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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莫太傅说他不答应 白孤生 12634 2024-06-20 14:08:01

“陛下, 京中现在唯有扶风窦氏,颍川林氏,京兆焦氏, 谯国桓氏, 河东许氏等停留人数较多,河东许氏多次派人拜访许首辅,皆无果。颍川林氏与扶风窦氏接触甚多, 谯国桓氏……”

柳存剑正在回禀,平日里自然垂落在身边的手交握在一处,踹在袖子里看不出动作, 额间微微紧绷, 沁出少许热汗。已经是炎炎夏日,后背的汗渍浸湿了一层衣裳, 黏糊糊地贴在身上不太舒服。

咔!

毛笔砸在桌上,将白纸染得乌黑。

柳存剑立刻看向陛下。

正始帝就像是不小心失了手一般看向柳存剑, 不紧不慢地说道:“停下作甚?继续说。”

柳存剑欠身, “扶风窦氏似乎异常关注席和方, 每日出行必定有一人跟着,租住的院子因为有莫府家丁看守, 目前还没出事。”

莫家人确实谨慎, 他派去的人险些被发现。

这一出就是套娃, 莫府家丁护着席和方, 扶风窦氏盯着莫家和席和方, 而他同时盯着三方人马。

正始帝听完,漫不经心地说道:“那就将扶风窦氏在京城的人马连根拔起, 全部都杀了个干净吧。”

柳存剑险些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 下意识抬起头。

正看到正始帝倚靠在靠背上, 正微眯着眼在盯着手里的奏章,那种阴鸷古怪的感觉更加明显。

“陛下,您方才是说,要将扶风窦氏的人……”

即使这话是柳存剑自己说的,他都觉得非常离谱。

正始帝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既有清河王在前的案例,出手得神不知鬼不觉再推给宗室,岂不妙哉?”

柳存剑脱口而出:“陛下,这万万不可!”

陛下的法子不失为一个简单粗暴的法子,直接将一切祸根杀了,那什么阴谋诡计也就没了。可是依靠这种法门,没有任何依据的屠杀,即便事出有因,却只会让帝王滥用权术而不加节制,长此以往,绝非好事。

柳存剑原本就是正始帝手里一把刀。

陛下要他作甚,他就作甚。

那下意识出口的话不像他往日所为,足以看得出来他的震惊。

柳存剑再看向陛下,正始帝脸上的桀骜狷狂,是自打他登基后就不会再轻易流露的模样。

当时陛下的唉声叹气犹在柳存剑耳边。

嘟哝着说道‘做皇帝还要摆架子实在难为’,然后又快快活活地摆着一张严肃的恶人脸将百官训斥得一顿一顿的。

可如今,怎么就……

尽管柳存剑不是时时刻刻跟在正始帝身边,却也觉察出微妙的变化。

正始帝像是被柳存剑的话激得笑了起来,放下奏章遥遥地望着他,“柳存剑,寡人听不明白,你,方才说什么?”他笑得异常温和。

温和到柳存剑开始担心自己的脑袋。

“陛下,杀了京中窦氏容易,可是自此后,怕是会乱了朝纲,祸了国法。”柳存剑心里发寒,还是忍不住劝谏。

纵然帝皇诛杀一族,都要走走律法,好歹按个罪名什么的再杀。

这种阴邪之道,实在是……

正始帝笑着,又笑着,“杀了窦氏,再祸水东引给宗亲,等两边斗得差不离,让林德喜那个老不死的暴毙,敲打一下林氏,也好逼一逼和林氏勾结的那个蠢物动手。

“刚好,秋日莫飞河莫广生回京,正正赶上铲奸除恶,岂不正好?”

帝王的声音到了后面,透着难以言喻的饱满恶意,几乎呼之欲出的凶残让柳存剑透心凉。

陛下说得其实不错。

杀人不用手,罪不在己身,可手段过于阴私,不像是正始帝会使用的手段。

陛下从前的手腕,虽也会偏激,却无这般残忍毒辣。

要控制朝臣宗亲,以及那些死而不僵的世家,帝王权术,驭下之法自然是有,却不能残暴疯狂,易走极端。

柳存剑还要再说,却蓦然感到一股刺骨的凉意。

他战战兢兢站在原地,想说什么,却死活张不开嘴。

无名的恐惧撕扯着他的腿肚子,让他乖觉地闭嘴。

正此时,次间似乎有人轻轻咳嗽了几声,正在不要命地撒冷气的正始帝微蹙眉头,竟然站起身来,理也不理柳存剑,径直去了里面。

柳存剑猛地松了口气,大汗淋漓。

他冒出来的,全都是冷汗。

陛下不对劲!

柳存剑这才意识到,他刚刚进宫时,刘昊站在殿外给他疯狂打的眼神究竟意味着什么,可恨他太过着急,没来得及多问几句。

好歹当时问问刘昊为何不在里面伺候也好啊!

难道就是因为陛下这变得残暴的性情吗?

柳存剑觉得陛下远比之前还要恐怖。

好半晌,正始帝方才不紧不慢地从次间踱步出来,那进去前缭绕的寒意散开不见,他懒洋洋地朝着柳存剑说道:“你方才说得不错,先前确实是寡人偏激了些,先盯着吧。但寡人要尽快知道,扶风窦氏针对席和方的原因!”

“喏!”

柳存剑松了口气,而后他说了什么,他自己也记不清了。

只记得自己走出来时,那种劫后逃生的恐惧感。

还有看到刘昊后,油然而生的焦躁。

柳存剑见外头没有别的官员再等待,就抓着刘昊走到一旁去,忍不住问道:“陛下是怎么了?”

他不过外出办事几天,没得入宫,这一眨眼,陛下的脾气,怎么比从前还显暴虐?

柳存剑分明看得出来,如果不是陛下突然去了次间一趟,那主意是拿定了。

一想到要是……那接连有两个世家在京城出事,柳存剑被后背也是发麻。

再是如何祸水东引,都会惹来世家极大的不满,要是一个不好,可就不只是宗亲会惹麻烦,就连世家,也说不得要揭竿而起。

……柳存剑越想,怎么越觉得陛下是想看乐子呢?

尽管这乐子是用铺天盖地的血色涂抹而成的。

刘昊平静淡定地说道:“但是陛下最终不是听从了你的意见吗?这还有什么可担忧的。”

柳存剑脸色微变,听出了刘昊敷衍的意思,当即就着急起来,“陛下确实英明神武,可是刚才如果不是……殿内还有人!”

他语气顿了顿,非常肯定地说道。

那声咳嗽,他肯定没听错!

刘昊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只有他们两个人,不由得低声说道:“莫要再问了,你是觉得你一个脑袋不够长的吗?!”

柳存剑的脸色也是难看,“刘昊,你我都清楚,大家都是倚靠着陛下才有今日的地步,不然谁又看得中我们?如果陛下……也要早做准备才是!”

柳存剑的话却又没错。

他们两人都是靠着正始帝才有今日的地位,一旦皇帝出事,那就再不会有了。柳存剑会着急很正常,毕竟刘昊前日也着急过了。

刘昊叹了口气,“你明日还要在宫内守着对吧,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柳存剑不解,但是刘昊没再解释。

翌日,朝堂大朝,有一二臣下告假,其中就有莫惊春。

除了寥寥与他交好的人,基本也无人留意。

他们反倒是将注意放在了陛下龙椅后突换的屏风,先前的屏风就足够好看精致,瞧过去大方漂亮,倒映的影子隐隐绰绰,实在意境深远。

新换的这座屏风比之前还要高大漂亮,如白璧出尘,实乃巧夺天工。

只不过上头隐约有着数个小小的阴影,不知是做什么用处,仿若点缀一般散落在龙椅的后面。

新换的屏风得了百官的赞赏,正始帝看着也有些高兴,刘昊站在帝王身边宣布了开朝。

御下有官员率先出列,提及东南暴雨连绵,有少许地方房屋倒塌,水灾侵袭的事情,不过因着这几年朝廷一直下拨修筑堤坝的钱财,倒是不算严重。

又有武将说,西南百越连连异动,可夏日瘴气之重,实难为战。

柳存剑出列,奉上之前严查流言的结果,几个传播的首恶被捉了起来已经下狱了云云。

再有许伯衡起身,拱手说道:“陛下,内阁接到一份军机急报,正在陛下案头,还请陛下查看一二。”

既是急报,又为何拖到现在才说?

正始帝捡起来看了一眼,登时嗤笑了一声,狠厉地笑道:“莫家真是出了两位虎将,竟然将异族打得想要议和,寡人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二回 罢?”

许伯衡揣着手,老神在在地说道:“正是。上一回,异族提起的议和不堪得用,只是想要两边和亲罢了。可是朝中几位公主皆是娇贵,何必为了和亲异族下嫁?这一回,异族倒是显得有诚意许多。”

有诚意,便是说这一回异族送来的议和文书上,不再只有虚头巴脑地几句话,而是切切实实地写了愿意奉上的东西,只希望停了铁马。

其实自开春,边关的捷报就连连传来,朝廷已经预备秋日将两位将军召回,倒不是提前预知到议和的事情,而是秋冬本就是难打的时节,这时候双方往往都会暂歇一段。这对异族来说是苟延残喘的时机,却也是他们极其担忧的时机。

去岁冬日,莫家将虽然回了朝野,可来年就杀得更狠,显然是之前议和的条件不够满足公冶皇室的野心。

这一回,他们提出来的条件,可比之前要好上太多。

正始帝将议和文书按下,懒懒地说道:“内阁商量一下,再拿出来一个章程罢。”

“喏。”许伯衡的语气也显得很轻松。

若是他们商议的条件拿出去异族不答应……那就再打便是。

从前,异族不正是这么对他们的吗?

不过风水轮流转罢。

两国相对,本就是个你死我活,只是如今朝中还未有能够将异族赶尽杀绝的能耐罢了,不然正始帝也不会松开。而且他虽松口,却只打着一二年之计,更是想趁机让莫飞河莫广生训练一队精锐骑兵出来,异族在这一道上,总还是精于他们。

此事话了,因着实在是一件大喜事,朝廷的气氛为之一松,瞧着还算不错。

礼部侍郎欠身说道:“陛下,因着您寿辰将近,高利国,禾棒国,还有……”他罗列了几个,“已经有数国使臣入京。”

正始帝登基已有三年多,虽国孝只有一年,但之前三年的寿辰都不曾办。今岁算是松了口,放手让礼部去办,说是君臣同乐。

周边附属于朝廷的小国自然也赶着这时间来朝贺。

这宗主国的君主更换,周边小国按照以往贺仪都该过来认认新皇,当时表文都上了,但是都被正始帝按下。

所以直到这一回寿辰,才算是抓住了机会。

正始帝淡淡说道:“一切照着以往旧例便是。”

属国抵达后,大部分贺礼便直接交给礼部,礼单和东西也会转交给朝中保管,那些都是他们的颜面。只有一些极为珍贵,或是另有趣味的东西他们才会留着,直待当日亲自转交,方才能露一手,让陛下好记住一回。

这原本就是旧例,按着以往习惯办了就是。

可偏生有一桩麻烦事。

高利国送来了几位美人。

长得肤美漂亮,确实是美人。

但是吧,这就有了一个问题,从前按着旧例,这些献给皇帝的美人都是养在宫中一处专门的宫殿,过上一二月,使臣回去后,若皇帝有看上的另说,若是没有,就遣散出宫赐给各个大臣,或是摆在宫中做乐师舞娘。

礼部侍郎得了正始帝那句依着旧例,总算安心了。

回头就将那些美人先送进宫去。

这日大朝平平静静,除了一二件事显得严重,其他基本都在预料中。

散朝后,许首辅是走在最后边的。将将要出门时,他若有所思回头,正好看到陛下起身,朝着屏风后走去。

他收回视线时,顺带扫过今日莫惊春无人的位置,慢吞吞迈出一步,许伯衡看着外头凶猛的阳光,低叹着步了出去,若有所思。

直到正始帝上了御驾,柳存剑都不知道刘昊让他看的究竟是什么。

他只看得今日陛下在处理朝政的时候,一如往常,并无出格之处,仿佛昨日他所感受到的凶猛,只不过是错觉。

不过他没问,随着御驾回到了长乐宫,亲眼看见陛下从御驾里带出来一个人。

柳存剑:“???”

他满脸愕然。

帝王的动作很快,只来得及让柳存剑看清楚那个人的模样,就一并入了殿内。

柳存剑看向刘昊。

刘昊老神在在守在长乐宫外,并没有入内的打算。

这,刘昊本来就负责着帝王身边的事物,他这么做岂不奇怪?本来最应该在殿内的人是他,可他这个贴身伺候的人却居然在外头。

柳存剑仔细看了过去,才发现不仅是刘昊,就连其他贴身伺候的宫人也并没有踏入殿内,而是守在成了宫外。

“为什么莫惊春会在宫里!”柳存剑忍不住低喝。

他更应该问,为何莫惊春会答应在宫里。

这几年,正始帝与莫惊春的纠葛,他多少有所耳闻。若非莫惊春的坚持与抵抗,依着陛下的脾气,早就拆吞入腹了。

所以这等看到莫惊春坦然在宫内进出,甚至入住长乐宫的事情,更是前所未有。

“他在,陛下才能平静。”

刘昊大彻大悟地说道。

若是陛下没说,刘昊自然不敢将实情告知,只能让柳存剑自己观察。若他实在发觉不了,刘昊也无话可说。

毕竟现在知道陛下情况的,除了那些无孔不入的暗卫之外,就只有莫惊春,老太医,太后和刘昊。这两日老太医几乎日夜不眠,可若是从前十几二十年都算不出来的东西,难道能够在一二日内就又有他法了吗?

刘昊并不看好。

长乐宫内,又是另外一派景象。

莫惊春并没有像刘昊想的那般沉沦欲海,惨不忍睹,实际上除了不让莫惊春远离他的视线之外,正始帝并没有限制他的行动。

只是连上朝都要跟着一起去,实在让莫惊春有些难堪。

清晨时分,陛下却说得理所当然,“之前不也有过一次,子卿如今,又在抗拒什么?”

莫惊春说不出话。

这本来就是不尽相同的事情。

先前那一回可以说只是偶然之举,做不得数,可是瞧着陛下这两日的做派,估计这一番事情还会频繁发生。

正始帝笑眯眯说话,“若是子卿担心的话,我就让他们换了一架屏风,保准让人看不出后面有个人。”

莫惊春:“……”他难道担心的是这个吗!

他担心的是乱了朝纲。

这不会只有一日。

正始帝虽然还在笑,沉沉的目光却看着莫惊春,像是眼底只容得下他一人。看着非常温柔,极其特别,可莫惊春却能透过那些表层,看到他内里阴郁暴虐的本性。

如果莫惊春不答应,皇帝是真可能在这里与他较劲,到时辰过去。

这种事情向来就只看谁更在意。

正始帝都这样了,他还有可能在意吗?

莫惊春无奈答应了。

不过今日朝上也没什么能引起陛下发火的事情,所以皇帝也显得一切照旧,顺顺利利开完了大朝又回到了长乐宫里。太后那边担心正始帝的情况,早早就打发人来问,让陛下下朝了后,去太后宫里一趟。

正始帝便也去了。

直到宫内再无旁人踪迹,只有他一人时,莫惊春一直端着的模样才软了下来,一个踉跄靠在了屏风上。

陛下昨夜在过了子时后,不知道究竟又修改了什么常识,让莫惊春今日只要靠近皇帝身边,就总觉得哪里都奇怪。

那略略燥热的感觉有点像是从前还是兔尾发春时的模样。

他是靠着一身端方本性才死活压了下去,没有流露出半分。

偶尔陛下看过来的视线带着浓烈的趣味,便足以让他猜得出来,这位本性恶劣的帝王正一直细细观察着他。

莫惊春松了口气,去倒了杯凉茶来吃。

一口凉意吞入腹中,化解了那些难以排遣的感觉后,莫惊春才慢慢坐了下来。

现在这事情可不好办。

正始帝虽然纠缠莫惊春,只不过若他要出宫,也并非完全不肯。

他们还未谈到这些,只是依着莫惊春这一日一夜的观察,他觉得现在的陛下虽然更为肆意出格,可并非完全不能沟通。

他是听得进劝的,只要言之有物。

但是另一个问题就来了,现在陛下大概只能听得进去寥寥几个人的劝说。

一旦变成这样,事情就麻烦了。

朝廷之上为何有那么多官员,除了各处事务需要之外。也是因为有些事情不能独断专行。即便是再厉害的人物,都有出错的时候,尤其是在家国天下的大事上,更是需要群策群力。

陛下若是一昧独断专行,那未来只会有更多的麻烦。

然最头疼的是,陛下所行之道也并非不可行在,只是那条路更加残暴,狂烈带着浓郁扭曲的黑暗。

这才是为难。

若是一无是处,自然可以立刻驳斥回去。

可有些有理,便显得尴尬。

莫惊春又叹了口气,只觉得头疼。

他在心里跟精怪说话,“从前你却是没说过,陛下会变成这样。”

【这是由您所开创的】

莫惊春:“……”

精怪表示,它所能告知莫惊春的便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一些事情已经在宿主的改变下逐渐演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所以,精怪所说的那句话也没错。

莫惊春整个人脑袋磕在了桌子上,第一次如此不顾仪态,只想整个人瘫下去。他说的话陛下虽然会听,但他又不能跟个物件一样,栓在裤腰带上。

这两日好悬没发生什么事,只在柳存剑那一天发了一回癔症。

这大概也是陛下对柳存剑的看重吧。

柳存剑:“?”

他在外面大大打了个喷嚏。

等陛下从长乐宫回来之后,莫惊春就试探着跟正始帝提了出宫的事情。

正始帝幽幽地看着莫惊春,“子卿为何想着出宫?”

莫惊春一口气没上来,他为何想着出宫?

莫府在宫外,宗正寺也在宫外,他是男子,又怎么能时时刻刻呆在宫内?

莫惊春:“您是想要强留我在宫内?”

公冶启是不肯他称呼帝王陛下的,可是要让莫惊春称呼他的名字,却也实在困难。如今,莫惊春都竭力避免称呼的问题,单单“你和我”的指代,就勉强能糊弄过去。

公冶启自然清楚,不过他只是不喜莫惊春时时刻刻称呼陛下,像是隔绝了他们两人的身份,如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始帝走到莫惊春的身边,淡笑着说道:“强留却是不得,这样罢,子卿在宫中再留一日,等到我生辰那日,再入宫可好?”

他说话的语气倒是平静镇定,让人听不出来多少情绪。

莫惊春抿唇,勉强道了个好字。

其实正始帝的生辰,也就在半个多月后。

正始帝满意地笑了,于是拖着莫惊春去御书房批改奏章。

莫惊春心安。

至少陛下还是记得正事。

贤英殿内,今日轮值的阁老薛成略显古怪地看着手里的奏章,紧皱眉头。

陛下此举……是不是稍显狠厉了?

他看向另一本。

上书,咸河山外劫匪八十九人悉数捉拿归案,因着事态严重方才上达天听,本来当地官府已经按着规矩一一审过,几个首恶秋后问斩。

可是这判决在陛下案前转悠了一圈,发落下来,却变作了八十九人一同抄斩的罪责。

尽管这在律条上可依,劫匪也确实罪大恶极,但从前正始帝不会做得这么绝。

毕竟有些从犯从前也是受害,只不过后来沦为了伥鬼。

说到底,也是可怜。

薛成只是沉默看了看,就收了起来,将这事记在心中。

御书房那头,莫惊春确实是平静度过了今日,只是每次在正始帝靠近说话时,手指总是忍不住痉挛地扣住身边的东西,像是一种无形的忍耐。

正始帝心知肚明。

莫惊春只莫名觉得陛下今日的声音实在好听。

每每他说话总是忍不住侧目过去,耳朵瘙痒得很,不知里面究竟钻进去了什么,仿佛只听到几句,身体都软乎得要命。

他忍不住沉醉,但在正始帝靠近时又落荒而逃。

靠得太近,反而难忍。

直到晚上,两人自然是要睡在一处。

莫惊春抿唇不说话,默默地换了衣服后去最里面躺下。

在正始帝处理完事情踱步过来时,却发现子卿已经将自己缠裹成了一团,那几乎无从下手的紧密让正始帝忍不住轻笑起来。

眼底贪婪的恶念爬了出来,在昏黄暗昧的烛光下显得异常恐怖。

他看着无知无觉背对着他的莫惊春,手指勾住床帐落了下来,身影便也看不分明。

莫惊春这一觉的前半段睡得还算安稳。

陛下今日除了爱往他耳边说话,倒是没有别的动作,就连睡觉也只是抱着他不动弹。

莫惊春在察觉到正始帝的身体靠过来时惊了一惊,在确定陛下只是单纯睡觉后,又悄悄松了口气,闭着眼酝酿睡意,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长乐宫内,夜半留着的烛光自然熄灭在烛海里。

夏日炎热,窗户并未紧闭,殿内就只余下银白的月光如水铺洒,蔓延到了暗色的角落,也渐渐拖长到了寂静的寝床前屏风处。

隐隐绰绰的屏风后,似乎听得见少许布料摩挲的声音。

仿若以为只是睡里翻动的动静。

倏地,一道幽冷愉悦的嗓音低低响起来。

“子卿,自……”

后面两个字实在是太低,低到听不清楚。

些许细微的动静,和动作后的闷哼轻响,是莫惊春的声音。

莫惊春慵懒的,低低的,毫无掩饰的声音。

在寂静无人的黑夜里,被人听得一清二楚。

恶兽露出诡谲的狞笑。

却不止于此。

他按着高热的身体,似是低下头,靠在身下仍在睡中的莫惊春耳边,低低不可闻地说道,去吧。

恶劣之人像是看到什么有趣古怪的物什,爱不释手地缠着他。

一次,又一次地在莫惊春的耳边重复着卑劣重复的语句。

去。去。去。

先是闷哼,随后是呻吟,紧接着是抽噎,与无声的尖叫。高大身影乐此不彼,像是想看出莫惊春的极致,丝毫不为所动,愉悦地扯住已经汗湿的墨发在手指纠缠,眷恋地深吸一口,像是闻到了那在极致才会猛然爆发的醺浓甜香。

公冶启眉角微红,掩在暗色的脸上满是愉悦的红晕,笑着俯下去。

那是,灾难。

晨光微熹,长乐宫开始活了过来。

莫惊春隐约听到了梢间的动静,可他不知为什么,疲倦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怎么都睡不好,像是整个人被皱巴巴地揉成一团纸再打开,累得不可思议。

因为疲累一直拽着他,他只来得及感觉到正始帝似乎上朝去了,就再没半点意识。

等到莫惊春再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他躺在床上倦倦地看着略带红色的阳光,像是一直蜷缩着睡觉将醒的懒兔儿,凌乱毛躁的头发随着他慢吞吞滑进去被窝里,就只剩下一个发顶。

正始帝大笑着将他挖了出来,“子卿,该吃饭了。”

莫惊春不知为何听了他的话,原本想再眯一会的他就乖乖起身,然后在陛下说要帮忙穿戴衣裳的话语里任由他动作。

于是不仅衣裳发冠,就连鞋袜都是正始帝帮忙穿的。

莫惊春觉得古怪。

但他又说不出哪里古怪。

于是闷闷地被正始帝带去吃饭。

许是真的饿了,莫惊春闷头吃了两碗饭,再配着菜肴,倒是吃得有点撑。

饭后,正始帝说吃撑了可以去散步,莫惊春又听他话,两人牵着手一起在长乐宫后面那片散步。

……奇怪,莫惊春每走一步都感觉软绵绵地像是踩在棉花上。

腰软。

腿虚。

走两步,就有着无名的酸软从四肢爬出来。

为什么他会和陛下来散步?他……平时应该不会答应……不不,和陛下散步很好,可以听他的话……为什么他还在宫内,他今天,不是要出宫吗?

莫惊春昏沉的意识被这个念头惊醒,下意识抬头说道:“今日,我该出宫了。”

正始帝的眼底闪过一丝幽微的光芒,黑沉沉地看着他,“子卿,为何一定要出宫去?”即便这是一句问话,在奇怪的力量作用下,也会加持在莫惊春身上。

莫惊春无意识地说道:“我在宫中名不正言不顺。虽然除了寥寥几个官员外,其余人等对陛下都无不可替代之处,但入朝为官做事,到底是我立身之本。难道您想让我囚在宫内,日日陪着您,任由您所为吗?”

正始帝在看到莫惊春下意识说话时候便有懊恼。

他向来不喜欢莫惊春在古怪的外力下变得坦诚,他更喜欢的是自己一点点逼出莫惊春的内心所想。

但是子卿最后那句话,又更像是他挣脱了控制,自己所说的话。

正始帝这么想过。

他每次坐在御书房,或是长乐宫,看着莫惊春一本正经地在他面前说完正事,便转身出去的背影,眼底都是郁色。

那身官袍……三品官,穿的是淡紫色的朝服。

莫惊春向来不爱那风流姿态,衣服是要穿得最稳妥,一丝不苟,就连转身离开时,衣摆也不怎么动弹,垂下的袖袍落在两侧,轻轻擦过他佩戴的鱼袋。

但有一日,莫惊春急急步出宫殿时,外头正有一阵狂风吹起了他的朝服。稳重的下摆被风吹得高高飞了起来,就如同一只长翅高飞的鸟儿不住摆动。

底下黑金靴子迈开步伐,轻巧地落在宫殿石板上,仿佛一下,一下的步伐都踩在了正始帝的心里。

尤然是在那一刻,正始帝幽幽地看着他远去,心头爆发出一种极致的恶念。

贪婪又疯狂。

他想要斩断莫惊春的翅膀,将他变作无翼的鸟儿关在长乐宫内,用精致漂亮的锁链将他的脚踝死死扣住,再长的距离,也走不开长乐宫殿门。

由生到死他都跨不出那道界限。

这样不会实现的恶念在心头翻滚的时候,公冶启有种莫名的快意。

可他……当真不想这么做吗?

莫惊春就站在他身边,一双漆黑平静的眼眸看着他。

他下午醒来的时候,所有痕迹都被消除了,他只会觉得腰酸背痛,身体莫名有种被掏空的感觉,但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在他腿内侧布满着无数啃咬的红痕,那是除非特地去看,压根发现不了的痕迹。

只要一想到这些痕迹遍布在正经严肃的莫惊春衣裳下,公冶启的眼神就变得更为幽深。

“我曾想过。”

帝王并不觉得这样的念想有哪里可耻?

只不过他没有告诉莫惊春,他现在仍然在这么想。只是让莫惊春喜欢上犹不够,只是把他抱在怀里还是不够,将他放在长乐宫,日日看着更是不够。

不够。不够。不够!

怎么都是不够的。

正始帝看着一无所知,还在等待着一个回答的莫惊春,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

他说好。

他让莫惊春在下午的时候出宫。

只不过,在离开前要去见他一面。

等到帝王说出这话的时候,刘昊才敢从后面走过来,说三国使臣已经在交泰殿等了许久。

交泰殿是特特用来招待使臣以及置办国家大事,祭拜仪典的地方。

莫惊春闻言,露出一个无奈的笑容,赶紧让陛下就过去。

刘昊倒是没走,皇帝不在的时候都是他守在莫惊春身边。

莫惊春确实是有些吃撑了,在皇帝离开之后他也没有立刻回去长乐宫,而是继续围绕着庭院慢慢走,走着走着,他突然说道:“等候的那几个小国是哪几个?”

刘昊便将名字说给他知。

莫惊春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本来就是不怎么安分的,被敲打也是正常。

刘昊跟在他的身后,在他们两人不远处还乌泱泱的跟着好些人,只是那些人并不说话,只是远远的跟在后头。

正始帝登基三四年,在他示意下,刘昊将整个长乐宫护得水泄不通,全是完全忠于帝王的人。就算是太后想要探知长乐宫的消息,也没有那么简单。

刘昊似乎猜到了莫惊春方才所问是为何,便低声说道:“端看陛下这两日的行事,做派与从前并无不同,只是偶尔略显偏激,但似乎并没有老太医说的那么严重。”

短短两日,他们也不能妄下决断,但是总归是不再是之前的惴惴不安。

莫惊春苦笑着说道:“若真是如此,那就好了。”

这两日陛下的眼神可比之前要露骨许多,从前他虽然也是这样,却不会如此外放,以至于莫惊春都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这两日他没猜出来陛下到底修改了什么常识,可莫惊春却肯定正始帝绝对没有浪费这两日的时间,尤其是今日。

今天他居然睡到下午,醒来之后那种怎么都睡不够的错觉,仿佛昨天半夜他做了什么事情。他和陛下睡在一张床上,又是深更半夜能做的事情,可不就是只有那件吗?

可是莫惊春怎么想,都想不起来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在他的记忆里,他只不过在纠结了一会儿他们的姿势就沉沉睡去了,而且睡得很香。

难道昨夜陛下弄的是什么更改记忆的常识不成?不过这玩意儿能做常识吗?

莫惊春陷入沉默。

可想不起来的事情,就是想不起来,思考也是无用,莫惊春就放弃了。

他还不如想想等他出宫回家之后,他要怎么跟大嫂还有家里两个孩子解释他这两日夜不归宿的时候,究竟在外面做了什么?

那才是头疼。

“中侍官,太后娘娘来了。”

外头德百苍白着脸进来了。

德百,就是在每一次刘昊有事无法跟在皇帝身边时,会替代他的位置,跟着陛下进出的内侍,这个内侍算得上是刘昊的徒弟,不过这两日他都被刘昊指去服侍莫惊春,就没跟到殿前去。

虽然刘昊头疼陛下的毛病,可是在头疼之余却不妨碍他给自己争好处。

毕竟现在除了正始帝身边,不就只有莫惊春这里是最好?

皇帝满心满眼,都只有莫惊春一人,在他身边进出可得脸了。

但是德百说的这话,却也让刘昊的脸色微变。

刘昊只忠于皇帝一人,甚至曾经敢于在太后面前拦住他,所以其实刘昊在太后面前是不怎么得脸的。太后居然在正始帝不在长乐宫的时候过来,难道是她听到了什么风声?

刘昊在心里冷笑了一声,这也是不奇怪。

这两日陛下在长乐宫呆的时间,可比往常还要多上许多。

莫惊春脸色微白,也猜到了同一个方向。

太后这一次特特过来,怕就是想知道这宫里是不是藏着人。

她知道她的皇帝儿子痴迷上了一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究竟是谁,皇帝却从未说过。

太后曾经想过去查,可是到底慢了一步,当年贤太妃和四皇子五皇子那一茬,她为张家免去了责罚,也就捏着鼻子应下了这事。

之后,就算太后再想查,正始帝也把所有的线索都毁得一干二净。

这几日因着老太医的说法,还有正始帝的表现,太后时常担心陛下再出什么问题,所以比平日里更盯着皇帝的情况,也就发现了这长乐宫的异样。

如果当着正始帝的面,皇帝肯定不会让她查出什么,所以今日趁着皇帝去御书房的时候,太后就带人到了长乐宫外。

太后未必是想做些什么,她只是想抓住这个踪迹。

刘昊果断说道:“德百,带着宗正卿去密道。”

莫惊春是万万不能够暴露在太后面前!

现在太后是不会做些什么,可是将来就说不得了。

太后可以忍着皇帝宠爱一个男人一年两年,可她又能够忍受几年?

莫惊春确实不想和太后对上,却也没想过他需要藏起来。

莫惊春微蹙眉头:“难道太后还会搜宫不成?”

德百一边带着莫惊春往偏殿躲去,一边苦笑着说道:“太后当然不会这么做,可您觉得太后娘娘特特到这里来只会满足看上一眼吗?”所以太后娘娘必定还有别的法子,可以逼得那人不得不自动现身,所以为了防止这个情况出现,他们才要将莫惊春送走,至少远到听不到殿中发生的事情。

这就是朝臣和宫人的不同之处。

朝臣在外听到的是太后行事落落大方,善待宫妃侍从,可生活在皇宫内的宫人才会比他们更知道太后的手段。

太后虽然不是那种阴狠之人,却也绝不是能等闲忽视。

前殿,刘昊正在欠身和太后说话,赔着笑说道:“太后娘娘来得不巧,刚才陛下已经去御书房,怕是得有一些时候才能回来。”

太后穿得雍容华贵,手里抱着一只有趣的狸奴,正有一双冰雪可爱圆溜溜的眼睛。太后不紧不慢说道:“那倒是,有些不凑巧,皇帝既然去了御书房,那哀家就在这里略坐坐等他回来吧。”

太后就像是没什么事一般坐下来,抱着那只娇俏可爱的狸奴逗弄着。

那只狸奴通身雪白,爪子还是粉嫩粉嫩的,声音娇娇的,在太后的怀里咪咪叫着,又蹭了蹭太后的手掌,实在活泼可爱,就连是伺候的宫人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刘昊看着那只可爱的狸奴,虽然眼神不露,心里却像是如临大敌,实在不敢轻忽。

果不其然,过了没一会儿,那只狸奴突然像是遇到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发出一声惨叫跳下太后的怀抱,开始疯狂跑动起来,饶是刘昊一直盯着,抄手一捞,居然也没捞到!

人的身体毕竟比不过动物的灵活,只见那只发狂的狸奴四处窜动,从这边跑到那一边,险些一股脑跑出殿外,窜得飞起,太后脸上满是焦急担心,急忙让跟她过来的宫人去抓,言语间满是担心。

太后这倒是明谋。

而这只乱跑的猫儿也实在是争气,一股脑居然真的跑到皇帝寝宫去了。

皇帝的寝宫自然不是常人能去得了的,可是常人去不了,难道太后也去不了吗?

就见太后淡定自若进了皇帝寝宫,绕了一圈又出来,笑眯眯说道:“这宫里的摆设倒是与从前有所不同,难道是皇帝喜好有了变化?”

刘昊:“是这两日陛下让换的。”

太后挑眉,倒是不说什么。

这两日让换的,可以说是皇帝性情大变,突然有了别的念想;也可以说是皇帝养在宫中那人,与他有着不同的喜好。

有了这么一出,太后在宫里并未久留,抱着那只找到的狸奴匆匆离开了。倒是之前自己说要留下来等待的话忘得一干二净。

莫惊春站在后殿内,忍不住摇了摇头,心里倒是觉得有些无奈。

他并未真的入暗道,因为他觉得太后不会这么做。

刘昊认为她想捉人,可莫惊春却认为太后只是想确定首尾,并不会真的做什么。德百劝不动他,就跟着他在后殿等着。

果不其然,太后甚至都没考虑过让旁人去搜,只是借由狸奴的名头做事。

莫惊春叹了口气,瞧瞧这叫什么呢?

正始帝回来的路上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他面沉如水入了长乐宫,就看到莫惊春正站在窗前看书。

他不仅是看,还在低低朗诵,像是从前读书夫子教导的那样。

读书百遍,其义自现。

多读上几遍,有些东西总归融汇贯通,这是部分夫子教导的方式。

莫惊春虽然不十分赞同,但他也并不反对,多读几遍总归不是坏事。

他背对着宫门慢慢踱步走着,走上一步就背几句,再走一步又背了几句。

那清清朗朗的声音在殿内响起来,仿佛平息了正始帝在进殿前汹涌澎湃的怒意。

怒意仿佛凭空掀了起来,在听到暗卫说话时,又化作奔腾波涛的怒海,几乎无法阻遏。

正始帝其实比常人更能敏锐觉察出自己的变化,他比从前更加不能够轻易动怒。

一旦发怒便难以阻止心里的暴戾,由此他把这些杀戮火都发泄在了近日呈上来的案子。倒是让那些案情责罚显得严苛了许多,不过发泄在罪犯身上,总好过莫名其妙再死上几个。

正始帝虽算不得有心之人,却也懒得再造杀孽。

因为莫惊春不喜欢。

他既然不喜欢,那就少做一些就是了。

“哪只被母后拿来做筏子的狸奴呢?”正始帝止步站在殿门,痴痴看了一会儿莫惊春的模样,方才和刘昊说话。

“哪一只狸奴?”岂料莫惊春倒是敏锐,“今日太后抱过来的那只吗?”

他站定,回过头。

他淡淡笑了起来,“还挺可爱的。”

正始帝止住话,摆摆手让刘昊下去,“子卿喜欢这些东西?”

莫惊春:“家中侄子异常喜欢。”然后他略显无奈,看了一眼陛下,“难道您忘了吗?莫家府上可还有您送去的不知多少只爱宠,可把他们高兴坏了。”

不管是狸奴还是狗狗兔子尤其多,不过因为实在是太多了,所以后面侄子总算送了一些给玩伴,让府内的兔子保持在一定的数量。

毕竟兔子在发情期的时候,可不知道能生出来多少窝小兔子。

正始帝一本正经说道:“狸奴能有多可爱,寡人倒是觉得,只有兔子才是世间顶顶可爱聪明之物。”

莫惊春:“……”

他默默背过身去。

公冶启大笑,走到莫惊春的身边,搭住他的肩膀,推着他往里面走去,一边走一边漫不经心说道,“今日就算子卿大大方方任由母后检查,那也没什么所谓。”

莫惊春蹙眉:“不可。”

太后那模样显然是不会接受的,而莫惊春他自己和陛下勾勾痴缠,彼此的事儿都还没说清楚,怎能做出这样的应对?

正始帝的笑意褪去,淡漠地说道:“为何不可?”

莫惊春紧蹙眉头,张口要说话,就又被正始帝的动作拦住,“罢了,子卿不用说了。”

莫惊春又猛地住口。

他微愣,总觉得自己过于听话了。

正始帝回望着今日异常听话的莫惊春。

他用常识修改器修改了莫惊春的一条常识,以至于今日莫惊春在面对他的时候,都有一种止步不前的柔软,像是完全无法抗拒他所说的话,他的身体,他的意识,他整个人都为了他的语言而动。

这确实让人愉悦。

可这也不是完全的莫惊春。

他想要的,他渴求的,踏实之入味的,并不是这么柔顺温和的莫惊春。

所以在过去一日之后,正始帝才不得不放弃了曾有的想法。他想要的是那个完整的莫惊春,而不是这样的莫惊春。

罢了。

来日方长。

“子卿不是说今日还要回家去吗?那我也不阻拦你。”正始帝俯身在莫惊春的耳边说上几句话。

莫惊春的耳根当即发红,猛地远离了皇帝。

“陛下!”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

那些话听起来是胡言乱语,却让人整个耳朵都麻了,莫惊春忍住要去揉搓耳朵的冲动,蹙眉说道:“慎言!”

正始帝只是笑了笑,就让人带着莫惊春回去了。

莫惊春身上穿着的是宫内做的常服,等要离开,自然是换做官袍,等到他抵达莫府的时候,其实已经是天黑。

莫惊春急匆匆地赶到正院,桃娘正坐在院内,抱着个小小的风车在吹。

听得外面的脚步声,她猛地抬起小脑袋,在看到莫惊春的时候当即露出高兴的神采,猛地起身朝着莫惊春小跑着过来,抓着阿耶的衣服抱住,“阿耶,你这两日去了哪里?”

莫惊春笑着说道:“陛下派我出去做些事情。这两日,桃娘听话吗?”

桃娘依偎在莫惊春的怀里,小声说道:“听话,桃娘还帮着伯娘照顾安娘了。”在逐渐意识到徐素梅的疼爱后,桃娘也总算将称呼改了过来。

在屋内的莫沅泽听到动静,忙冲了出来,“小叔,桃娘这两日一直等你,可是着急坏了。我都与她说,小叔是去做大事的,可她还是不听。”

莫惊春心里无奈,也怪那日出去着急,不然留个口信,或者和桃娘见面说上几句,也不至于如此。

不过那时候,正始帝怕是不会给他留下足够的时间。

莫惊春抱着桃娘去见了徐素梅,正在哄着安娘的她忍不住笑了出来,“若不是知道你的脾气,我怕是以为你在外面安置了外室,不敢带来家里。”

莫惊春一顿,苦笑着说道:“大嫂就别打趣我了。”

外室?

莫惊春下意识想到了公冶启,然后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可真吓人。

徐素梅和他说了几句,就留了时间让他和桃娘说话,等莫惊春哄玩桃娘回屋去,已经有些晚了。只是再晚,莫惊春还是叫了水,想去洗个澡。

等他踏入木桶时,心神一松,在他不自觉的时候就有些白色融在热水里。

而莫惊春半点都没有察觉,在洗澡时候,低头看到一些暗红,也只是觉得奇怪,只以为是蚊虫叮咬,半点都没意识到这究竟是什么。

就像是他的脑子一直在屏蔽这些东西。

直到从头到尾都洗了个干净,莫惊春这才拖着泡软了的骨头瘫在床上,眼睛眯上刚要睡着,突然猛地睁开眼。

——“等回去后,子卿在睡着前要沐浴,将里外都洗得干净。”

——“要睡着时,昨夜子时后的事情会再现。”

——“子时降临前一瞬,子卿,你会越过极限。”

莫惊春身体用力一滚,与此同时,几乎带着哭腔的尖叫后半截死死地压在了被褥里,身体僵直地抽搐起来。

夜色如水,霜落屋檐。

寂静的屋内,只有一人痛苦的挣扎。

子时。

像是一切都按下了暂停,莫惊春狼狈绝望地晕了过去。

皇城,长乐宫。

已经到了子时,正始帝却仍没有安歇。

他背着手在月下踱步,一半露在月光,一半藏在暗影的脸庞显出几分诡谲莫名的笑意。

那笑容分明是挂在他的脸上,可是不知为何却更像是凶残暴戾的巨兽露出桀桀的笑,尤其恶劣,尤其有趣。

背在身后的手指死死扣住胳膊,几乎掐进去肉里的凶恶才阻止帝王现在离宫去的欲望。

至少得做个人。

正始帝应了莫惊春这些天不要乱来。

当然乱来这个范畴十分之广,这位陛下如今只将其区区限制在不出宫找他。

这已经是难得可贵。

他想起昨夜莫惊春的模样,实在有些可惜。

正始帝就是个恶劣的坏种。

他是答应让莫惊春出去,可他尤为不满,异常恶毒,怀揣着暴厉的黑心,也要让子卿好生尝一尝爽。

在清醒的时候。

昨夜子卿沉睡不醒,虽也别有一番风味便是了 。

这个时候,该是子时。

正始帝站定在殿中,手指抵在鼻间,古怪地笑起来。

“子卿,子卿……”

他低低叫着,愉悦地笑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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