颗石头,顿时疼得抽气。
“沈初霁,毁了我这张脸,苍州百姓一口一个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你。”
楼西北将香囊拿起,发现有些熟悉,这不正是自己当时随手丢弃的那一只?他看了沈初霁一眼,神色变得有些古怪,问道:“你留着干什么?”
沈初霁道:“还给你。”
楼西北唇瓣翕动,想说这原本是打算送给你的,虽说临时改变主意没送出去。
看着沈初霁冷硬的表情,楼西北识趣地没有说出来,他打开口子从里面摸索出一颗晶石,品相十分不错,在上品晶石中都算顶尖了。
“送给我?”
“不要还我。”一边说着,沈初霁伸手就想抢回来。
楼西北迅速将东西举过头顶,露出一个无赖表情。
“沈师兄你真是有失风度,赠与他人的东西怎么能要回去?”
沈初霁瞟他一眼,没应答。
楼西北当着他的面儿将晶石重新放回香囊,大摇大摆放进袖中,忽然又想到什么,嘴角笑容变得有些淡了,问道:“你也送给秦少宁了?”
沈初霁不明所以看他一眼,点头道:“嗯。”
楼西北脸上笑容褪得一干二净:“沈道长真是菩萨心肠。”
沈初霁怎会听不出他的阴阳怪气,不想继续跟他讨论没意义的话题,微微转过身道:“你好好休息,我先回去……”
话音未落,一条长臂圈住他的腰身,将他重重往后一拽,沈初霁猝不及防跌入柔软床榻中。
楼西北掀开被褥将二人盖住,不顾沈初霁挣扎和怒斥,铁臂箍住他的腰,胸膛贴着他的后背,几分任性地说:“我生气了,你陪我睡一觉。”
“楼西北!”
楼西北埋下头,脸颊贴着他的脖颈,热气倾吐在他皮肤上。
均匀呼吸洒在沈初霁身上,他既觉得恼怒,又觉得无语,楼西北这个疯子居然自顾自睡着了?
沈初霁用力去掰他的手,结果跟铁箍似的纹丝不动,若非身后气息平缓,沈初霁几乎以为他在故弄玄虚。
他自己折腾半晌,非但没能把楼西北的手掰开,还把自己累得气喘吁吁,衣衫凌乱,突然有了几分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游浅水遭虾戏的感觉,他一时气不过,重重踹了楼西北一脚,可这厮睡得极沉,呼吸都没乱一下。
沈初霁身体大不如前,柔缓洒在身上的呼吸让他也来了几分睡意,本打算想个办法把楼西北吵醒,然而计划还没开始实施,沈初霁自己也睡着了。
或许体质如此,沈初霁一旦睡着极少数情况才会因为外力苏醒,不知一觉睡了几个时辰,他感觉自己在一个很暖和的地方,耳边听不到任何声音,眼前一片黑暗,可是他并未觉得不安,沉溺在难得的安宁中,直到睡得浑身酸疼才悠然醒转。
榻上男子面色红润,纤长浓密的睫毛如同蝉翼般微微颤动,即将就要醒来。果不其然,下一刻他睁开黝黑的眸子,眼神空洞没有焦距,缓了片刻之后他眼里光彩一点点涌现,略带迷茫地看着周遭陌生环境。
似乎想到什么,他侧头看向身边位置,楼西北穿戴整齐躺在榻上,修长身体压着一角被子,右手撑着太阳穴直勾勾盯着沈初霁。
“睡得爽吗?”楼西北左手指尖把玩着他的青碧色额石,春风满面地问。
沈初霁阖了阖眸子,抬手一巴掌扇在他脸上,只可惜睡得太久四肢软绵无力没有一点威慑力。
楼西北不恼怒,放下额石转而接住他的手,揉了揉他的手掌,笑说:“舍不得用力?”
“滚。”沈初霁嘶哑地骂道。
楼西北不怒反笑:“我想通了。”
沈初霁静静看着他,不知这厮一觉睡醒想通什么了。
楼西北没说自己想通了什么,慢悠悠道:“你打了我就不能打别人,你骂了我也就不能骂别人。”
沈初霁:“……”
这人是不是有病?
“没人像你这么欠揍。”沈初霁反唇相讥。
谁知楼西北不以为意:“能让光风霁月的沈道长失态,也算我楼某本事一件。”
沈初霁完全猜不到此人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险些被气笑了:“楼西北,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对你感兴趣。”
“我对你没兴趣!”
楼西北不甚在意:“我不在乎,你好像对其他人也没什么兴趣。”
沈初霁觉得头疼:“我只是对你没兴趣。”
“那你对谁有兴趣?秦少宁?”楼西北垂着眼睛,脸上挂在懒散笑意。
“至少对你没兴趣。”
楼西北神色不改:“沈道长,你好像挺了解我,那你应该知道我感兴趣的东西太多了,对你暂时还没有别的想法,所以不用太担心。”
说这话时他语调缓慢慵懒,难辨其中真假。
沈初霁沉默片刻,以他对楼西北的了解,这种时候越是和他唱反调他的兴趣就是越发浓厚,唯一办法就是顺着他让他觉得索然无味失去兴趣。
想到这里,沈初霁整理了下思绪,脸上恢复一派风轻云淡:“随你。”
他掀开被子坐起身,这时发现窗外天色已经黑得浓郁,估摸至少睡了两三个时辰,不知抚云顶弟子是否前来寻过他。
迟疑片刻,沈初霁问道:“我师弟师妹可曾来问过?”
楼西北道:“有。”
“你怎么说?”
“我说大师兄不要你们了。”
沈初霁抿唇,睨他一眼:“幼稚。”
“等等——”沈初霁想要下榻,被他伸手拦住。
“作甚?”沈初霁语气不善。
楼西北倒是一副要跟他聊正事的样子:“在你看来,谢风清他儿子的话是否属实?”
说到这里,沈初霁脸色沉了不少:“不知,你觉得呢?”
楼西北双手枕在脑后,淡淡道:“一半一半。”
“怎么说。”
“封神榜应该不是造假,楼外楼那老东西认得出来,所以修真界飞升第一人的确还活着,只不过,修真界灵力稀薄的原因应当与他无关。”
沈初霁道:“你有何见解?”
楼西北道:“我曾去过江州。”
江州是修真界九州中最靠近人间界的地方。
“听说,对比一百多年前江州的水位上升不少,许多城池被掩埋在水下,导致江州灵力迅速衰竭,各个仙门不得不迁徙到其他地方。然而,埋藏在水下通往人间界的通道与水面的距离却并无变化,也就是说,不是江州水位上升,而是江州大陆在不断下沉。”
沈初霁垂下眼帘,唇线绷直。
楼西北意味深长地笑了:“并且,江州灵力并非原地蒸发,而是全部流向了人间界。”
看着沈初霁不发一言的模样,楼西北笑容更甚:“楼外楼邀你前来,便是为商议此事罢。”
“沈初霁,你还要瞒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