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燃在宁颂雅的床上醒来,已经不算奇事。
宁颂雅正支着脑袋看他,这才算奇事。
迟燃猛地坐起身。
“见鬼了?”宁颂雅微笑起来,窗外清澈的阳光落在男人的唇珠上,似一点泪珠。
“……我……”迟燃脑子转得快,往后退了退,“颂雅,早上好。”
“我不好。”宁颂雅收起笑容的速度太快,方才的惊鸿一瞥仿若迟燃的南柯一梦。“我的员工快要迟到了,我现在正在考虑怎么扣他的工资。”他眨眨眼睛,恶劣又灵俏,“要不然,迟大工程师,帮我出出主意?”
宁颂雅这张嘴,不鸣则已,一说话就变着法子挖苦迟燃。
迟燃正色道:“我觉得他不是故意的。”
“哦?”宁颂雅的眼神落在两人共用的一床被褥上,“你不说,我还被蒙在鼓里呢。”
迟燃顺势而下,也顾不得宁颂雅的想法了:“不用感谢我,宁总,功过相抵了。”
宁颂雅扔给迟燃一套衣服,价格昂贵,品质精良:“赶紧换衣服,今天周一,上班去。”
“老板在我面前,我还要这么着急忙慌的么……”迟燃小声嘀咕,手上动作没停过。宁颂雅的爱好……也喜欢白色?毛衣和外套都是白色,只不过该精致的地方一样不少,就是不知道宁颂雅是不是穿过?
“怎么了,感冒了?”宁颂雅抬眸,语气中玩味打过关心,“脸这么红?”
“……没什么。”迟燃转身冲进了卫生间,他害怕在宁颂雅的注视下,他会不由自主将心声全然袒露。那样难为情的桥段,他连想都不敢想。
可镜子里面色绯红的男人,似乎又在提醒迟燃早就心猿意马。
迟燃痛斥自己对宁颂雅的美貌沉迷,却又害怕自己深陷其中,他们只是有一段短暂的合作,他不应当对宁颂雅产生超出上下级关系的一切悸动。
在去往公司的车上,司机非常专业,对迟燃这个陌生人的到来并没有一丝一毫超出本职工作之外的窥视。
迟燃松了口气,见宁颂雅神态自若,又不免多想:难道之前……宁颂雅也带过别人这样?
思及此,迟燃心头怪异地一沉。
可宁颂雅之前怎么样,之后怎么样,和他又有什么关系?
迟燃立刻勒令自己打消了这些想法。
宁颂雅却忽地开口问道:“上周在公司感觉怎么样?”
迟燃思索后给了个答案:“……还行。”
“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似乎是睡了一觉,宁颂雅又恢复了从前那样冷漠无私,昨夜那个拥有可爱睡颜的青年仿佛随着清晨太阳的升起而融化了。
迟燃在心中叹了口气。
“没什么太大感觉。”迟燃在宁颂雅面前只能实话实说,“毕竟我刚来,项目还没完全交接完毕,一些关键资料还没掌握……”
“到公司以后,你把你需要的东西整理出来发给麦沁,她知道怎么做。”
“好的。”迟燃犹疑了一会,小心翼翼看了宁颂雅一眼,“宁总。”
宁颂雅倒是颇为意外:“宁总?”
迟燃指了指自己的手表:“现在应该算上班时间吧。”
“嗯。”宁颂雅没有否认,只是悠然道,“看起来你很希望上班。”
宁颂雅这话什么意思?
他应该回答“是”还是“不是”?如果是的话,不就说明宁颂雅私下性格难伺候?如果说不是,那不就显得他光拿钱不想干活?
真真是进退维谷。
宁颂雅忽地笑了笑:“你觉得我很难搞?”
迟燃沉默不语,只是脸上挂着苦恼的神色,将他的心事昭然若揭。
宁颂雅微微放沉了声音:“还记得我说过什么吗?迟燃。我说你要对我‘忠诚’。”
“……是。”话到此处,迟燃便无法再负隅顽抗。
他等待着宁颂雅的审判或者惩罚的降临,但事实上,对方竟然心情极好地摸了摸他的头发。
“准备一下,把你的办公室搬上来吧。”
迟燃愣住了:“不必了……吧。”
他既不是总助,也不是总秘,只是一个技术部新来的工程师,论起资历,他甚至不如范晟溪。
宁颂雅深深地看了迟燃一眼。
迟燃心头打鼓:“宁总,我只是觉得,我刚到公司……”
宁颂雅打断了迟燃:“好。”顿了顿,将目光挪至窗外,正有一群灰绿色的鸣禽停在江岸边缘,“你知道它们是什么鸟类吗?”
迟燃探过身体打量一番:“呃……‘灰头鹀’?”
宁颂雅点点头:“不过它们只在这里过冬,到了天气回暖,又会往北方去。”
迟燃没有领悟宁颂雅的话题转变为何如此之快,等到两人在怪谲的气氛之中熬到公司之后,他才会此时此刻的迟钝而懊悔。只是现在的迟燃脑海中依旧是那不成熟的“冬候鸟”的理论成因,在被alpha和omega占据的巨大世界里,他也不过是匆匆停留又终会离去的一只鸟。
到了公司,宁颂雅先下车,迟燃跟在身后,一路上有无数双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
站在总裁专用的电梯前,宁颂雅回头看他:“一起?”
迟燃略一迟疑后,摇了摇头:“这不太好吧,宁总。”
宁颂雅颔首:“随你。”
随着那道银色光门的关闭,迟燃悬着的心总算掉了下来,但心中又好似随着和宁颂雅的物理距离越拉越开,无比怅然若失。
昨夜的宁颂雅和他之间亲密无间,尽管只是来自迟燃单方面的“襄王有意,神女无情”,倒也好过眼下这般生疏。
迟燃又想:是因为我刚才在车上拒绝了他?
这个想法很疯狂,迟燃自己先投出否决票,他身份特殊是真,却资格拥有撼动宁颂雅情绪的能量。
迟燃到了自己办公室,心里头还在想着宁颂雅方才的回眸,那眼神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但似乎在平静的海面之下,已经有无数暗涌。
迟燃花了半个小时调整状态,骤然和宁颂雅“分开”产生的低落让迟燃自己都有些陌生。
他振作精神,将整理好的资料给麦沁的邮箱发了过去。
此时已经是中午。
对了,要不要约上范晟溪?
但迟燃久久没有得到回复。从范晟溪的部门同事得知,小范被部门经理带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在今早之前,他还自得于和宁颂雅的特殊关系,范晟溪也和他保持着恰到好处的你来我往,到了现在,两个人都像在某种神秘默契下将他“抛下”。迟燃做不来心里怨怼,又忍不住抱怨他们的无情。
迟燃心中闪过无数种补救方式,几个人中,他也分轻重缓急,想了一想,只觉得宁颂雅的心情排在前头,是为当务之急。
beta心不在焉用完了午餐,中途收到了来自YA的消息,YA说自己在公司里最近的日子不大好过,迟燃没有听对方聊这些的心情,却又实在撇不开,只能宽慰道:实在不行,你要不申请调换部门?
YA哀叹一声:我倒是想,但是我们厅管说人员调度要走人事。马上要过年了,人事那边事情多,就算真要换部门也要等年后的安排了。
对方话都这样说了,迟燃自然也束手无策,YA的心情倒是被开解不少,说自己在网上查了很多陵游市的旅游攻略,希望年前过来看望姑母的闲暇之中,能和迟燃一同玩个够。
迟燃自然没有拒绝。
回到公司前,迟燃动了个心思。
“迟先生……”
“宁总没下来过吧?”迟燃对前台姑娘微笑道。
“没有。”
迟燃得了答案,拎着水果上了15楼,在心里给自己点了个赞。
宁颂雅现在应该用完了午餐。
午餐半个小时后吃点水果,是对方的习惯,迟燃现在又是宁颂雅生活上的助理,这也在他职能范围之内。
走到办公室门口三五米处,迟燃却意外听到了办公室里传来的对话声。
办公室的门没关。
“……您的意思是,我可以搬上来?”
迟燃身体一震,这个声音是……范晟溪?
“总助的位置现在缺人。”宁颂雅的语气依然平静而冷淡。
可也就是这么一句话,像是把迟燃的心狠狠揉搓着。
在十五层楼,只有一间闲置的办公室。
“你的试用期是三天,三天过后,如无差错,你可以搬上来。”
“谢谢宁总!”范晟溪欢欣鼓舞。
可迟燃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今天早上,宁颂雅不是才让他搬上来吗?现在怎么……
他垂下眼,只觉得提着水果的手无比沉重,而那再普通不过的塑料袋上的logo,刺痛着迟燃的眼睛。
宁颂雅在早上的那段话并不难理解,冬日短暂停留的候鸟,正如稍一不留神就会溜走的机会。宁颂雅在那一刻就做出了决定。
“迟燃哥,你怎么在这里?”范晟溪不知何时从宁颂雅的办公室出来,对迟燃的出现满脸惊讶。
迟燃下意识地将水果往身后一藏:“……小范,好巧。”他艰难地笑了笑,掩盖自心底而升起的酸涩,“我……我按错了。”
“哦,我还以为你是来找宁总的呢。”范晟溪拽着迟燃的胳膊,笑容甜美,满面春风。
迟燃像一个人造娃娃,被范晟溪带着走回了电梯里。
从来没有一刻,他感觉到自己的笑容如此难堪。
镜子里的两个男人,一个是活泼耀眼的omega,另一个则是平凡无趣的beta。
无论怎么说,无论哪一个alpha,要选择的人也不会是后者。
迟燃忽然之间觉得自己的行为太过滑稽。
他开始慌忙地为宁颂雅的决定找借口:或许,宁颂雅今早说的话也只是随口一言,他若是答应,说不定也会被范晟溪撵走。
不去打听别人的私事是金女士教给迟燃的处事准则,但在这一刻涌上的酸楚淹没了迟燃的理智。
“……小范,你今天和宁总说了什么?”
“没什么啊,就是我直接问宁总我能不能换岗。”范晟溪似乎对迟燃的态度不太敏感,脸红起来,“结果宁总痛快地同意了。”
“……同意什么?”迟燃在心里痛骂自己的自私,但他却怎么也无法停下追问。
“同意换岗啊。”
“换去哪里?”
“总助。”范晟溪笑着甩了甩迟燃的胳膊,“我真没想到,我竟然能去宁总身边当他的助理啊。我想都不敢想!谁不知道宁总现在身边缺人啊,要是我表现出色,岂不是前途一片大好……”
剩下的话已经钻不进迟燃的脑子里。
原本,宁颂雅安排的那个位置应该是属于他的。
可他愚蠢地、故作矜持地将那个位置推给了他人。
迟燃并不善妒,可除了“嫉妒”,他不知该如何为自己不忍看到范晟溪的笑容的行为做出定义。
是的,他现在完全承认了。
他太嫉妒范晟溪。
范晟溪是他的朋友,但在这一刻,就连对于朋友的嫉妒他也无法理性地克制。
只是因为对方能够待在宁颂雅的身边。
迟燃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面目可憎。
作者有话说:
除夕快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