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业把陆铭递给他的项目书看了又看,他在这巨大的利益背后,看到了陆铭要整治傅诩的决心。同时他也看到了这坚定的背后,他有更多图谋的机会。傅业当即为难地一笑,道:“毕竟是我的侄子……”
态度却是留有余地的。
陆铭看出他的意思,没有顺着他的话说,只是道:“傅总的家事我一个外人不好多说什么,但是在合作方面,我要为公司负责的。我还是那句话,傅总先把家事理清楚,再谈公事。”
陆铭装好鱼饵,甩进水里,突然地结束了这个话题。傅业心里暗骂陆铭,分明是陆铭着急弄傅诩,现在倒好像是他要求着似的。
但是傅业一想到如今的傅家,还有顾澜对傅家毫不掩饰的攻击,他也是暗自叹气,骂起了傅诩。
傅业心不静,没滋没味地钓了会儿鱼,就借口身体不适走了。陆铭看着傅业离开时的天人交战的复杂神情,知道这事儿基本是妥了。自从顾澜抢了傅诩和政府合作的项目,傅诩就一直在给顾澜找事,顾澜也很配合地在公司加班,像是被傅诩拖住了全部的注意力,免得他出别的幺蛾子。
陆铭自己的工作本身也很忙,心声这段时间也在发展的关键时刻,目前影视平台、自制综艺影视、艺人培养三大板块都在发展的关键时期,少不得陆铭。搞的两人明明都在相距半小时的车程,结果每天连相拥而眠都为难。
所幸现在一切都要结束了。
陆铭的心情好了一些,提起了鱼竿,看着鱼钩上巴掌大点的鱼,陆铭叹了口气——他真的完全没有钓鱼的天赋,看来还是比较擅长钓人啊。
陆铭带着鱼回家,顺手把鱼扔进了院子里的鱼池里。这里本来是草坪,但是在陆铭为了钓傅业而和他频繁相约去钓鱼后,顾澜就找人在这里做了个小池塘,以便可以直观地展示陆铭的钓鱼成果。这个举动虽然有种给孩子展示在幼儿园得到的小红花的诡异感,但陆铭在哭笑不得之外还是很高兴顾澜的贴心。可惜的是技术不佳,陆铭只好又去买了一些观赏锦鲤回来。
意料之外的,今天的顾澜居然也早早回了家,还在厨房里又试着煮菜。这次厨房的味道比起之前几次正常了许多,一股浓郁的肉香飘了出来。陆铭靠着厨房的门,看顾澜的腰被围裙系出两条弧度,锅里蒸腾气热气,顾澜拿着勺子尝了一口汤汁,这简直像是广告里的那种美好家庭模板了。
陆铭看了一会儿,体验够了这感觉,就脱了外套,挽起袖子走进厨房,把备菜区的菜洗了,“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顾澜看到陆铭,脸上立刻浮现了笑容,“一直在处理高文的事情,现在也差不多了。”
顾澜这段时间悄悄搜集了高文违法获得公司机密的相关资料证据,在对高文的暗中调查中,顾澜得知高文私下也一直在和顾氏的一些竞争对手有联系。倘若带着怀疑的心态,再对高文过去经手的项目复盘时,自然就能找到违规操作的蛛丝马迹。
高文做的很谨慎,但并不是完美。就算现在他还没有和竞争对手合作出卖顾氏,但仅凭他现在做下的事情,难免也要坐一段时间的牢,虽然时间不会太长,但有这样的案底和经历,高文不会再有任何在大型企业任职的机会。他的人生的所有可能性都止步于此。
“现在报警起诉的话,就算高文进去了,我也很难保证他掌握的公司的机密不会泄露,只能做好准备,最大程度降低损失。”
陆铭随口道:“但是你好像有点犹豫。”
顾澜关了火,出了会儿神,才道:“高文做这些是因为他欠了高顾长的恩情,高顾长这么做是因为爸爸对不起他。”
陆铭把喜好的菜放在了菜板上,看顾澜还在出神,就往他的脸上弹了一滴水,把他惊醒。
“顾澜,高顾长的悲惨的与你无关。你可以出于善意、出于你父亲的血缘或者其它的任何的原因去原谅或者帮助他,但不能是愧疚。”陆铭说这话的时候,冷静地有些残酷了,他的神情却非常认真。
顾澜怔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轻轻地笑了笑。“我知道的。”陆铭还是那么看着他,顾澜对待敌人是无情的,但是在另一方面却是格外地柔软,说句残忍的话,应该对高顾长的成长负责的人已经死了,顾澜不送高顾长去坐牢已经是仁慈了。
顾澜看陆铭还是那样慎重,很快也明白了他慎重的源头。顾澜倒有些不好意思了,低声道:“我可是出了名的不近人情黑心商人啊。”
陆铭轻笑了一声,不是很认同,但是顾澜的态度说明了他不会承担他父亲的因果,他也就不再多说什么,继续把菜洗干净了。顾澜叹了口气,高顾长的事情可真是难以处理啊。
*
过了两天,傅业还是来找陆铭,他需要陆铭给出的项目。
“傅总的家事解决了?”陆铭给傅业倒了茶。
傅业这次完全没有上次的左右为难,神情很是惬意。“傅诩他父母都走了,他留在国内也是伤心,不如去国外静养,别回来见伤心地了。”
“傅诩能同意?”
“傅诩虽然年纪不小,但还是小孩子脾气,不能由着他,我替他做主,”傅诩爽朗一笑,好似真的在说自己调皮的侄子,“就是他公司里还有些心腹,难免想他,我得想想办法,这些还要陆总帮帮忙。”
看傅业的意思,大概是想使阴招,强行送傅诩再次出国了。至于傅诩国内的心腹,连亲叔叔都靠不住,那些所谓心腹自然更是如此,他们能从谁手里获取利益,他们就是谁的心腹。
陆铭一笑,“天色还早,不如傅总与我讨论一下项目的细则,也免得多跑。”
傅业的心放了下来。
顾澜知道傅业的处理,还有些不满。他如今跳出了傅诩的语言陷阱,方才知道傅诩的可恶。
“等傅业吃掉傅诩的资产,他就把傅诩送出去之后,扣了证件,派人二十四小时看着他。傅诩虽然聪明,但等他一无所有,他也没有再折腾的机会了。”
作恶也要有资本的。
顾澜还有些郁郁,总觉得便宜傅诩了,但是又不能真的为了傅诩这种东西,把自己赔进去。
“还是有点不高兴。”顾澜这么说。
陆铭给他捏捏后脖颈,顾澜肩膀一酸,被痒痒地笑出了声,靠在了陆铭的身上。陆铭把人在自己怀里晃了晃,用一种抱怨的口吻道,“你已经在傅诩身上浪费很多时间了,把剩下的时间留给我好吗?”
顾澜被他晃得忍不住一直笑,他只好按住陆铭,才能拿出手机给他看。顾澜打开的是购票软件,购票人那一栏已经勾选了他们两人的身份信息,目的地是姚城——陆铭长大的地方。陆铭低头,顾澜仰起头,征询地看着他,眼中却跃跃欲试,看来是蓄谋已久。
陆铭还没说话,顾澜已经垂下眼可怜地看着他:“傅业一对傅诩动手,他肯定要回过味来烦我。”陆铭还没回答,他自己倒是被自己装可怜的样子逗乐了。陆铭看着他眉眼弯弯的样子,心里也觉得高兴。在经历了这么多之后,顾澜的性格也在慢慢地改变。
他十九岁的活泼与天真被命运抛弃在原地,使二十六岁的自己成为困兽,但是现在十九岁的他整顿行装,重新赶了上来。顾澜在重新认识自己,陆铭也在重新认识他。只要没有特殊情况,陆铭很难拒绝现在的顾澜的要求。偶尔陆铭早上醒得早,他看着晨光下的顾澜沉睡的面容,他也会想顾澜要怎么安排,希望自己能与他共度余生。有时候又会想,顾澜怎么还没有动作,难道是自己给他的鼓励暗示还不够?等待顾澜的行为变得有些让人焦急,又让人充满了期待。
陆铭把公司的事情留给了刚刚分手而发蔫的吴越,给他找点事情做,自己和顾澜回了姚城。姚城是个经济十分落后的市,陆铭本来在镇上长大,以第一名考上市一中后,在镇上的帮助和爷爷的积蓄下,他们在市里买了个四十平的小房子。
“我记得那时候一共花了二十三万,后来市里发展的重心移到了南面,房价越来越低,这么多年过去,估计卖出去还是这个价。”车经过市里,陆铭给顾澜提了一些过往。本来还想说些读书时的经历,但是城市变迁,熟悉的景物不是记忆模糊,就是改变了形态,只能作罢。两人在市里吃了饭,包车回了镇上。
镇上的老房子在陆铭去市里读书后就没人住了。那房子是红砖的,这种房子,尤其是靠着山野,一旦没了人气养着,很快就会衰败。陆铭的爷爷没钱,也没力气去修缮,就任由那房子慢慢地衰败了。到陆铭上大学的时候,房子就塌了一半。后来陆铭的爷爷过世,陆铭送爷爷的骨灰下葬,看到旧居墙壁坍塌,露出了木质的横梁,觉得像是看到了骨架支离的尸体,他在悲痛之余,彻底地放弃了修缮,将少年时光与爷爷和房子的尸骨一起埋在原地。
这次回来,陆铭打算带顾澜去住镇上的宾馆,怕顾澜睡不惯,他还想着要先去超市买几床被子。
顾澜却道:“还是去买帐篷吧,房子塌了地还在嘛,我想住在你住过的地方。”
陆铭哭笑不得,“我们家后面就是别人家的地,旁边是山,大半夜我们在断垣残壁露营,你不怕冷也不怕撞鬼了?”
顾澜还是有点怕的,但是来都来了,他就有点舍不得。从陆铭说他小时候晚上能躺着看星空时,他就有点想跟陆铭一起数星星来着。这话太肉麻,他不好意思说,就只好先实现个靠近点的小目标。
“不怕也不行,你在市里面说能买,到了镇上可买不到。”陆铭倒没有笑他胡闹,“快五点了,今天先带你去原址看看,你要是还想,明天我们回市里买了帐篷回来,后天我们去给爷爷上坟,行不行。”
顾澜满意了,比划了个OK。两人下了车,陆铭穿过不甚熟悉的街道,七拐八绕,最后只能看着远处的山辨认方向。路边做生意的街坊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高大的男人,似乎在辨认着他是谁。陆铭知道这些应该都是自己小时候认识的街坊长辈,可惜现在也是一个也认不出来了。
两人走了十几分钟,陆铭才找到了一些熟悉感,路越走越顺,带着顾澜走过熟悉的池塘,“应该就在前……”
陆铭的声音顿住,看着旧址上的三间砖房,几乎以为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他走近一看,砖墙的砖头陈旧,经历岁月,似乎就是原来的样子。直到他抬头才看出一些破绽,砖墙的最上面用的砖头新旧不一,却都有做旧的处理。
陆铭的记忆当然没有问题,街坊也不会把善意留到这样细致的程度,这是出自谁手不言而喻。
“你把老房子的砖头都捡回来了?”
“嗯,不过好多不能用了,只能去别的地方收了些旧的补上。”顿了顿道,“慧慧对老房子的记忆太模糊,街坊的记忆也各不相同,找了好久才从一个老邻居那里找到了老房子的照片。这里跟你记忆力像不像?”
陆铭看着砖墙上的痕迹,心里都是些说不出的滋味,忽然脸颊一紧,被顾澜两手用力地碰住了。顾澜的眉间都是得意,一副戏谑的模样,“是不是很感动?这个时候只要我提要求,以身相许都愿意?”
陆铭觉得眼底发烫,他与旧居早已告别,也已经在广阔的天地间独立行走,他并不需要一个所谓的“根”,只是在看到这里时,却仍然会觉得平静安宁。陆铭扒拉下自己脸颊上的两只手,清了清嗓子,才恢复了些:“是啊,所以澜澜现在就要我以身相许吗?”
他问的认真,说的像是要许一辈子。
陆铭看着顾澜的眼睛,谁知道顾澜那眼神从开玩笑慢慢地变做了伤心似的,浮起了一层水汽。陆铭尚且不明白,就腰间一紧,被顾澜抱住。顾澜抬起头,霸道地道:“不行,这样还不够,我要给你更多才行……你也要多提一些要求,我现在没有心理问题了,什么都可以答应你的。”
陆铭后知后觉地回过味来,顾澜大概是在心疼自己,这么“容易”被他感动。陆铭有点想笑,这就是顾总的宠爱吗?顾澜大概是脑补错了,自己早已不需要任何的外界的保护或者宠爱也能活得很好。
但是陆铭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只是抱着怀里的人,“嗯”了一声。毕竟这种感觉也不坏,他也不再焦虑顾澜的求婚何时再来,现在的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