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进这一剑又快又狠,满拟将赵霁的脑袋对半剖开,可是有人动作比他还快,一股钟杵般的怪力猛地撞在他的左侧腰,他趔趄摔倒,发现来袭者是本该肢体麻痹的商荣。
原来商荣刚才听他跟慕容延钊说话时已产生警觉,冒着血液逆行的风险提气扑来,用头捶撞倒廖进。
赵霁九死一生,尚未明白廖进行凶的真正动机,还以为他记恨自己态度刻薄才趁机杀人报复。
商荣却已看透实情,怒斥廖进:“你、你才是采花贼!”
廖进仰头大笑,姿态狂妄、狞恶,与先前卑若虫蚁的模样判若两人,慕容延钊气极呕血,悔恨不已地叫骂:“我们竟受这豺狼愚弄,白在江湖上混了。”
赵霁见他和商荣都含恨愤叹,眼前的五里云雾仍未散去,惊叫道:“他是采花贼,那这个戴斗笠的家伙又是谁!?”
斗笠客挣扎着摘下枯箬笠,苦笑道:“二位少侠,你们还认得我么?”
商荣乍看几曾相逢,赵霁眼尖,瞬间忆起前情,再次失声大叫:“你、你不就是诸天教那个……”
他不知对方名姓,先提醒商荣:“你还记不记得去年在唐家堡,唐门的人曾监、禁过一个诸天教教徒吗?就是他!”
商荣记忆复苏,忙问斗笠客:“你是薛莲的徒弟?”
斗笠客点头:“我叫耿全,日前奉家师之命来此查案,少侠,咱们这次是蒋干盗书,中了计啊。”
他的视线射向廖进,如同当年赤壁的大火,咬牙切齿质问:“你可是那个修炼采补之术的淫贼!?”
廖进嘿嘿奸笑,活灵活现诠释了小人得志的情状,对商荣说:“你们不是很想知道我的来历吗?不妨问问这个人吧。”
见他承认罪行,耿全空余满腔愤恨,却连杀死一只蚂蚁的力气都没有,此刻身陷绝境,友邦三人也无生还希望,唯一能做的就是让他们死个明白,当下懊丧地道出这几日的经历。
据说,廖进并非第一次为恶,一年前就曾在北方犯案,他修炼一种奇门内功,靠采阴补阳导引服气,专挑十三岁以上,十六岁以下的少女为采女。因这门内功极其阴毒,与其他采补术不同,受害女子莫不当场身亡。当初他在北方各地连杀数十人,武林中追捕甚紧,但都被他狡诈逃脱。
时隔一年,这厮又潜入蜀地作案,薛莲风闻峨眉县的惨案后,首先想到他,派耿全前来彻查。
“我来到峨眉县的第二天就发现淫贼踪迹,奈何他轻功了得,我追踪过好几回都没能抓住他。昨夜他又在顺福巷出没,我追出两条街,却看到三个黑影并排飞奔,上前抓住一个,发现是假人,接着就跟两位少侠交上手,当时我便怀疑你们是玄真派弟子,心里吃不太准,不留神被你们跑脱了。
今天上午在市场上看到有人表演杂耍,站住仔细瞧了半晌,确认是你们假扮的,猜想你们大概是为了替慕容少侠洗脱罪名,也在搜捕淫贼,一来不想妨碍你们,二来怕产生误会,便悄悄离去了。方才这淫贼在城南现身,我暗中跟到这附近,找了很久终于又看见他,一路追杀过来,不想撞上你们,落了个两败俱伤。”
案件脉络浮出水面,廖进想必听说慕容延钊被错认为采花贼,将计就计让他当替罪羊,还利用商荣赵霁对耿全的误会,设计令双方武斗,从而坐守渔翁之利。
赵霁大骂廖进:“你说你去买吃的,原来是去引耿大哥上钩,让我们两拨人自相残杀,我们中的毒定是你下在烧饼里的,你这个恶毒的小人!必遭天打雷劈!”
此人的奸狡巨滑都属罕见,假装乞丐,假装可怜,假装不会武功,说的每句话,做的每一个动作都与谎言丝丝相扣,把几个聪明人蒙在鼓里,一步步带入圈套。
慕容延钊根据耿全提供的信息,想起一桩江湖往事,质问廖进:“以前雁荡山有个枯荣和尚,创造了一套采阴补阳的内功,年轻女子被他祸害后,容颜都迅速衰老,这老秃驴作恶多端,后被正教人士诛杀,你与那淫僧可有瓜葛?”
廖进嬉笑:“慕容少侠好见识,我的武功和采补术都是枯荣教授的。我对你们撒了很多谎,可有一句话不假,我的确是个书生,不仅满腹经纶,还怀有经天纬地之才,可惜出身寒微,又适逢这??之世,一直怀才不遇。
我投奔过很多大人物,他们都看不到我的价值,只会以貌取人,客气的赠送一点财帛便打发我走,粗鄙的则大肆嘲笑甚至恶言相向。
多年来我辗转奔波,最终一事无成,那年路过雁荡山,心灰意冷下想到出家,却不料机缘巧合被枯荣收做门徒。
我发现这老和尚武功高强,便卖力讨好他,哄他教我武功,后来又偷偷学到了他独门的采补术,依照练习,果然功力大增。
那老和尚练功的目的只求长生不老,我可不像他不求上进,我要利用这神功干大事,把那些曾经嘲笑过贬低过羞辱过我的人统统踩到脚下,实现我多年未竞的抱负!”
他的语气逐渐癫狂,流泻出陈年的怨毒,一个自视甚高,又多年郁郁不得志的人,心态很容易像酱缸里的腌菜腐烂发臭,酿出的毒素毁灭了良知,这时得到力量,就会变成灭绝人性的暴徒。
慕容延钊哀其不幸恨起无道,说:“你用这种丧尽天良的方式变强,不是求上进,正是最大的堕落。枯荣和尚的行径已经够歹毒了,你比他更残忍十倍,不久必遭天谴!”
廖进只当他嘴硬,笑道:“慕容少侠,你也是鼠目寸光,古今成大事者,哪一个不是血债累累,秦始皇统一六国杀了多少人?汉武帝征讨匈奴又杀了多少人?唐太宗为当皇帝,连自己的亲兄弟都杀,跟这些帝王相比,我杀这点人算得了什么?
那些死在我手里的女人正该感到荣幸,她们的牺牲为我换取力量,将来等我成就大业,自会记住她们的好处,为她们树碑列传,让她们流芳百世,这不是比那些生而无闻,死不留名的平凡女子荣耀得多吗?你也是,能做我的替死鬼,是你前世修来的造化。”
慕容延钊怒极失语,赵霁忍不住替他大骂:“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人,一个落魄书生还敢自比秦皇汉武,那些女孩子本来过得很幸福,被你这恶贼害死,心里不知多怨恨呢!我是她们,化作厉鬼也要吃你的肉,啃你的骨!”
廖进冷哼一声,剑芒再次指向他。
“我这就让你变鬼,看你能耐我何。”,随后趾高气昂嘲讽,“大名鼎鼎的玄真派弟子到了我跟前也得乖乖变成烂泥,看来都是浪得虚名。”
他正欲举剑,旁边商荣忽然大口大口喷血,像受了极严重的内伤,廖进不明所以,又惊见他摇摇晃晃站起,目光像融化了的铁水般烫人。
“谁说玄真派都是烂泥?这里还有一个能打的。”
慕容延钊和赵霁都明白过来,商荣是用本门内功心法强行逼出体内毒素,吐出大量毒血的同时,自身经脉也受到重创,搞不好会当场毙命。
“商师弟,不可!”
慕容延钊情知阻止不会奏效,他这师弟傲骨嶙嶙,绝不肯忍辱偷生,既为釜中游鱼,势必殊死一搏。
商荣气血乱涌,浑身疼痛,但也恢复了七八成功力,可与贼人堵斗,屈指拭去嘴角鲜血,向廖进冷笑:“你难道就没反思过?那些大人物不重用你,不是因为没眼光,而是你本身就是无能之辈,心比天高,命如纸薄,还敢抱怨自己怀才不遇。”
他的语气是毒液浇廖进的自尊,是钢刀宛他的心肝,他不明白这小小少年为什么和那些大人物心曲相通,说他们说过的话,学他们做过的表情,那双包含藐视的眼睛形同一座炼狱,他已经脱胎换骨的灵魂也经不住焚烧。
“臭小子,你活腻了!”
人如虎,剑如爪,凶焰高炽地扑向商荣,手无寸铁的他全身笼罩在凌厉的剑气下,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说时迟那时快,乐果儿倏地窜出来,顺着廖进的背脊爬上肩颈,照着他的右耳狠狠撕咬。
廖进算计到了方方面面,却百密一疏漏掉这只小猴子,吃痛停住攻势,反手来捉,乐果儿已叼着他耳朵上一片肉敏捷地逃开了。
对面商荣也一个跟头避开,脚尖挑起地上的佩剑,剑锋刷地向敌人咽喉疾点。
廖进一剑劈空,侧身收招,一招“飞剑截腕”来斩他的手臂,商荣于一片白影中回剑横扫,已将对方的剑扫得荡开了去,一来一往七八个回合,打得剑光喷吐,满目灿然。
可惜气势上虽不输,终究重伤在身,很快就被廖进占据上风,身上已增添好几处剑伤,在黑夜里开出朵朵血光。
这血光仿佛热油泼在赵霁的怒气里,火光冲天,赤焰千里,其他念想都成灰烬,只有一个百炼成钢杀了那个淫贼!
他效仿商荣运功逼毒,从丹田里硬提一口真气,震动五脏六腑,冲开七筋八脉,哇哇吐出一升鲜血。然而功力不足,只能勉强恢复行动,做不到上阵厮杀。
正急似热锅上的蚂蚁,乐果儿跳回到他跟前,小家伙吓得扒耳搔腮,守住他吱吱叫唤。赵霁想起它方才撕咬廖进的那一幕,乍然获得启发,膝行匍匐地爬到耿全身边,拉开他的衣襟,扯下他腰间的革囊,一边快速翻找,一边急冲冲问:“你带毒、药了吗?哪一种最毒?”
此时他和商荣是唯一的希望,耿全忙帮他掏出藏在怀里的土陶瓶。
“这是十蛇粉,见血封喉,无药可解。”
他猜准了赵霁要对廖进下毒,却没猜出他的下毒方式,只见他倒出一捧毒粉,毫不犹豫塞入口中。耿全以为这孩子吓破胆想要自杀,惊忙打落药瓶,赵霁吐出多余的毒粉,愤然低吼:“小爷跟这畜生拼了!”
耿全尚不明白他的用意,已先被他壮士断腕的气魄镇住,心中闪过一线光亮,拿出一只银嘴的骨哨。
“我受伤太重,气息不足,你把这哨子交给慕容少侠,让他不停地吹,附近兴许有我们诸天教的教友,听见哨音定会赶来援救!”
赵霁依言将哨子扔给慕容延钊,准头稍微偏了数尺,却也顾不得捡拾,因为商荣又被廖进刺中,这次伤在右腕,只好改用左手握剑。
胜负已见分晓,但愤怒排山倒海,绝望无处立足,那么多冰清玉洁,韶颜稚齿的女孩子被这肮脏丑陋的恶棍玷污、杀害,为了这些夭折的生命,为了世间公理也要拼尽最后一口气,否则对不起师门教诲,对不起手里的剑,更对不起自己心中的信念。
廖进这时也不急于取他性命,准备将他零刀碎剐,慢慢虐杀,先割掉他的鼻子,毁去他的容貌。
出招前一刹那,一声锥子似的的哨音钻入耳膜,刺得他脑袋跳痛,剑锋也为之一滞。
赵霁瞅准机会,学乐果儿的动作扑上他的后背,满口铁齿铜牙如数陷进他的后颈,血腥眨眼盈满整个口腔。此时他嘴里充满毒液,化身一条剧毒的大蛇,要把这凶穷恶极的贼人送入地狱。
廖进的挣扎只维持了片刻,毒素已游遍他周身血管,身体像被巨蟒勒紧了,骨头一寸寸粉碎,筋脉一根根断裂,七窍里渗出鲜血,跟着哑然倒地,也如烂泥般抽搐着摊开来。
赵霁没有松口,他的意识心智都灌注于齿间,不曾发觉毒素也渗透到了自己体内,眼眶渐渐被血水浸湿,呼吸开始麻痹,闻不到气味,感知不到疼痛,听觉丧失前,一声声鬼啸鹰嗥的哨音犹如战时连绵不绝点亮的烽火台,不屈不挠地同黑暗展开抗争。
赵霁以为自己死了,云里雾里地走进地府,见到了父母和费姨娘,喜糖儿也跑来迎接他,阖家团聚,满心欢喜,暂时把阳间事的抛到脑后。忽而听到一阵哭声,有人在忘川对岸呼唤他,那个白衣胜雪的少年,分明是商荣。
看他哭得悲痛欲绝,赵霁又惊又喜,心想这人对自己凶恶一世,到底在死后表露真情,也不枉自己为他送掉一条命。乐呵呵挥手大喊:“你别哭啦,我回来陪你就是了。”
不禁往前跨出一步,立刻滚西瓜似的落下奈何桥,一个激灵醒过来。
“赵师侄,你终于醒了!”
床前当真坐着一个泪人,眉眼也很俊美清秀,却是他的七师叔王继恩。
赵霁茫然若失,呆呆注视他一会儿,感觉身体像在醋缸里浸了三天三夜,酸痛得快要化开。
“别动,你身上余毒未散,内伤也没好,得静卧调养。”
王继恩在他脑后垫了只软枕,端起瓷碗喂他喝米汤。
赵霁看他眼皮肿得老高,脸颊的皮肤都被泪水冲刷得透明了,想必守了自己很久,再看房内的布置,知道此处是玄真观的客房。
“我回来多久了?”
“六天五夜。”
“我怎么活下来的?”
“你运气好,那晚出事时附近正好有诸天教的神医路过,听到大师兄吹出的哨音,马上赶去营救,他身上带着解毒灵药,一到那儿就灌你吃下去。可是你中毒太深,服了药也不能脱险,大师兄他们将你送回玄真观,师父用内力为你逼出残毒,这才转危为安。”
赵霁还想继续下一个问题,房门打开,飞进一片薄如蝉翼的阳光,商荣神清气爽地站在光线中,六天前的险情好像没在他身上留下丝毫痕迹。
“我就说这小子死不了,你那些眼泪算白流了。”
他进门直接调侃王继恩,却对伤者不闻不问,赵霁气得眼前发黑,真想立刻死过去,看他是否还能保持无所谓的德行。
王继恩起身让座,一如既往的温顺恭敬,商荣按住他的肩膀。
“你坐你坐,我就是来问问你明天想吃什么,师父给了我五两银子,让我下山买些好酒好菜,明天好招待客人。”
王继恩听说薛莲明日要来拜访,便问:“采花贼不是已经抓到了吗?她还来做什么?”
“不知道,可能有别的事吧。你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尽管说,这回咱们可以假公济私,好好打打牙祭。”
“师兄决定就好,我无所谓。”
“行,那我就看着安排啦。”
赵霁见商荣拔腿要走,挣扎着爬起来大骂:“商荣!你都不问问我是死是活吗?”
商荣回头眯起眼睛看他,口气仍是无所谓:“你不是活得好好的吗?我眼睛又没瞎,还问你干嘛?”
“你眼睛是不瞎,但心太黑!”
赵霁抓起枕头掷过去,歪歪扭扭爬下床,非要揍他两下才解恨。
王继恩急忙拦住,苦劝他别乱动,以免伤势反复。
商荣诮讪道:“王师弟你用不着担心,看他还有力气骂人,肯定没事的。”
他的冷漠像冷风,快把赵霁的肺叶吹炸了,人走之后,气得眼泪花花,倒在床上踢被捶枕,觉得自己一腔热血都洒在冰坨子上,还不如死了省心。
王继恩轻轻拍抚他的背心,柔声劝慰:“你别跟商师兄怄气,你刚受伤那会儿他很着急的,自己也受了重伤,回来还叫师父先救你,别看他这会儿生龙活虎,倒回去两天跟你一样连路都走不动呢。”
他将商荣当时的言行事无巨细描述一遍,以缓解赵霁的怨念。
赵霁相信王继恩不会诓他,却不明白商荣刚才为何冷落他。
王继恩说:“商师兄是你师父,当着你态度总要稳重些,你就别跟他计较这么多了,安心养伤要紧。”
赵霁在他哄劝下解开郁结,喝完米汤,精神也稍稍恢复,向他询问案件后续。
王继恩说:“当时神医也给那贼人吃了解毒、药,他命大活了下来,不过武功全废了,诸天教的人将他押送官府,他自知死罪难逃,将罪行一一招供,县令按律判处剐刑,昨天已在县城的菜市口正、法了。”
赵霁欣喜:“采花贼一死,大师伯的冤情也明了了,官府不会再难为他了吧?”
看王继恩愁雾遮面,他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
“采花贼只认了劫杀少女和杀害吴秀才母子的罪名,坚决否认香秀是他杀的,他说他只对处女下手,像那种千人骑万人跨的婊、子不仅无用反而有害。翠香楼的命案没破,大师兄仍是最大嫌疑人,好在县令对师父礼重,答应暂不提审大师兄,但为了对外有个交代,仍将他收押在了县城大牢。师父这几日忙着为你和商师兄疗伤,没顾上救他,可能也想让他吃几天牢饭,以示惩戒吧。”
赵霁明白慕容延钊之所以卷入命案,发端就在于他太爱流连**,行为有失端正,如今身陷囹圄也是咎由自取,陈抟被他连累挨了段化一顿臭骂,让他好好吃些苦头反省确是应该。可是冤有头债有主,追查不能停止,总归要将真凶绳之以法此事才算圆满。
晚间王继恩来送饭,带给他一包热烘烘的糖炒栗子,说是商荣给他的。
赵霁想起那日在峨眉县里,商荣曾许诺,假如他的计策成功就奖励他糖炒栗子。当时他不太在意,此时几乎忘得精光,结果商荣竟主动兑现承诺,这人很多作风都讨厌,只有言出必行这点挺讨人喜欢。
王继恩见赵霁盯着栗子乐开花,问他为何这般高兴。
赵霁傻笑搪塞,热情地请他吃栗子。
王继恩微笑摇头:“这是商师兄专门买给你的,我怎么好意思吃。”
赵霁笑道:“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爱请谁吃就请谁吃,王师叔照顾我这么多天,我有好吃的当然要同你分享啦。”
说着亲手剥了一颗栗子,不管他害羞与否,硬是喂到他嘴里才罢休。
没等他屁股落回床上,商荣突然踹门进来,脸色好像刚擦过锅底的抹布,散发出烟熏火燎的焦味,箭步上前抢走装栗子的纸包,另一只手拽住王继恩说:“王师弟,我们到外面吃栗子去,别理这死小子。”
赵霁又懵又怒,问他:“你是不是疯了,好好的干嘛挑事?”
商荣还以冷笑:“栗子是我买的,我不会自己请王师弟吃?凭什么被你拿来做人情!”
“不过是些栗子,算什么人情!你这人也忒小气得过头了!”
“是我小气还是你没良心?早知道拿来喂猴子也好过喂你这个白眼狼!”
他俩吵得脸红筋涨,也把王继恩气得发抖,吐出还未嚼碎的栗子,忍怒对商荣说:“商师兄,你别骂赵师侄,是我不懂事,不该吃你给他买的东西。不过赵师侄有句话说得没错,不过是些栗子,何必大动肝火,更扯不到良心、白眼狼上头去。”
他以为商荣在指桑骂槐,其实都是多心,方才商荣在外面听到赵霁说“送给我就是我的了,我爱请谁吃就请谁吃”,便怒从中来,觉得赵霁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接下来他喂王继恩吃栗子的举动更像烧火棍把他的火气轰轰轰全挑出来,进门只为教训这不识抬举的孽徒,谁想连王继恩一并得罪了。
他赶忙辩白:“王师弟我没怪你,你别误会。”
王继恩懦弱自卑,从不与人争执,习惯隐忍的他这时怒形于色,已气到极致,却仍回避吵闹,挣开手匆匆去了。
商荣不小心激怒无辜,心中万分懊悔,把这统统归咎于赵霁,调头指着他的鼻子大骂:“王师弟一直对我客客气气,今天头一回开口埋怨我,都是你惹出来的。”
赵霁好似风箱板修锅盖,受了冷气受热气,愤懑还击,把矛盾的原由都总结到他的蛮横霸道和小心眼上。二人的厮哄不久引来多人围观,得知起因是为一包糖炒栗子,都笑话他们不懂事。
事后陈抟悄悄塞给赵霁一两银子,让他去买栗子,尽情地吃过瘾,还说:“以后想吃零嘴就来找太师父,太师父给你买,别跟你师父吵架了。”
这治标不治根的办法解决不了问题,争端的发生在人不在物,连赵霁也不明白,他和商荣可以为对方豁出性命,却转身又因鸡毛蒜皮的小事急眼,这反复无常的关系究竟源于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