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陆辰风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又有失章法地急于交付出去自己真心的,恐怕只有林潮生了。
听着乱作一团的心跳,陆辰风气息微颤,紧张的气氛却在两人漫长的对视中悄然温情。
当麻雀扑腾着翅膀飞离天台,庭院里的哄闹声散尽,间歇的海风卷着暖意袭来,林潮生弓背往前探了探身子,抵上陆辰风的额头。
他只轻声说了一句,“我跟你走”。
浑身气力倏地泄了下去,陆辰风踏实地闭上眼睛,放松紧绷的神经,重新找回身体的所有感官,挺直背脊拥住林潮生。
他知道面对未来,林潮生毫无底气,是他让他变得勇敢。
回到林潮生的房间,陆辰风先将机票改签成傍晚五点,再给林潮生买了一张。确认票/单的时候,激动的心情难以压制,陆辰风深吸口气从手机屏幕上移开目光,让正在收拾行李的林潮生占满自己的视野。
他要带这个人回家了。
陆辰风蹲到林潮生身边,帮他叠好衣服,盯着他把箱子塞得不留一丝缝隙,没头没尾地道了声,“谢谢”。
谢谢你愿意孤注一掷地信任我。
林潮生将笑容送给他,伸手取来床头柜上的小花盆,用塑料膜一层又一层细致地裹好,然后是隔间抽屉里的那摞奖证:“咱俩都这么熟了,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简伊大大咧咧地端着早餐推门进屋,当场愣在原地,只见两个大男人围着个行李箱笑得肩膀直颤,惊得他眼镜都从鼻梁上滑到了鼻尖儿。
本想好意询问一下陆辰风有没有需要帮忙的地方,还未张口,视线漫不经心地掠过立在墙边的小行李箱,简伊迷茫地眨眨眼睛,再一瞅摊开在地面的大箱子,猛地一蹦三尺高,乍起一声吼:“哥!你又要去哪儿啊!”
半刻钟后,简伊一屁股坐回柜台里侧的椅凳上,晃悠一圈发蒙的脑袋,拿掌心托住,开始没出息地蹭眼角。
林潮生站在外侧,隔着台面摸摸简伊那一头扎手的小板寸,而后清清嗓子,毕恭毕敬地唤他:“简老板。”
简伊孩子气地红着眼眶挥起拳头:“禁止你再跟我讲话!”
尽管不情愿也不甘愿林潮生的离开,但简伊没办法不认同他的决定,甚至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他看向陆辰风的眼神很复杂,有怀疑也有感激,少年尚且不知如何准确表达自己的情绪,索性纠结地把头一偏,撇下嘴角克制住眼泪。
林潮生留给他慢慢消化的时间,拾起柜台上的一沓名片,是时候该做更换了。
这时,陆辰风朝他伸手:“送我一张吧,我放钱包里。”
林潮生倏然诧异:“你第一天来住店,我没给过你吗?”
陆辰风认真回忆一番:“好像没有。”
“奇怪,我一向是先把名片拿给客人们的。”林潮生抽出一张搁在陆辰风掌心,说,“可能是当时把注意力全放在你身上了。”
简伊不偏头了,直接背朝两人仰脸面壁,他这个电灯泡当得可怪别扭的。
去往大理机场的专车订的是下午两点,等林潮生将客栈的所有权限转交完简伊,陆辰风倚着柜台沉思许久,还是直白地开了口:“走之前,我想悼念一下叔叔阿姨。”
原本打算独自前往,没成想陆辰风会主动提出请求,林潮生心中感慨万分,笑着点头:“好,我们一起。”
依旧是一人蹬自行车,一人骑着电动小摩托,四月中旬洱海岸边遍满花丛,林潮生仍会时不时减慢车速,想要近距离多欣赏几眼茂盛的花草。
陆辰风老老实实地跟着他,时光闪回他们第一次骑行出游时的场景,往日与今时,林潮生的身影重叠在眼前,陆辰风怎么也没想到,他将要和旅行中遇见的这个人共赴未来。
正觉寺占地面积不大,院落窄小,门脸破旧,门口挂着掉漆的牌匾,若没有林潮生的带领,陆辰风还以为这只是户寻常人家。
迈过仅供一人通行的正门,倚墙栽种的两棵菩提树下,有游客在敲空灵鼓。林潮生走向正殿,他自踏入这里便换上一副庄穆的神色,双手接住僧人捧来的佛香,朝着殿内放置牌位的木架前径自一跪,重重地三叩首。
陆辰风望着他的正前方,向僧人请来两盏佛灯,待林潮生跪拜完,他把点燃的灯烛呈到并排而立的两块牌位旁边,手举佛香贴紧眉心,屈腰深鞠三躬。
目光捕捉到陆辰风启合的嘴唇,结束悼念,林潮生调整好情绪,踏离正殿时问:“你跟我爸妈说什么了?”
陆辰风牵起林潮生的手,小心翼翼地护着他迈过最外侧的那道门槛:“我恳请二老能够放心把你交到我手上。”
林潮生代替他们回答:“放心。”
为了安抚简伊,林潮生中午亲自下厨做的野生菌米线与荷叶鸡。简伊顶着肿成核桃仁的眼睛闷头啃鸡肉,对着饭碗发愣,迟迟舍不得吞咽。
简伊是个苦孩子,由于家境贫寒,他想节省开支供姐姐念完高中,于是早早辍学出来打工。邋遢地混过几个月,也吊儿郎当地干过苦差事,他始终以为自己只能模棱两可地去熬这一生。
起初抱着随便试一试的心态来到佳夕客栈应聘,谁能预料这一呆就是两年,简伊不仅结识了林潮生,也明确了人生最终的规划和方向。
“哥,你一定要好好的。”
后视镜里奔跑的少年越来越远,林潮生回头注视着简伊放声哭嚎的模样,冲他挥了挥手,在心里应了句,“我答应你”。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环海公路时,健谈的司机指了指窗外的天空,喜出望外地对他的乘客们说:“二位先生运气不错,今天的洱海上空出现彩云了,难得一见的漂亮。”
林潮生降下半扇车窗,凉风吹拂,他眺望着白色云团间的七彩流光,悄悄在心里许下一个愿望。
临行前,陆辰风最后一次坐在客栈前厅那张熟悉的桌位里,展开留言簿,压下笔尖:感谢林老板这几日的悉心照顾。
林潮生一如既往在这位“客人”的留言后面,附上自己的回复:往后还请陆先生多多关照:)
顺利办理完值机,直到两人安然地等在候机室里,陆辰风还是没忍住,好奇地询问林潮生刚才许了什么心愿。
林潮生抱着陆辰风的公文包,先去看他的眼睛,继而是身后熙攘来往的人群,其中不乏同出同归的情侣爱人,聚焦的视线最终定格玻璃窗外陆续降落的飞机。
林潮生说:“希望命运能让相爱的人都长久。”
夕阳如约而至,下午五点十三分,前往北京的航班准时飞离大理机场。陆辰风看一眼熟睡在自己身边的林潮生,轻轻为他盖好薄毯。
踏上这一程旅行时,陆辰风心灰意冷,以为命运就是要他历经万难,得到的都将失去,拥有的总会离开。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林潮生坐在两人卧室的书桌前,身上淋着和煦的阳光。他翻开自己的那本笔记,重新以不一样的心态到末尾,发现在他们离开佳夕客栈的前一晚,在他未能注意到的角落里,陆辰风留下了一句想要对这趟旅程,对他们的相知相遇,对自己喜欢的人坦诚相待的话。
林潮生珍惜地抚摸着陆辰风的文字,清隽的笔迹工整地写道:即使岁月坎坷,逢你便是逢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