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野蛮的吻。
殷长夏的唇间感受到了山巅白雪的触感。
下一秒,便有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宗昙的身体是冰冷的,几乎快要把人冻结成冰。
而他的吻却如此灼热,带着几分歇斯揭底。
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们唇齿相依,根本不需要惧面,便能感受到由宗昙那边传递而来的情感。
掠夺、侵占、甚至带着一点报复性。
心跳声有些乱,殷长夏没能闭眼,怔怔的看着他。
宗昙眼神阴翳,面颊处已经满是可怖的裂纹,如同植物的根须。
他没能等到殷长夏屈辱亦或难堪,反倒看见了殷长夏面颊和耳根晕染开来的殷红。
宗昙心口的戾气未消,也无法原谅夏家人。
可看到殷长夏这样的反应,原本打算浅尝辄止的吻,在一点点加深,热烈得仿佛非要将殷长夏拉入爱欲的泥潭。
内心渐渐叫嚣得想要更多——
为什么他要是夏家人?
克制变成了放纵。
他在咬他。
宗昙不是不在乎输赢了,现在却更想看见殷长夏喘着向他求饶。
红线自殷长夏的右手而出,在两人的四周形成一个特有空间,散发着荧光的红线如甘霖后舒展叶片的嫩芽,在半空中撒欢一样。
之前载物对接的时候,光是肌肤相触,就能让殷长夏大脑颤栗,更别提他们如今这唇齿相依的模样了。
酥麻和发痒感一并袭来。
混乱、无序、迷乱。
躲在暗处的曹登怔怔的看着这一幕:“是载物对接!”
载物里的鬼魂怎么拥有身体了?
郑玄海诧异的看向了那边,终于认出了宗昙的身份:“他竟然是……”
时瑶着急的问:“载物对接之后会怎么样?”
曹登:“……”
时瑶:“说话啊!”
“据说会看到一些载物鬼魂最深的怨恨亦或执念,大部分都是死时的画面。如果通不过,就会……”
曹登垂下眸,狼狈的说,“就会遭到载物反噬。”
时瑶面色微白,看向了手中的载物。
她以为的利器,竟是这样危险的东西。
曹登:“就算通过了,不到一方彻底服输之前,对接都不会结束。”
咚咚咚。
心跳声变得杂乱无章,三人都紧张的朝着那边看了过去——
红线生长的范围更大,映在泥泞的雨水上,就像是盛开的恶之花。
殷长夏很想制止,可他单方面的行为,根本毫无意义。
他被宗昙牵起了情绪。
心脏跳动如鼓,不仅是气息乱了,眼尾也染上了一层殷红,仿佛是烧开的红霞。
宗昙的行为就仿佛在诱使着他,不断向着一万米的深海堕落下潜。
一旦产生迷乱感,不再抵抗下去,对接就会更加深入。
他们都失去了停下去的机会。
某些画面和声音在脑海之中浮现,如此的混乱,庞大的塞了进来。明明之前殷长夏只会在梦境之中看到,却头一次在清醒的时候被牵扯了进去。
这不过就是一个吻而已。
殷长夏后知后觉的推开了宗昙。
但那些被搅乱的情绪,已经无法停止了。
宗昙没有克制,反倒带他沉溺了下去。他的手指覆盖上那根鬼骨,充满着危险和旖旎。
里面溢出的红线,在这一刻编织了起来,形成一个充满漏洞的茧状物。
夏予澜察觉到不妙,空气里凝结出冰刃,他拽在手中,即将要分开两人。
一个人影冲了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郑玄海:“载物对接期间不能受到干扰!否则遭到反噬,他会变成……”
夏予澜冷漠的看向他,仿佛视他为死物和空气。
他记得这个人。
一直跟在小崽子身边。
时瑶一瘸一拐的走出,之前体力不支,休息片刻之后已经好上太多了。
时瑶望向郑玄海:“你不是和裴大佬去追无定客栈走廊的那个男人了吗?我一直想问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为什么裴大佬没跟你一起过来?”
郑玄海:“……”
不是他不想说,而是事情太令人震惊。
短暂的岔开话题,又被夏予澜给拉了回来:“滚开。”
郑玄海:“不行!”
夏予澜即将动手,夏家人向来冷血,反正除了小崽子的命,他一概不在乎。
看宗昙这个样子,便是要对殷长夏下手。
冰刺已经被夏予澜捏在手中,在下手前的一秒,曹登咬咬牙也从暗处走了出来:“你直接告诉他吧,载物反噬就会变成游戏内核。”
此言一出,惹得时瑶脸色大变。
游戏内核是什么东西,她还会不清楚吗?
大脑顿时一片空白,像是被抽取了所有的思考能力,只剩下一片混乱。
时瑶只能牙牙学语一般的重复:“载物反噬……会、会成为游戏内核?”
这个消息宛如一颗重磅炸弹。
成为A级玩家,必须要获取三个游戏内核。
而游戏内核竟然不是游戏意识之类的东西,而是玩家被载物反噬过后再产生的。
曹登:“而且这个游戏,已经有一个正在成为内核的玩家了。”
除却观察殷长夏的任务之外,这才是他进入这里的主要原因。
既然都被捅出来了,郑玄海也不想再瞒着。
郑玄海:“总之……别去打扰!”
更深入的情报,他不敢再讨论,殷长夏现在是关键时期,倘若知道正在成为游戏内核的玩家是谁,一定会被分散注意力。
夏予澜冷着脸,气氛一度凝固。
“好,我等。”
红线的编织趋向完整,化茧很快就要形成。殷长夏微微失神,仿佛进入到对方的精神世界,再度触碰到了那座记忆之城。
眼前好似出现一扇朱红色的大门。
殷长夏知道前方有什么,奋力往前一推——
“你这又是何苦,千方百计离开夏家,离开这个牢笼,却又自己主动回来了。”
“家主……我知道错了。我现在已经得了痨病,遭到了报应,活不了太久。”
女人朝着他招手,“宗昙,快过来!”
殷长夏知道自己是在借由宗昙的视角去看一切过往,原本这具身体也不是他的。
这是……对接过程中吗?
可当殷长夏走过去的时候,每每踏过去的一步,都让他的心更加死寂。
这种感情绝不是他的,而是由宗昙那边带来的。
女人似哭似笑的看着夏家家主,在泥泞之中跪着朝他靠近:“我到头来,还是逃不开批命,我所生出的孩子,果然是……”
“这一次,你是想回到夏家?”
“如果不在夏家大宅,重新受到凶棺庇护,宗昙一年会疯一半的时间。我已经照顾不了他……”
女人五体投地,不断在大雨里喊,“求您成全、求您成全、求您成全!”
“你在害怕他?害怕你自己的儿子?”
“何必呢?当初收养了你,锦衣玉食的供着你,也告诉过你生下镇棺人是你的命。你不那么刚烈,也不会落得这个下场。”
“反抗之后毫无所得,不惜把自己弄成这样,却还是兜兜转转回到这个地方。”
“你还用了我早年为他取下的名字吧?昙?”
女人蓬头垢面,手指里充满了泥垢,早已经不是当年的样子。
夏家收养她,教导她,对她无不妥帖。
她也曾把夏家当做自己的家,可到头来却发现,他们只是为了自己而后会生出夏家期盼已久的镇棺人。不管父亲是谁,只要不是夏家人。
所有温情全部破裂。
她不愿做一只金丝雀,当初宁可折断翅膀,和夏家反目也要离开这个地方。她也曾不信命,可真当宗昙出生之后,她才明白了何为绝望。
她的孩子八字特别,还身带疯病。
起初的几年,她以为自己能靠爱就能解决一切,而渐渐的她便认清了现实。
女人堆积出笑容:“昙花一现的昙,他生来就合该成为镇棺人的。”
殷长夏:“……”
这就是宗昙说的……逃不开命吗?
大雨哗哗而落,溅在泥泞之上,眼前的一切全是黑白二色。
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窒息和绝望。
“那就回来吧,至少回来之后,他不会大半时间都在发疯。”
“每月一日而已,不是好上太多了?”
女人叩头大喊:“谢家主。”
“不过……”
他的话锋一转,“你要记住,这是你亲手把他交给夏家的。”
等那些人散去,女人还跪在泥泞当中,她看向了宗昙,突然哆嗦了起来:“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
殷长夏:“……”
女人:“我这都是为了你好!”
为了他好?
她是恐惧着宗昙发疯的样子吧。
他们在大雨之中,身上被石子一般的大雨砸得疼痛。
女人忽而咳出了一口血,唇瓣干涸得毫无血色,她奄奄一息,却大哭了起来。
“呜呜呜……为什么?为什么是我要成为你的母亲?”
“夏家的确给了我庇护,带我从泥泞里挣脱了出来,他们收养了我,给我锦衣玉食,悉心教导。我原以为……我才是受眷顾的人。”
“可他们的目的,原来是你!”
殷长夏听到自己喊出那个名字:“阿娘……”
女人赤红着眼,痨病令她虚弱不堪,她咳出了一口血,落入到了泥泞当中。她将手放到了宗昙的肩膀上,用力的掐着他,赤红着眼说:“留在夏家吧。”
她而后陆陆续续说了许多的话——
一时在说自己是累了,累得再也爬不起来,宁愿躺在冰冷的土里。
一时又说她不能带着他一起去死,因为他是恶鬼,她要留他在世间作恶。
而她留下的最后一句,便是从喉咙深处,颤巍巍的发出:“对不起,我你要一个人了。自此之后……没人能够陪你。不要去奢望热闹,不要去奢望有人会爱你,如果你想要一个人,那就用最简单的输赢解决。”
输赢……
殷长夏张了张嘴,什么话都没能说出口。
他觉得自己读懂了宗昙的某部分行为,以及往日来宗昙对他表现出的强烈胜负欲。
宗昙曾经说过,他不喜欢热闹,因为热闹之后总会散场。
不奢望,就不期待,所有一切全靠输赢去争、去抢。
女人的身体倒在了地上,在泥地里开出了血之花。
宗昙没有过多的情绪,亦没有过多的触动,仿佛眼前死亡的,只是一个外人,而非他的母亲一样。
一把伞打在了他的头上。
是刚才夏家的家主回来了。
“为什么?”
殷长夏发现自己寄宿的这具身体,发出了极低的声音。
“你天生就多了一缕魂,那是你疯病的元凶。除了有凶棺庇护的夏家,你哪里都不能去,要不然又会变为一个只知道发疯咬人的疯子。”
“如果没有夏家,你这辈子都会处于半疯半醒的样子。”
“你逃不掉。”
“你注定生生世世,都得成为我夏家的狗。”
凶棺既是他的庇护,又是他的归宿。
这样平静,并无半点波澜,仿佛这合该是天经地义的事。
殷长夏终于明白,宗昙是在用什么样的情绪说出‘尚主’那番话的。
宗昙喜欢他能在绝望之中反抗,因为他曾经无法反抗。
宗昙喜欢他能在泥泞之中挣扎,因为他曾经不能挣扎。
眼前的景物都虚幻了起来,所有的人脸都如一个个旋涡,根本看不清模样。
殷长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在对方一点点弯下腰向他而来之时,他竟然控制了身体,猛地朝前一推……
这样瘦弱的身体,怎么可能推得动撼树?
对方不仅没有半点伤痕都没有,反倒令他自己朝后倒去。
“今夜是七月半,出了夏家的门,外面魑魅魍魉,全都是危险,你不会踏出去的,对吗?”
殷长夏退无可退,身后果真全都是浑浊的黑暗,宛如看不见底的深渊。
瞧着那即将向他伸来的那只手,殷长夏猛地朝后倒去。
后方万鬼向他袭来,他冰冷的向着那边看去:“谁说的!要去哪里,归宿在何方,这种事情只有我自己能决定!其他任何人都管不着!”
那人似乎彻底怔住了。
殷长夏这才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他已经从宗昙的身体里脱离了出来。
刚才说着那句话的夏家家主,竟然成了宗昙自己。
就仿佛他在自己束缚着自己一样。
殷长夏整个身体已经完全朝后倒去,并未等到意料之中的疼痛,世界突然亮了起来。
仿佛隔了一面镜子,殷长夏被这个记忆之城排除在外。
殷长夏看到年幼的宗昙站在高楼之上,前方有鸟儿扑腾翅膀的声音,一缕白色的鸟羽落了下来,他就这么怔怔的看着,就宛如……
羡慕同类的自由一样。
“宗昙。”
那声音最初仿佛是隔了山雾,让人宛如身处于诡谲的梦境。
而后却一声又一声,越来越清晰有力。
“宗昙!!!”
宗昙终于清醒,看到他如拨开鸟笼的铁丝一样,去拨开那重重的迷障。
他恨夏家。
究其根本,是因为永远无法摆脱夏家。
几百年了,这个鸟笼还在吗?
他原以为殷长夏也是束缚他的一环,却不想殷长夏会这样抉择。
明明利用载物和鬼骨,他将被永远牵制。
“快醒醒!”
“我不是说过吗?比起那个过去,我希望你选我!”
“如果你真的那么在意,夏家为你设下的几百年的囚笼,我来帮你打破它!”
他是夏家人,他也是殷长夏。
既是束缚他的囚笼,也是他渴望的自由。
载物的对接被暂停,两人活生生的分开。
曹登诧异的看向他们:“对接得这么深,按理来讲……必须得进展下去才行……”
怎么停下来了?
殷长夏连忙跟他说:“我们可以一起打破它!”
红线的空间还在,并未回收到鬼骨当中。
宗昙突然发笑,目光却是冷的:“你还想再被疯狗咬一口吗?”
殷长夏回想起了刚才那个吻。
他深入下去了。
甚至还因载物对接,而对宗昙有所回应。
殷长夏的面颊涨红:“我在说正事。”
只是那些发红、发烫的痕迹,却不是这么容易消失的,这样的动作不过是欲盖弥彰。
宗昙:“……”
殷长夏是抓住了拿捏他的办法吗?为什么不反击得更热烈一些?
若是态度更强硬,他就能冷下心讨回自己多年来所受的痛苦。
宗昙摩挲着他的面颊,语气里带着些危险:“正事?这不就是正事?既然讨厌,为什么不早点推开我?”
殷长夏:“……”
宗昙猩红的眸子里带着些许恶劣:“回答不出来?”
对接的时候,所有感官都会被放大数倍。
被那冰冷的手指抚摸着面颊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颤栗,就像刀尖舔蜜,被蜜糖裹住的刀尖,一口尝下去,被割得鲜血淋漓,都面带痴迷的继续品尝着。
殷长夏心脏发紧,气息也开始变乱。
“我……”
宗昙或许只是想报复,他觉得自己一定会恼羞成怒。
可他的话,却引导着殷长夏去想着以往从未想过的事。
被载物对接和爱欲影响之下,他无法理出最纯粹的东西。
只是……
宗昙对他是特殊的!
殷长夏不再被逼得节节败退,而是反问道:“那你想让我回答什么?”
宗昙:“……”
尚主用在殷长夏的身上是个贬义词。
宗昙是当着夏予澜的面儿,故意这么说的。
宗昙看向了那边的夏予澜,身体的触感已经开始僵化,无法再继续操控下去。宗昙垂着眸,任由大片阴影洒在他的面颊上,单膝微屈的坐在泥泞之中。
心乱了。
像是被烧起了一把燎原的火。
那一刻已经无关乎自尊心的问题,爱欲和食欲被扭曲、在最强烈的时候,那样影响着他,都没让他屈服。反倒是知晓殷长夏是夏家人的瞬间,他乱于规则。
放纵的一瞬间,便是爱欲产生。
宗昙:“夏予澜,你们夏家不是最喜欢驯化别人这一套?想要得到凶棺庇护,却又不肯把那些毒辣的方法用在族人身上,就让别人去当镇棺人,天底下哪有这种好事?”
他说讨厌江听云把自己当成夏家的狗,殊不知他自己也是。
疯狗和家狗的区分而已。
宗昙挑起了殷长夏的下巴,只是用微麻的指尖触碰着他:“夏家最后的后裔……就把你自己赔给我,怎么样?”
这样的宗昙已有了几分病态。
他前些日子收敛的暴戾和尖锐,如今又展露了出来。
谁若是靠近,便会被刺得体无完肤、遍体鳞伤。
殷长夏很想开口,但那点旖.旎过后,却找不到任何可以说的话。
他平日巧舌如簧,偏偏这个时候成了哑巴。
“为什么不说话?你平日那些蛊惑、忽悠别人的手段呢?”宗昙凑到了他的耳边,就像是海妖在诱惑过往行船一般,“也对我使使看。”
殷长夏沙哑着嗓音:“因为……”
宗昙耐心的听着,甚至充满恶意的想,为了稳定局面,殷长夏会如何去做。
他手上的黑色指甲,在悄然增长。
压抑的爱欲被点燃过后,他便生出了另一个念头。
想要一寸寸的占有他内心的所有空隙,想要如以往那些厉鬼引诱活人一样……
他要殷长夏和他一起堕落。
殷长夏轻抿了下嘴唇,黑眸里已经失去了面对其他人时候的防备:“因为‘宗昙’对‘殷长夏’而言是特殊的,所以他在思考着,如何去表述,能够做什么,才能让你平复下来。”
宗昙眉心蹙起,那病态的想法,忽的停止了。
他知道不能这个样子,应该在这个绝妙的时机,在殷长夏的身上植入点儿什么。
但所有的动作,皆在此刻停了下来。
殷长夏朝他伸出了手。
可仅仅是这一个动作,便让宗昙朝后退去:“为什么……”
宗昙的表情里展露出一瞬间的脆弱,而后又被深深的外壳包裹。
不能待在这里了!
被转嫁的恨也好,被规则扭曲的爱欲也好,全都系在了殷长夏一个人的身上。
殷长夏对他的影响太深了。
载物对接没能停下,红线依旧散于鬼骨四方。
郑玄海脸色苍白的喊:“不能停下!这样贸然中断,很容易遭到反噬,他会逐渐异化成游戏内核,你真的愿意看见他变成那样?”
殷长夏阻止了郑玄海。
他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说的话,抬头看向宗昙:“我不是你的囚笼。”
宗昙:“……”
宗昙飘到了半空中,眼底满是晦暗不明,犹如一汪深潭那样:“我会向你讨要我想要的。”
他忽然理解了江听云的感受。
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夏家手里。
这就是……命吗?
宗昙充满恶意的望向了夏予澜:“你们养的狗,在觊觎主人,这滋味如何?”
丢下这句话过后,宗昙便燃起了一大片的鬼火,就像是阻隔他们之间的鸿沟,身影很快便消失在了这个地方。
这火不比之前,燃烧了许久,一如他们之间的隔阂那样。
夏予澜:“小崽子……”
殷长夏厉声道:“夏家到底为什么要依靠凶棺?”
夏予澜沉默,只得转移话题:“他和江听云都逃了,到底是个隐患。”
“江听云我不清楚,可宗昙……”
殷长夏眼神锐利的说,“他是你的隐患,不是我的隐患。”
他有一肚子话想问夏予澜,却无法整理。
脑子里的混乱不光是现状的理解,还有对宗昙的感情。
时瑶瞧着他唇角的血珠,担心的看着他:“夏哥……”
殷长夏:“我没事。”
载物对接的状态仍在继续,他的身体有些发软,差一点跌在泥泞之中。
郑玄海接住了他:“载物对接状态没能关闭,怎么可能没事?”
阳寿和体能都在迅速消耗。
郑玄海不慎碰到殷长夏的时候,才发现他的肌肤滚烫,像是发烧了。
糟糕啊。
肯定是连连两次的大雨,他们又总是浸泡在水里,再加上体能的消耗,所以殷长夏才发烧了。
这简直是雪上加霜。
殷长夏:“去完成怪谈二。”
郑玄海:“不行!如果在这个状态下……”
殷长夏:“你怕我被反噬?怕我会变成游戏内核?”
郑玄海:“……”
殷长夏拧眉,头疼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之前让你去追无定客栈走廊里的那个男人,后续呢?”
若是平时,郑玄海肯定会悉数相告。
但现在这个状态的殷长夏,他只想他专心通过载物对接这一关。
这对于玩家而言是最危险的关口。
只要渡过去了,游戏便会对这一部分的玩家进行‘优待’和‘培育’。
殷长夏:“说话。”
郑玄海死死咬着,瓮声瓮气的说:“没有后续。”
“那我就问曹登。”
殷长夏直视着曹登,平静的询问着,“正在成为游戏内核的玩家是谁?”
郑玄海心都提了起来,生怕曹登说出那个名字。
然而曹登也是摇头:“不清楚,还在追查当中,但是……”
曹登也觉得殷长夏可惜,想要见他渡过这一个难关。
薄临锋对他并无敌意,更多的却是想看看殷长夏潜力和实力如何。
殷长夏:“但是什么?”
曹登:“A级玩家会议要被召开了。”
他知道殷长夏和裴铮关系好,他是薄临锋这边的人的事情肯定暴露了,现在只差捅破那层窗户纸而已。
曹登索性不装了,反倒有意透露着一些他们早晚都会知道的情报。
郑玄海大惊:“到底出了什么事,能让所有A级玩家齐聚一堂?”
曹登苦笑:“大佬们的事我哪里懂啊?原因肯定是多重多样的。不过这个游戏从C级场升为B级场,肯定是包含了这个原因的。”
郑玄海:“……”
完了,那殷长夏一定会被所有A级玩家注意到。
他们回到家园之后,事情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殷长夏走得摇摇晃晃,面颊因为被发烧而泛红,吐息之间也带着灼热:“跟上大部队,去完成怪谈二。”
在知晓了被载物吞噬的玩家会成为游戏内核后,殷长夏对游戏已经生出了兴趣。
就算变成这样,失去了优势条件,他也要拖着这种身体前行。
若是停下,便会淹没于名为游戏的风暴之中。
他即将投身前途未卜的路途当中,直到明白‘游戏’究竟为何物为止。
夜色浓浓,仍看不见光。
夏予澜又悄然间隐匿了身体,没有和他们同行,而是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不是任何人都拥有着这种脚踏荆棘,却能一往无前的力量的。
他像是混乱无序世界里的一点火星,触动影响着别人,然后便让这场大火熊熊燃烧起来。
“宗昙,你其实根本不需要唤醒我。”
“你想要的那个东西,早在你们相遇的时候,夏家就已经还给你了。”
—
漆黑的破屋之中一片狼藉,地上满是碎掉的瓦砾。
房梁上方透入一层薄淡的月光,直射在裴铮和李蛹中间,像是一条天然的分割线。
裴铮和李蛹已经缠斗许久,两人你争我夺,不肯退让。
在听到外面传来的轰鸣声,裴铮便知道殷长夏那边成了。
“旧规则被压下去了吧?李老鬼,你的算计终究是一场空。”
对于李蛹这种A级末端,裴铮一开始便占据了上风。
然而没想到的是,李蛹竟然会如此疯狂,他对半鬼王极度渴望,如今被裴铮挡住了他的去路,便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想要摆脱裴铮。
李蛹大骂:“难缠!”
战斗刚进行到一半,裴铮就发现自己的身体开始不稳定了。
他一直没有找殷长夏要阳玉,真是因为江听云在他的身体里,虽然时时刻刻都在烦人,但大多数时候,都是有利于裴铮的。
当江听云离开,裴铮才发现自己的情况有多么严重。
该死!
裴铮攻击速度变缓,很快便被李蛹给捕捉到了。
他刚才还恼羞成怒,看到裴铮此刻的样子,立即桀桀的笑出了声:“旧规则被压过去又如何?裴铮,你现在自身难保了。”
那苍老的声音,仿佛要在耳膜里划开一道伤痕。
裴铮讥讽道:“那又如何?你辛苦想得到的半鬼王,不是也没如常所愿?李老鬼,你注定一辈子要在A级底层!”
李蛹赤红着眼,激烈的对战后,身体处于极限,这样的话异常刺痛神经。
一定又是殷长夏!
他究竟要阻挠自己到什么地步才肯罢休?
李蛹从起初的欣赏,已经渐渐对殷长夏生出了杀意。
不除掉他,恐怕自己就再无机会了。
裴铮擦着面颊的伤痕,露出了好战和期待:“正好,现在没人打扰,可以算一算老账。”
李蛹:“……”
李蛹不愿再同裴铮纠缠,他多年来才收集了那么多冤魂,就是为了等秦封成为半鬼王,才贡献出了大半,如今已是元气大伤。
李蛹阴冷的说:“我不奉陪了。”
之前他被裴铮缠着不能离开,现在裴铮都这个样子了,他还跑不掉吗?
李蛹扛起了鬼蛊坛子,再度使用了冤魂,朝着裴铮袭击。
这一次,目标却在于鬼上身。
无数黑色的冤魂向着裴铮涌去,发出痛苦的呜咽声。
“呜……!”
李蛹知道绝不可能奏效,只是专门攻击裴铮的弱点,借着这件事情脱离战斗罢了。
他飞快离开了这个地方,瞧见身后的破屋轰然倒塌,便知道是裴铮开了狂气状态。
“裴铮!我记下这笔账了!”
李蛹在夜风中穿行,不知跑了多久,周围的景色一变再变。
然而旧规则的高台不断坍塌,李蛹又看到了鬼蛊坛子生出了一道裂痕,便明白是秦封那边出事了。
他多年向往的……就这么毁于一旦?
李蛹的心中涌起一阵悲呛,陷入了永远都在A级底端的绝望:“不……不……!”
他一步步向着那边靠近,看高台坍塌的表情,如同在看被斩断前路的自己一样。
想起殷长夏和裴铮两个人,李蛹的内心迸发出了强烈的恨意。
都是因为他们!
这股恨意自然吸引了不该吸引的东西,四周的空气变得阴寒,卷起了一层浓雾,连脚下都是粘腻的雾丝,宛如身处于冥河那样。
李蛹立即警觉了起来,低低的喊了句:“谁!?”
一只冤魂裹挟着哀鬼的声音抵达了这边,他长着血盆大口,低低的喊了句:“李蛹……”
是那个一直和秦封联系的哀鬼?
李蛹表情冷凝,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
哀鬼:“这是我一半的鬼核,你的载物不是缺半鬼王吗?”
李蛹面色大变,没想到自己会以这样的形式如常所愿。
他之前根本就没有和哀鬼单独见过面。
李蛹:“你有什么企图?”
哀鬼起初模糊的声音变得清晰,他狰狞的喊:“我要殷长夏!他的血,他的肉,他身体的上上下下,从里到外,我全都要!”
李蛹可不是什么善茬:“那你另一半鬼核在什么地方?”
哀鬼:“……”
李蛹苍老的声音里仿佛带着刺:“让我猜一猜,你想杀了手艺人,把我们全都留在这个地方?留出一半鬼核,送到我的手中,也是害怕了殷长夏,想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害怕?”
这个字眼刺痛了哀鬼的神经,他无能狂吠着,处于崩溃和暴怒的情绪里,“我怎么可能害怕?住嘴,你给我住嘴!”
李蛹没有继续刺激他,只是冷静的观察着在雾团里滚动的哀鬼。
李蛹眯起眼:“我也是玩家,也需要完成怪谈二。你不担心……我会彻底消灭你?”
“你不会,你比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秦封,更具备野心。”
哀鬼不再隐匿身躯,反倒在雾团里现身,只露出一张被挤压过后的哀面,“你想朝上爬,就会需要我的力量!”
李蛹嗤笑了声,一把拽住了冤魂里裹挟而来的东西。
竟是一块面具,是哀鬼的本体。
他很快便将哀鬼的面具放到了自己的载物当中:“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来的,好好在鬼蛊坛子里养一养,另一半力量很快便能被补起来。”
哀鬼突然有不祥的预感:“……你想做什么?”
李蛹:“让你绝了退路,安心和我的载物结合到一起。”
他要猎杀哀鬼的另一半鬼核。
哀鬼这才明白过来,他岂止比秦封有野心,更加比他审时度势有头脑。
哀鬼怒意中烧,想要挣扎着离开,便听到李蛹平静的道了一句:“我给你殷长夏,他的血,他的肉,他身体的上上下下,从里到外,我全都给你。”
哀鬼不动了。
他听到自己咕噜了一声,产生了向往。
哀鬼充满恶意的问:“如果你做不到呢?”
李蛹:“那你就吞噬我,让我成为游戏内核。半鬼王级别的鬼物得到了游戏内核,不仅能恢复自由,还能在任意一个游戏里穿行。”
哀鬼哈哈大笑了起来,语气变得残忍:“好,不过你不必出手,我不干扰游戏,不会去杀了手艺人。我那另一半鬼核,只是想乘机夺回喜怒惧三张面具。”
原来如此。
两人很快便达成了一致。
按理来说是无法更换载物里的鬼魂的,但作为A级玩家,李蛹拥有游戏内核,可以把之前载物里的鬼魂放入他所设计的游戏里面,这样哀鬼便能够进入他的载物里面。
游戏对A级玩家的优待极高。
新的鬼魂融入载物需要一定时间,李蛹生怕再出什么纰漏:“快些,以免夜长梦多。”
他简单的设下了防护道具,知道现在所有玩家,都会把目光对准手艺人那边,现在恰恰是一个好时机。
哀鬼不再反抗,开始接纳栖身于李蛹的载物之中。
地上突然几只小蜘蛛爬行而来,李蛹觉得古怪,又想起了万老爷墓里面也曾见过这东西,立即朝哀鬼大喊:“快些。”
危险来临了!
蜘蛛出现得更多,外围已经密密麻麻全都是。
它们何其饥饿,很快便啃食了外围的防护道具。
在破裂的那一瞬间,一个人影出现在了李蛹的面前。四周的建筑物被织满了白色的飘带,就像是蜘蛛所织就的灰网一样,而那个人影竟是由无数爬行而来的蜘蛛组成的。
李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他的防护道具十分厉害,绝不是简单的鬼物能够冲开的。
江听云仍旧是闭着眼的,努力拔出了一只手,其他地方仍被白纱所封印着。
“不枉我自食恢复鬼力,给予防护道具全力一击。”
李蛹眼瞳紧缩,呼吸乱了好几拍。
自食?
江听云浅淡的笑道:“这只眼睛,和你不配。”
话音刚落,李蛹便感受到了一阵剧烈的疼痛。也不知道江听云到底动用了什么办法,竟然能够触碰到活人,手指就这样伸了进来。
李蛹:“啊啊啊——!”
江听云平静的挖着,手上已经沾染了血液。
这具身体,是由蜘蛛构造而成。倘若没有动用鬼力,在外人眼里这便是由无数蜘蛛组成的畸形。
李蛹还暂时无法动弹,紧咬着牙关:“你为什么想要怨狐眼?”
江听云理所应当的说:“当然是为了拿到主导权。”
等终于将那东西挖了出来,江听云才松了手。
李蛹已经倒在了地上,死死的闭着眼睛,面颊是一行血泪。
浓云已经小面积散去,透出了如银霜一般的月光,安静的洒下了一地银屑。
江听云高举着怨狐眼,犹如在月下看玻璃珠一样,痴迷温柔的看着它。
“真漂亮啊。”
他并没有眼珠,也没有身体。
江听云把怨狐眼按置到了他的瞳孔处,身影缓缓浮到半空,金色的眼瞳在黑夜之下,清透得毫不浑浊。
江听云伸出手抚摸着自己的左眼……
“夏夏喜欢这只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