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消息弹出的一刻,张谦越就收回了视线,但他仍然被顾澜怀疑的目光审视着。张谦越举起自己的两只手,示意自己的清白,“我什么都没看到。”
顾澜并不相信,或者说,他一点险也不敢冒。
张谦越是陆铭的好友,被张谦越知道,就相当于被陆铭知道。顾澜一边说着使唤陆铭,一边像个可悲的变态一样,用假名和陆铭开CP超话。又可悲又好笑。陆铭会猜到,不对,是会知道,自己喜欢他。
不能让陆铭知道。
顾澜想到张谦越刚才的拒绝,重新坐回了张谦越的面前,收起了手机,拿过了那张白纸。
张谦越尚且不明白,顾澜冷冷地嘲讽他,“不是要通过这张纸替我诊断吗?”
张谦越这才回过神,顾澜突然愿意接受自己的治疗了。张谦越很快恢复到了正常的就诊状态,收回了那张白纸,笑了笑,“不,我现在更希望了解一下,是什么让你改变了主意。”
*
陆铭等在外面,手机里忽然收到了妹妹的消息,问他的近况。
陆铭回了句都好。
陆慧哼哼唧唧半天,才说了自己的目的。她找了个法国男朋友,男朋友也想来这边发展,陆慧就想回国。
三年前陆慧刚做完手术,过了观察期没多久,就被陆铭送出国去读大学。送陆慧走的时候,陆铭跟陆慧说的是,自己生意出了点问题,欠了别人点钱,陆慧留在国内也会受到骚扰。
生陆家兄妹的那对男女在陆慧出生以后就各自另寻新欢,老人小孩都不要,一走了之。 陆家兄妹从小就是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的,兄妹俩感情很深,陆慧不肯走,被陆铭说她留下只能让他分心,没有陆铭的同意,陆慧不许回国。
其实陆铭不过是怕顾澜再折腾陆慧而已。
这三年陆慧尚能在各种新闻上看到陆铭的状态,陆铭只能通过聊天信息得知妹妹的近况。
陆铭也想妹妹。
大学是一个人的人生很重要的阶段,是一个学生和社会的接触预演。陆铭没有能陪在妹妹身边,这是他终身的遗憾。
现在还悄无声息地谈了个法国男朋友。
陆铭有点焦灼起来。他看了看闭着的办公室门,这次没有一口拒绝陆慧。
“等晚点哥哥回复你。”
陆铭在外面等了一个小时,顾澜被张谦越送了出来。
顾澜虽然面无表情,但陆铭感觉他莫名地愉悦。
张谦越跟两人告别,又对顾澜道:“下周相同的时间。”
顾澜的愉悦变成了臭脸,顿了顿,才嘲讽他:“记得换好点的茶水,沙发也换掉。咨询费这么贵,至少让顾客的体验好些。”
不过这并不算是拒绝。
张谦越对自己的病人素来耐心,全盘接受,顾澜反而不好再挑刺,冷着脸走了。
陆铭看张谦越,张谦越一耸肩,“病人隐私无可奉告,家属参与治疗的话,需要病人同意。”
陆铭没坚持,只是有点诧异,张谦越居然能让顾澜来第二次。
张谦越直视陆铭:“你只告诉了顾澜他晚上的事情会被他忘记,但没有说晚上的他记忆会回到十九岁。”
“我们之间,我总要给自己留一些余地。顾澜晚上更容易暴露自己的秘密。而且昨天晚上,顾澜并没有出现异常。”
陆铭直视张谦越,等着他的回答,“张医生,你要告诉顾澜吗?”
张谦越知道这不仅仅是一个提问,还是陆铭的试探。陆铭曾说顾澜疑心病很重,但他没注意到,他自己对人的信任感也在日益减少。
“我会在合适的时候告诉顾澜。”张谦越只能这么说。陆铭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
张谦越看陆铭几步追上了顾澜,不知说了什么,顾澜没理他,陆铭也就不理他,但走到门口时,还是自然而然地替顾澜打开了门。
张谦越收回了视线,啧,这两人的关系发展,不好说。
刚才顾澜在他问了那个问题后,就沉默了,然后就坐在了沙发上,自顾自的处理自己的公务了。张谦越没有勉强,而是打开了音响,舒缓的钢琴曲流泻而出。
一个小时到了,顾澜很准时地关了手机,站了起来。
“张医生,”顾澜加重了医生两个字,“今天的诊疗有结果吗?”
张谦越也在文件上写了几个字,才笑了笑,“有进展。走吧,我送你出去。”
顾澜没有动,而是又说了一遍,“我在你这里治疗了一个小时。”
所以我是你的病人,你必须为我保守秘密。张谦越敏感的抓住了顾澜的言外之意,也明白了顾澜同意治疗的原因——陆铭。
顾澜宁愿在这里坐一小时,让张谦越帮他保守他调查陆铭的秘密。顾澜知道陆铭会愤怒,以他的聪慧,他不会不知道这只能让陆铭越走越远,但他仍然选择这么做。
张谦越在很多深陷爱情泥淖的病人身上都看到过这种情况。
张谦越站起身来,又补充了一句,“顾总,语言只是工具,只有说出来,才被赋予了意义。”
顾澜不置可否,张谦越送他离开。
显然,这一天陆铭和顾澜都有些心神不宁。
陆铭惦记着妹妹的事情,也在审视着他和顾澜的关系。
顾澜更是思绪纷扰,虽然他和张谦越什么都没说,但是在那个环境中,顾澜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被他埋葬的回忆。
这个晚上,两人都疲惫地早早入睡。陆铭在睡梦中感觉自己被人摇醒,一睁开眼,就是顾澜鲜活的笑容。
“快起来快起来,陆铭,我有事要告诉你。”
陆铭还有些没反应过来,小顾澜怎么又出现了?
“什么事?”
陆铭拧开灯。
小顾澜兴奋地看着陆铭,“你看了吗?我给你写的信!”
陆铭一怔。
什么信?
顾澜脸上浮现了一些红色,抱着陆铭的胳膊。
“刚刚,我在你的书里放了,咳咳,一封信,我想约你圣诞节一起出去。”
陆铭的思绪有点混乱,“刚刚?刚刚是什么时候?还有,一封信是情书的委婉表达吗?”
就算是七年前,这也算是太过于老派的做法了吧?
小顾澜眼神飘忽,就是不看陆铭,“下周就是圣诞节,再不约你,你都大三了,很快就毕业了。”
陆铭算了一下,顾澜上次出现才是九月没多久,看来他的时间线是跳跃的。说是时间线,其实更像是顾澜的记忆碎片。
陆铭回忆了一下顾澜说的那封信,他完全没有印象。但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大概也是圣诞节前一周,他和朋友打完球,打算一起坐公车去市图书馆。
他当时系鞋带,就让朋友先带着他的包上车,就在他要跟上的时候,一个带着口罩帽子的小个子出现了。
先是跟陆铭借手机,然后又东拉西扯,最后对陆铭强调,“学长,你今天一定要看《大学物理》哦。”
就在他们纠缠的时候,那辆公车已经开走了。
陆铭叹了口气,看着面前被遮地严严实实的男生:“同学,我会看的,大概以后看到《大学物理》都会想起你了。”
现在想起来,那不就是顾澜吗?
陆铭也像他说的那样,一直没有忘记那个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的男生。除了因为他足够奇怪,还因为那辆被陆铭错过的公车,在出发后没多久,和一辆失控超载的运输车发生了碰撞,公车上的十四人都离世了。
那时陆铭沉浸在失去朋友的悲伤中,根本想不起自己那个一同被烧掉的包里会藏着一封情书。不久陆铭认识了同病相怜的吴越——吴越刚赌气分手的前男友也在那辆车上,他们就开始一起做项目,让自己更忙碌起来。
现在想来,除了遗憾那场悲剧,陆铭竟还有些遗憾自己没看到顾澜的情书。
原来顾澜那么早就对自己表达过爱意吗?陆铭竟忍不住想了想,如果没有那场悲剧,顾澜和自己都还在大学时期,顾澜的性格……就算陆铭对顾澜有意见,他也不得不承认,大学时期的顾澜性格很好,他们或许会有另一种开始。
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的陆铭一怔,抹去了自己这莫名其妙的想法。
陆铭想到了另外一件事,如果不是顾澜那天拦住他,他也会登上那辆公车。原来在他不知道的时候,顾澜已经救了他三次。
“怎么不说话?”顾澜戳陆铭,“你看了吗?你后来怎么回答我的?”
看来顾澜的记忆只停留在他送出情书的那一刻。
看着顾澜明亮的眼睛,陆铭有点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陆铭才道:“发生了一点意外,我没看到信,你能再给我写一封吗?”
顾澜有点失望,“没看到呀。”
但他只是失落了一小会儿,就又雀跃起来,重新提出了要求,“那你看了以后,要给我回信。”
这未免也太幼稚了。
但陆铭实在是好奇,也很想知道,未来的某一天,不管是出于亲近或是恶意,把这封信给大顾澜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小顾澜去书房写信了,陆铭站在房门口,又想,顾澜救了我三次了,就算一次抵消一年,不然就放下吧。
不为顾澜,就当是为了自己。他压抑自己的负面情绪,那些邪恶的念头,让自己做一个正面积极的人,实在是太勉强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