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被推开时,月光乍泄,光晕落在来者双肩。
高挑的身形,熟悉的举手投足,逐渐与程铄的记忆重合,只除了当年那件蓝校服被黑衬衫所取代,仿佛宋汶渊没有变过。
天花板上的吊灯晃了晃,橙黄的光影流转变换,描摹出宋汶渊的眉眼,他像是行走人间的神祇,最终汇聚成程铄瞳孔中一对明亮的光点。
程铄怔怔地望着,望得出神。
直到视线里,宋汶渊停住脚步,身后的男生带着笑挽上宋汶渊的胳膊,换来宋汶渊笑着捏了捏男生的鼻尖。
程铄胸口忽然有些闷,视线慢慢放空。
那边宋汶渊似乎察觉到什么,忽然朝程铄的方向看来——
程铄急忙低下头,右手指尖捏住帽檐向下压,心有余悸。
和高中时期每一次偶遇宋汶渊一样,他还是不敢直视宋汶渊的眼睛,还是这么没出息。
程铄的眼睫颤了颤,将唇抿成一条线,十指不自觉地收入掌心,静默片刻,才试探地抬眼,小心翼翼地用视线去追寻宋汶渊的背影——
他们去了散台。
宋汶渊落座的位置正好被墙挡得严严实实,程铄变了几次座位,都没能看到对方完整的背影,沉思几秒,忽而有了主意。
花式调酒本身就具有一定的观赏性,因此会有人伏在吧台上,边看边和调酒师聊几句,程铄目测等他走到吧台的位置,视野会开阔许多。
虽然不是很想和那个陆……等等,他叫陆什么来着?
程铄回忆了几秒,没想起来,忘了。
虽然不是很想和那个姓陆的调酒师聊天。
程铄走到吧台前,很巧妙的,直接把称呼省去了,“请问我的‘阿拉丁神灯’好了吗?”
他并不关心答案,说完,就朝宋汶渊的方向看,果然能看见对方的侧脸,还有宋汶渊对面的男生。
那个男生……是对象,是炮友,还是情人?
“稍等,下一杯就是你的。”
陆淮骞头也不抬,他调酒的时候,难得认真严肃,神色不带笑意,他倒掉酒杯里的方形冰块后,将搅拌杯里的鸡尾酒过滤倒入透明马天尼杯中,最后加入樱桃装饰,递给一旁的酒保,立即开始准备下一杯鸡尾酒。
不过在开始前,他还是抬头看了程铄一眼,却发现程铄并不在看他。
陆淮骞正要顺着程铄的视线看去,后者察觉到什么似的蓦然将视线收回。
程铄右手的胳膊肘撑在吧台上,掌心拖起下巴,“这杯到我了吧?”
在明灭可见的光线里,陆淮骞注意到,程铄支起下巴的那只手,食指上的银色戒指留有光点,耳垂只剩一只银色蜘蛛闪烁,像两颗引人注目的星星。
陆淮骞微笑颔首,“是的。”
他取出一个高球杯,“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是第一次来吧。”
程铄心不在焉地点头,“嗯。”
陆淮骞往酒杯里加入冰块,“因为我觉得,以你的形象,如果你之前来过,我绝对会有印象。”
程铄的心根本就不在这,视线也飘忽不定,“哦。”
陆淮骞隐约品出几分对方不想聊天的意思,心说,难道……或许程铄就只是想静静地观赏调酒——
那不得好好露一手?
自信心爆棚的陆老板头正颈直,压肩展胸,时刻提醒自己的动作要优雅再优雅。
他慢条斯理地在酒杯边缘沾上盐边,将朗姆酒柠檬汁气泡水等按比例混合,用吧勺搅拌的动作像是在单手翻腕花,最后弯腰点缀上柠檬圆片,将酒水推到程铄面前。
但其实,程铄刚刚光顾着盯梢宋汶渊了,压根没留意陆淮骞这边的动静。
他看到宋汶渊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逗得对面的男生捂着嘴笑得弯起了腰,他还看到宋汶渊原本是坐在男生对面的,说着说着忽然起身坐到男生身边,手指熟练地在男生腰间流连——
程铄皱了皱眉。
倏地,视野里宋汶渊又站起身,程铄急忙低下头去,视线慌不择路地投向那杯阿拉丁神灯。
耳边有人在叫陆淮骞的名字,帮助他回忆起陆老板的大名。
程铄暂时还不想离开这个有利的观察位置,只好硬着头皮和陆淮骞没话找话聊,“你的酒吧……一般晚上几点开门?”
“早上八点吧。”
“白天也开门?”程铄微微诧异道,“白天也会有人喝酒吗?”
“几乎没有,”陆淮骞解释道,“所以白天是咖啡馆,但是到了夜晚,就会摇身一变,变成鸡尾酒吧,就像在很多故事里,神秘英雄都是白天默默无闻,晚上变身拯救世界,我的酒吧也一样。”
程铄怔了怔,意外于陆淮骞的解释和手里这杯阿拉丁神灯一样,有种难以名状的奇妙感。
“老板,刚刚我们点的酒能换一杯吗?”
耳边忽然响起宋汶渊的声音,余光被毛衣材质填满,程铄骤然一惊。
他随即将头埋得更低,拽着帽檐往下拉,僵在原地不敢再有多余的动作,连呼吸都放得很轻,生怕引起旁人的注意。
“你们刚刚点的什么?”他听到陆淮骞问。
然后是宋汶渊的声音,“两杯金里奇,是我点的,但是小劼说他不喜欢喝太酸的酒,我记得,金里奇是有青柠汁的吧?”
“是的。”
“怪我,应该多问一句的,毕竟我们初次见面,我请他喝酒,总得请对方喜欢的,给彼此留个好印象,你说是吧。”
很轻佻的语气,完完全全颠覆了程铄的记忆,记忆里的宋汶渊,和身边这个初次见面就动手动脚的宋汶渊,像是两个人。
程铄甚至想扭头看过去,但是他怕被宋汶渊注意到,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宋汶渊还记得他。
“你想换成什么?”说着,陆淮骞正要转身去拿酒单。
“不用,不用给我拿酒单,”宋汶渊直接报出了名字,“换成两杯西洛可吧。”
“好的。”
“对了。”宋汶渊想起什么似的,忽然凑近,压低了声音,“几十分钟过后,我有点事可能要出去一下,再回来的时候,记得让酒保送酒单给我,毕竟今晚的第三和第四杯酒,我不想和再点西洛可。”
刹那间,程铄只觉宋汶渊的尾音化作一根尖锐的针刺入自己的耳膜,心脏也跟随着蜷缩了一瞬。
宋汶渊今晚已经点过两杯酒,所以他口中第三和第四杯酒,第三杯酒属于他自己,那么另一杯会送给谁?他口中初次见面的小劼?还是别人?
如果是小劼,宋汶渊似乎没有必要来吧台强调他中途会出去一趟。
想到这,程铄只觉得事情已经趋于明了,第四杯酒很可能会送给宋汶渊第二次带来的新人。
唯一不明白的,就是宋汶渊为什么要特意到陆淮骞面前提这一句,难道他和陆淮骞关系很好吗?
还没等程铄想清楚,又听到陆淮骞回应的声音,“我知道了,酒单会送上的。”
然后宋汶渊很突兀地笑了几声,“哈哈,谢谢陆老板。”
从始至终,程铄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直到宋汶渊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淡出,他不想再去偷看宋汶渊和小劼的互动,也不需要,他只要看宋汶渊出去之后再回来带的那个人还是不是小劼,就能真相大白。
但是万一,万一宋汶渊就只是和另一位朋友出来喝酒呢?
或者万一,万一他和小劼第一次见面是因为网恋奔现呢?
程铄明知道以上的可能性微乎极微,但是却不愿全然否定,不愿得出宋汶渊在约炮的结论,他知道自己在下意识地为宋汶渊辩解,他觉得自己在犯贱。
指尖贴上冰凉的酒杯,其实还有一个人能告诉他答案,程铄的指尖不由得收紧,沉默几秒后,他终究是出声问道:“……陆老板,刚刚那个人,他经常来酒吧吗?”
陆淮骞似乎看穿了什么,不答反问:“你们认识?”
程铄心里一紧,下意识否认道:“不认识。”
陆淮骞面上还是一如既往的笑意,“我怎么感觉,你刚刚有在刻意偷听他说话?”
程铄被戳中心事,一时沉默,他想知道陆老板的答案,又不想在气势上认输,“……我那是光明正大的听。”
陆淮骞闻言笑了声,悠悠道:“我看你来吧台,也不说话,也不欣赏调酒,总是时不时侧头往那个方向看,原来是在看他——”
说到这,他眼眸微不可查地眯了一下,“他经常来我的酒吧喝酒,我们也算认识。”
陆淮骞话说一半,刻意停顿了一下,瞄了程铄一眼,却没了下文,因为他想让程铄来套他的话。
片刻的安静后,程铄果然承认了,“我只是,只是觉得他长的还行,所以就多看了他几眼……他平时,也这样吗?”
“哪样?”
程铄抿了抿唇,还是选择了直说:“比如……一晚上约两个?”
“原来你知道。”陆淮骞挑了下眉,略有讶异之色,“那么如你所见,他是个海王。”
程铄闻言,只觉心头一窒,喉咙涩得说不出话来,勉强挤出一句“谢谢”,攥着酒杯匆匆离去,像是落荒而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