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澜还站在那儿低着头，不时地快速地擦一下自己的眼睛。陆铭刚要说话，就被顾澜打断了：“五分钟。”

他说话时还带着明显的鼻音，显然是并不想陆铭看见他哭的样子，大概是觉得丢人。陆铭只好站在一旁，等待的时候看到站在后面的妹妹，相机还对着这边。见他望过来，妹妹从相机后面探出了头，也是眼睛红红的，阿克塞昂趁着陆慧转头的这个空挡，在她的眼角安慰地一吻。

陆铭再看看自己和顾澜这相敬如宾的距离，不得不承认他们之间确实过于生疏了。

顾澜一个人站了五分钟，还没好，陆铭只好去提醒他：“慧慧还在拍。”

顾澜这才想起来，他也知道自己这样似乎太过矫情，但是他只要想到这样的陆铭仍然选择了他，他的心脏就会蜷缩着泡进苦水里。但是他必须忍住了，不然还要陆铭等他呀。

陆铭适时地给顾澜递过去纸巾，顾澜擦了下鼻子，往后看了一眼，和兔子眼的陆慧对上了视线，又慌里慌张地转开了。

四个人又继续往里面走，陆铭看顾澜好似已经调整好了情绪，也就不再提小时候的事情，转而说起自己大学时的趣事。

“吴越那时候有个外号叫吴泡利，本来在他们专业就很有名了。认识我以后经常来找我，结果厄运转移，每次来我们实验室都会出事。”

陆铭说这些的时候，就好像在说任意一件已经过去的事情，但他的声音中带着浅浅的笑意，笑意之中带着怀念。顾澜强打起精神，问他关于实验室的往事，刚才的那些事情也就被两人既刻意又随意地遗忘了。

两个展馆中间是休息区，有很多的美食摊位，其中一个卖熊猫冰棍的摊位前人特别多，看起来是这场展览的限定款。走到这里，陆慧忽然让大家都休息一下，她把相机用三脚架架好，不等她说话，阿克塞昂已经很自觉地去那边排队了。顾澜这才注意到不少休息区等着的女士都在看排队的男士，显然都是情侣。等男生拿着冰激凌回来，女生就会打开相机，开开心心地拍照。

大概是顾澜看的次数太频繁，陆铭自然是注意到了，问道：“你想吃冰激凌？”

说话的时候，他已经要站起身来，没想到顾澜的动作比他还快，倏地站了起来，同时按住了陆铭的肩膀：“不是，你别动。”

陆铭疑惑地看着顾澜，顾澜有点尴尬地摸摸鼻子，“我去。”

他从来都没有做过这些事情的，以前是他逼着陆铭去，现在两人说开了，变成了陆铭自然地要自己去了。但是顾澜不想这样了，陆慧很开心，那些女孩们也很开心，他也想让陆铭开心。

顾澜站到了队伍的末尾去了。

陆铭怔了一下，又轻轻笑了。陆慧托着腮，啧啧两声，陆铭回过神来，想起来感谢今日的大功臣。

陆慧哼哼两声，接受了夸奖，还感慨了一下，“从来没见过你们这么不熟的互相喜欢的情侣，不过已经大大进步了。”

陆铭倒是很坦然地承认，“我们确实还不习惯关系的转变，今天算是开了个头，陆老师，接下来还有什么建议吗？”

陆慧翻了个白眼，“是你们在谈恋爱诶，接下来当然就是约会聊天分享过去经历现在考察三观奔赴未来，对你们两人的特殊建议是多长嘴。”

非常实用的建议。

看来陆老师的义务推动到此结束。

陆慧嘿嘿笑了笑，“什么义务推动，过几天我要回国的，你和顾总帮我租个房子。”

“住家里吧。”

陆慧摆了摆手指，“NONONO，这段时间可是你们的关键时期，尤其是回到家中，不宜有外因打扰。哥哥，恋爱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抓住机会啊——我看顾总学得比你快。”

“知道啦，我跟顾澜会好好试试的。”

陆慧又伸起一根手指，“一个预感，但不确定，你可能要收获一个矫枉过正的伴侣。给你的建议是，接受并且享受。哥哥工作中就算了，生活中的话，偶尔还是要接受一下，把主动权交给别人。”

说话间，阿克塞昂已经回来了，把冰激凌给了陆慧。陆慧咬了一口冰激凌，往队伍那边看了一眼，顾澜从老板手中接过了两支熊猫。陆慧忽然道：“啧，虽然知道顾总以前很讨厌，但是这种时候又蛮可爱地。”

陆铭还不明所以，陆慧已经解释了：“据我多年的经验，顾总应该是在偷偷地拍照。”

陆铭往那边看了一会儿，只看到顾澜的背影，手上应该有什么动作，但是幅度很小，看不太出来。

陆慧下了总结：“可能是很想留念但是又觉得太不符合人设，觉得在你面前这样珍而重之未免太不好意思，所以就偷偷拍了吧。”

陆铭还有点不确定，看顾澜已经走了回来，一脸的冷淡，好像不是去买了两根冰棍，而是刚谈了十几个亿的生意。

顾澜捏着两根熊猫，一只男宝，一只女宝，耳朵上有一只红色蝴蝶结，让陆铭先挑选。陆铭在顾澜失望的眼神中还是选择了那支男熊猫之后，顾澜还帮他撕掉了包装纸。等陆铭吃完了，身边已经递过来一张纸巾，让他擦手。

实在是过于贴心了。

陆铭忽然理解了陆慧说的“矫枉过正的伴侣”是什么意思了。同时他的确感受到一点不适，虽然顾澜是好意，甚至是在讨好他，但陆铭仍然有一种被人打乱了节奏的感觉。

就算是这种程度，陆铭也有一种微妙地被安排的感觉。

桌子对面，陆慧小小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接受顾澜的细心。陆铭最后还是皱着眉，接过了顾澜的好意。

对于陆铭来说，这意味着他必须相信顾澜不会哪一天突然地撤走他的好意，这并不容易。在这场关系的转变之中，陆铭还需要一些帮助自己的东西，于是他借了顾澜的手机。他点开顾澜的相机，相机界面有最新拍摄照片的小图，陆铭看到那里果然是两只傻傻的熊猫，笨拙的述说着顾澜的心意。

顾澜正在学着照顾自己，并且为他们之间的一切值得纪念的片刻偷偷努力——陆铭在这样的心情中，终于接受了顾澜的好意。

休息之后，几人继续出发。陆铭还是和顾澜并肩走，经过这一次的休息，也没有陆慧刻意的提醒，他们虽然距离很近，却没有再握住对方的手了。

两人的手随着走动而自然地摆动着，不时轻轻地摩擦了手背，又分开。陆铭想，要不要再抓住顾澜的手？但是一开始没有抓住，现在似乎又有些太突然了太明显，太“情侣”了。

他却不知顾澜虽然认真严肃地看着展览，却也在想着相同的事情。

两人的手背不知擦过多少次，陆铭忽然感觉自己的小指一紧，被顾澜的手指勾住了。他转头，顾澜仍旧是那么认真严肃地看着展品，于是陆铭也认真地看着展品，可无名指却勾住了顾澜的无名指，然后只中指，食指，直到自己握住了顾澜的一整只手。

有什么不一样了。

他们自己握住了对方的手，以情侣的身份，就这样逛遍了整个会场。

陆慧一把抓住了阿克塞昂的手，无声尖叫。谁懂啊，我那个年近三十的纯情哥哥和他的纯情恋人，昏过去了。

等等，不对，陆慧想到了那天在哥哥和顾总身上看到的痕迹，应该也很激烈啊。所以，这才是纯欲的真正定义吗？反差太大，更刺激了啊。

陆铭感觉他和顾澜之间有什么东西在悄然转变。

等他们出会场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在门口的时候遇到了热情的本地人打招呼，提到两人的关系时，陆铭已经可以很自然地说出“他是我的爱人”这样的表述了。

完美的一日拍摄。

陆慧收起相机：“等我回去剪辑一下，把你们的单独发给你。”

顾澜自己想起这一天的表现，有点担心，“我们今天的表现是不是不太符合主题？”

“完全不会，”陆慧说的很真心，今天磕死了好吧。

那，也行吧。顾澜还觉得自己没有帮什么忙，打算回去之后再给陆慧准备一些礼物——虽然不能抵消他带去的伤害，但是他至少得做点什么。

几人商量着去哪里吃晚饭，等着司机把车开上来，一旁忽然走过来一个三十来岁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对着顾澜点了点头。

“澜澜，都来这里了，怎么不来找我？”

陆铭感觉身边的人浑身都绷紧了，像是被什么毒蛇猛兽盯上似的，随时准备地先发出致命一击。

顾澜的声音听起来倒还算正常，听不出什么敌对，只是冷漠了一些：“你不是都欢迎过我了。”

“是啊，酒好喝吗？”

陆铭本来只是站在一旁，现在却从这句话中听出了无限的恶意。

酒？

陆铭立刻就想到了顾澜被下药的那杯酒。

顾澜对于这样的恶意，并没有被激怒，反而笑了出来，“很不错啊，所以我昨天去找了嘉荫，他说你和嫂子禁止他吃甜食，我就请他吃了一个蛋糕，嘉荫没敢告诉你吧，堂哥？”

来人得意的表情立刻凝在了脸上，变做了恐慌，滑稽极了。

顾澜似乎并没有要再和他多说什么的心情，只是对着陆铭几人招呼道：“走吧。”

那个人本是带着看热闹的心情来的，结果却被顾澜一句话撂在了原地，难堪与仇恨交织在心尖，混合成了毒液。

顾澜一行人已经走远，那人在他们的背后忽然喊道：“顾澜，你为了争家产连人性都没了，你不会有什么好下场的，你以为你做的那些事没人知道吗？”他充满恶意地看着陆铭，“那是你姘头？啧，你不还是找了个睡你的，你做的事情他都知道吗？”

“这什么神经病啊？”这话谁都听不下去，连陆慧都想跳起来打人了。

陆铭更是已经要走过去让这人闭嘴了，结果手腕一紧，被顾澜抓住了。

“你别过去。”

“顾澜，我不可能看着他这么侮辱你。”

陆铭的手却被抓的更紧了，顾澜的语气更加地冷静坚定，“我自己能解决的。”

陆铭被顾澜撇在原地，走向了那个男人。陆慧站在陆铭身边，还愤愤地：“哥，你不过去？这人跟顾总好像有仇，等下别打起来。”

陆铭摇摇头，顾澜明显是想自己解决，他不想让陆铭接触那个男人，因为他会对陆铭透露些顾澜不想被人发现的事情。既然如此，他也不必勉强。至于陆慧担心的事情，顾澜又不是傻子，在这种地方和人打起来。

果然，也就几分钟的时间，顾澜已经走了回来。

“解决了？”

顾澜点点头，又去握陆铭的手。陆铭不动声色地让开，给他拉开了车门。

他只是不勉强，但并不是不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