购物结束之后,两人随便挑了一家餐厅用了午餐,到了下午,宁颂雅还想带着迟燃去看看电影,但迟燃显然没有这样的好心情,他坐在副驾驶上,看到了宁颂雅胳膊上的纱布。
“真的不去医院?”
他觉得自己的声音怪异极了,明明想要关心,但现在表现“关心”,是否又不太合时宜。于是说完话便收了声,漫无目的地看着窗外。
一片欢腾热闹的夜色,商业街依然人流涌动,转角商场的大平坝上叔叔阿姨们正在跳着广场舞。时不时还有小孩子骑着滑板车路过,后面跟着牵着宠物的父母。
迟燃心神恍惚。
这样岁月静好的日子,宁颂雅就在他身边。
仿佛他们什么都没变,他不是omega,他也没刺入宁颂雅心口一刀。
这部名叫“人生online”的游戏,进入了名叫“完美生活”的结局线。
完美到不可置信,完美到难以想象。
迟燃忍不住回过头,他看着专心开车的驾驶座去,明明灭灭的光影下,宁颂雅注视着前方,眼神波澜不惊。迟燃很难去想象,在经历这么多是非之后,为什么宁颂雅还能如此镇定自若。
如果他对宁颂雅不重要,那宁颂雅为什么追上来?
只是因为“好玩”吗?
可他一个普通的beta,有什么好玩的。
那难道真的如宁颂雅所说,是因为“爱”吗?
迟燃也并不能完全相信。
“偷看别人很不礼貌。”宁颂雅忽然出声,将目光短暂地转到迟燃脸上,但又因要安全驾驶而快速正回去,“想看我的话,可以光明正大地看。”
迟燃别扭地挪开眼神,同时还有一丝心虚:“我只是担心你。”又道,“你这张脸确实好看,但看久了也就那样吧。”
不出所料,宁颂雅笑了一声:“不好看怎么行,没有这张脸,你或许都懒得再看我一眼。我就算不想说这样傲慢自大又欠揍的话,但也不得不承认它给我带来的助力。”
迟燃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宁颂雅洞察他心的本事实在是厉害,三言两语就能把他对宁颂雅美色鬼迷心窍的真相说得明明白白。迟燃自认不是百分百的好人,至少他对宁颂雅的感情的确有一见钟情的因素。
如同向往阳光和氧气,人类天生向往美好的事物。
这没什么可否认的,但迟燃也不想那么快让宁颂雅占了上风。
迟燃转移话题道:“今晚你做饭吗?还是我做?”
宁颂雅已经将车驶入小区外,靠着路边停下来:“你做?”
迟燃尴尬地扯了扯唇:“这段时间,我好歹没让自己饿死。”
如果说他在柴竹面前还能保持着“哥哥”的做派:说话有威信,有姿态,还能让迟燃找到一丝年长者的微妙优越感。那他在宁颂雅面前,和刚刚离婚不久的前夫前妻的确没什么两样。
宁颂雅对他实在熟悉得不得了,他的所有伪装在宁颂雅面前都无所遁形。
这样的窘迫让迟燃不得不往后退一步。
宁颂雅却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从后备箱里将今天采买的所有东西提出来。
或许是因为东西太多太重,手臂上的伤口被崩裂了。宁颂雅皱了皱眉,一声不吭。
迟燃立刻去接过:“我来吧。”
宁颂雅摇头:“这点事不用你来。”
迟燃有些恼了:“我就算看到陌生人这样都会出手相帮,我还不至于瘦弱到手无缚鸡之力。”说完,见宁颂雅脸上呆愣的表情,便不由得又后悔起来。
自从他和宁颂雅相遇的这几天开始,他对宁颂雅发脾气的次数也在逐步攀升。也不知道宁颂雅会不会记仇,如果真的被记仇了……那也不过在是他们之间的爱恨情仇录上再画一笔。
他眼见着两人之间不能爱恨全消,多一笔少一笔,又有什么所谓。
“你是因为我在生气吗?”宁颂雅轻声问,离他很近,夏日的暖风吹拂在两人耳边,让迟燃觉得耳朵竟然有些发痒。
“我说过了,我只是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出事。”迟燃强硬地从宁颂雅手里夺走塑料袋,先一步进了小区,留给宁颂雅一个背影。
到底还是宁颂雅下的厨房,迟燃负责在一旁择菜淘米,两个人时不时搭上一句话,也并不突兀。
宁颂雅的厨艺比迟燃想象中好多了,宁颂雅很早之前就谈到过此事,只说是记性好,看一遍别人做,自己也便会了七分。当时的迟燃过得浑浑噩噩,现如今想起来,也不免嫉妒七alpha天生的学习能力。
宁颂雅给迟燃夹了一些菜,坐在他对面:“汤还在熬,等下给你盛过来。”
迟燃点点头,他原本想说让宁颂雅不必做到这个地步,可又想到饭都做好了才说这话,未免显得故作姿态。
不过很快,迟燃想要安安静静用完一顿晚餐的梦想也被打破了。
柴竹敲响了大门。
宁颂雅几乎是第一时间站起来,挡在迟燃面前:“我去开门。”
迟燃立刻拦住他:“我去。”
宁颂雅回头,深深地看了迟燃一眼:“你已经知道了柴竹的身份可疑,心态已经不一样了,现在和他说话只会被他套话。”
“可是你的手……”迟燃欲言又止。
宁颂雅倒是颇为意外地挑眉:“你还记得?”
迟燃立刻转开目光:“不要明知故问。”
饭前还说过的事,他不至于一顿饭就忘得精光。宁颂雅不断试探着他的心理防线,如果再不赶紧划清界限,他兴许真的有点难以抵抗。
毕竟从前恨宁颂雅,很大程度上都是因为那场手术。现在手术是假的,就算不清楚宁颂雅知不知道,又或者是不是宁颂雅的亲自授意,这点恨意看上去都不太能站得住脚。
他对宁颂雅当然还有感情,可这点感情又能不能抵消关于从前的“欺骗”,他说不清楚。
宁颂雅让迟燃待在客厅,自己倒是推开了门。
柴竹显然没料到宁颂雅还在这里,立刻不悦道:“你怎么还没走?”
宁颂雅蔑了他一眼,举起那只戴着婚戒的那只手,冷冷道:“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而不是你问我。”
“你!——算了,我不是来找你的。”柴竹一时气闷,瞪了宁颂雅一眼就要往房间里走,却被宁颂雅一把抓住手臂拽向屋外。
嘭!
大门被猛地关上。
迟燃立时站了起来。
走廊上立刻传来几声模糊不清的质问,但从声音能够分辨出来是柴竹单方面的指责。
宁颂雅似乎不轻不重地回了几句,引得柴竹更为光火。
迟燃在房内自然听不清两人的对话内容,他焦虑地来回走动,最后还是决定开门劝阻。
就在他前脚走到门口时,宁颂雅回来了。
迟燃望着楼道,柴竹已经愤怒地回了楼上,楼道里回荡着柴竹的焦躁的脚步声。
宁颂雅道:“别看了,他走了。”
迟燃收回目光,看向的却是宁颂雅的脸。
没有受伤。
应当只是口角之争。
他略微松了一口气。
迟燃正欲收回眼神,却意外看到了宁颂雅脖子上一道伤口。从前他在宁家别墅里,误伤过宁颂雅一次,可那次之后的伤疤……一直没有淡下去吗?为什么看上去如此新?
宁颂雅却误会了迟燃的意思,反手摸到脸颊,有点迷茫地问:“我脸上受伤了?”
迟燃摇头:“您这张脸要是受伤了,我的罪过就大了。”
宁颂雅有些开心,但又因为迟燃的那个“您”字,又有些不开心。
迟燃当然是故意为之,根源都是他的自己的小心思。他自己现在不舒坦,也不想让宁颂雅那么舒坦。至少拿话刺一下对方,算是不过分的报复。
宁颂雅和柴竹没有出现过分的冲突,迟燃放下心来,他一边收拾餐桌,一遍背对着宁颂雅,将自己想了一天的话,幽幽道出:“既然你说你没事,那等下你就回酒店去吧。”
宁颂雅没有回答。
这也在迟燃意料之中。
他拧开水龙头,慢慢地洗着碗:“说实话,颂雅,这几天我想了很多。你能来找我,证明你对我还有点感情,我说不高兴是假的。可是有感情又能怎么样呢?你当初骗我,我也还给你一刀。我们之间爱得伤痕累累,你不累吗?”
水声愈发大了,但温度也一点点在升高。
迟燃望着自己发红的手指,却丝毫感觉不到热度。他机械性地重复洗碗的动作,又机械性地讲心里话掏出来。
“你说你爱我,你也知道,我有多爱你。但是我们之间的爱建立在谎言之上,这样的爱一点都不牢固,总是让我感觉到……”他的声音卡住了,低头一看,是那一枚他从来都舍不得摘掉的婚戒撞在瓷碗上迸发出的一道脆响,他屏住呼吸,许久后才吐出一道声音,“……摇摇欲坠。”
宁颂雅静静地等待他说完这一切。
没有打断,没有争吵,甚至没有反驳。
他像是静默地接纳迟燃一切心声的吐露。
在迟燃几乎以为宁颂雅会黯然离开的时候,他转过头,却发现宁颂雅的眼睫上挂了泪珠。
“……我是骗了你。”宁颂雅背对光源,只有那眼泪显得如此刺目,“那场手术的真相,你差不多也知道了吧。”
迟燃默然。
“我知道,你一直想问我对那场假手术知道多少。我现在就能告诉你,那场手术,的确是我故意设计。”
迟燃倒吸一口凉气:“为什么……”
话语未竟,宁颂雅已经走到他面前,垂眸,将他的手牢牢握住。
“因为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宁颂雅用几乎恳求的语气,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迟燃的手背,击打迟燃的心脏,“只有一场手术,让你‘变成’omega,让你自己都相信自己已经变成了omega,那么别人才会相信这一切。我骗了你,所以你的怒火和惩罚,我合该领受。但是我做这一切,从来都只是为了我们以后能够更好地在一起……”
他放软了嗓音,迫使迟燃和他四目相对。
迟燃看到那双眼睛里,只有自己。
“如果你爱过我,就应该知道,爱并不容易。它那么危险,却令人着迷,可总让人受伤……燃哥,老婆,你还记得你爱我时的痛苦吗?它们好像随时会杀死你,对不对?在你离开我之后的每分每秒里,我都好像处在这样的死亡里。我不后悔这一场‘瞒天过海’的手术,我后悔的,只有当初没能留住你。”
迟燃被宁颂雅抱住,他们之间没有一个吻,但迟燃在停滞不动的思维里总算想到一个“荒唐”,却不知道说的是他,还是他们。
他的眼泪总算流了下来,流淌过的肌肤留下永恒的沟壑,永无止境,无声无息。
作者有话说:
好像两个人都哭得有点频繁了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