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伏说话有些词不达意,短短一个故事让他讲了很久,讲完一段他要停下来闷着头为下一段组织语言,有时断断续续好几次才能把一件事情讲清楚。
费薄林静静听着,不知道听了多久,窗外的风停了,温伏的回忆也就结束了。
他等他磕磕绊绊地说完,抬手摸了摸被温伏捧在掌心那个佛牌,两个人的指尖不小心碰到一起,费薄林的手是热的,温伏的指尖是凉的。
费薄林没有把手移开,只是用指腹摩挲佛牌上那个缺口,笑道:“其实,当年她回来,有跟我提到你。”
温伏蓦地抬头,紧紧看着他。
费薄林说:“她说他去云南在河里捡到个孩子,看起来很小,也就四五岁,不知道怎么掉进河里的,家长也不管。”
这是林远宜的原话。
不过她对于温伏的提及,也就到此为止了。
温伏眨眨眼,聚精会神听着:“然后呢?”
“然后……”费薄林手指一顿,“她还说……那个孩子不会说话,问什么都不答,如果不是怕他的父母担心,她就把他捡回家给我做弟弟了。”
这是林远宜没说过的话。
温伏支起胳膊肘,往费薄林那边蹭过去一些,几乎快凑到费薄林眼皮子底下,两颗黑宝石一样的眼珠子盯着他:“真的?”
“真的。”费薄林摸摸他的头发,面不改色,“你早就该是我弟弟了。”
温伏的眼睛闪了闪,接着垂下睫毛陷入沉默。
“不过现在也来得及。”费薄林把他按回枕头上,严丝合缝地掖住温伏的被角,“总归是找到我了——你说呢?”
温伏望着他,很轻微地点了一下头,不知是认可还是别的意思:“嗯。”
他给温伏掖被角时,颈下的吊坠就一直在温伏眼前晃。
左晃右晃,终于被角掖好了,费薄林刚要躺回去,温伏一伸手,把佛牌抓住。
猫猫出手总是让人猝不及防。
费薄林低头:“才给你盖好被子,又伸手做什么?”
温伏攥着佛牌,摸了摸上面的图像,声音低低的:“它有在保佑你吗?”
费薄林愣了愣。
回想起这些年再如何坎坷,总归一切都走过来了,无论是因为佛牌还是什么,他都应该感激。
虽说人定胜天,该谢的另有其人——与其说是神明,不如说谢谢楼下的吴姨又或者坚持到最后的母亲,可哄哄小孩子又有何妨呢。
费薄林刚要回答“有”时,又见温伏摇了摇头。
“不,”温伏凝视着吊坠自言自语地说,“它保佑的是我。”
温伏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看佛牌看得入神,很轻地道:“它保佑我找到你了。”
只是找到费薄林的路长了一点,他一走就是十年。
费薄林抓着他的手放回被窝里,瞥见温伏略微起皮发裂的嘴唇,意识到戎州在今夜彻底入冬了。
兴许该给温伏买一支唇膏,他想。
“也在保佑我,”费薄林对温伏说,“快睡吧。”
温伏睡了。
费薄林闭上眼,迷迷糊糊中刚要睡着,脑子里不知从哪冒出一个声音。
——“费薄林哥哥。”
“!!!”
费薄林猛然看向枕边的温伏。
然而对方睡得正香。
他松了口气,平复心绪,再次闭眼打算入睡。
……过了两个小时,费薄林幽幽睁眼。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干嘛这么叫人。”
烦死了。
费薄林再次顶着淡淡的黑眼圈上了一个周的学。
运动会结束的第二个星期,谢一宁给了温伏参加运动会两项冠军的1200元奖金。
温伏事先不知道会有奖金,被谢一宁叫到阳台拿钱那一刻还懵头懵脑问了句是什么。
谢一宁笑眯眯给他解答:“蓝色的,五十;红色的,一百。还有不懂的吗?”
温伏沉默。
“好啦,”谢一宁不拿他开玩笑,“运动会的奖金。你不是破了校记录吗,学校多给了两百。”
温伏:“哦。”
他揣了钱要回教室,又被谢一宁喊住:“欸,哆来咪!”
温伏转头:“叫我?”
“对。”
谢一宁从校服里掏出前年的新款顶配手机:“你QQ多少,我加一个,把你拉班群。”
温伏输入自己的QQ号,谢一宁接过来一看,露出一个很屑的表情:“你昵称就叫温伏啊?”
温伏点头。
“呆死了。”谢一宁一边添加好友一边嫌弃,“跟你人一样呆。”
温伏站在原地没说话。
“好了。”谢一宁鬼鬼祟祟往教室看看,确定谷明春不在,赶紧点开微博接着查阅自己白天没看完的同人小H漫,同时对温伏挥挥手,“回去吧回去吧,记得同意我的好友申请啊。”
温伏瞥了她的屏幕一眼,离开阳台,回到教室。
晚上在小卖部看店的时候,温伏摸着兜里那一沓票子,对在货架后边清点的人喊:“费薄林哥哥。”
“!”
费薄林又是一激灵。
这是温伏第二次这么喊他,不管听几遍,他都头皮发麻。
得找个什么时间让温伏把称呼改过来。
费薄林从货架后边探出头,先询问温伏:“怎么了?”
温伏说:“你好了吗?”
费薄林的视线移回货架上:“马上。”
清点完货物,他回到柜台后,边打开书包边问:“有事吗?”
温伏说:“我有东西给你。”
费薄林放在书包里的手微顿:“我也有东西给你。”
温伏耳朵动了动,往费薄林那边凑过去,显然对此十分好奇:“什么?”
费薄林眼里带着点笑意:“你的是什么?”
温伏坐回去,往衣服兜里掏掏,掏出一堆被握得像油渣似的纸币,乱糟糟堆在收银台上。
费薄林一看就懂了:“运动会的奖金?”
温伏点点头,把钱往费薄林面前推了推:“给你。”
他现在有吃有住有衣服穿,没有要用钱的地方,所以理所应当认为有钱就是要交给费薄林的。
费薄林轻轻叹气,放下包,一张一张把纸币理好,告诉他:“钱不要总是这么抓,按纸面从小打大叠好放在包里。乱七八糟拿着,手也捏臭了。”
说着就拿了一包湿纸巾递给温伏:“把手擦干净。”
温伏嗅了嗅自己掌心,确实一股钱味儿。
他撕开湿巾胡乱擦了擦手,急着问费薄林要给自己什么东西。
费薄林看他随便擦两下就要丢,立马说:“好好擦。”
“哦。”
温伏又低着脑袋认真把手擦干净。
擦完以后,他抬起头,撞见费薄林拿着一只皮卡丘样子的唇膏立在他眼前的桌上。
温伏左看右看:“糖吗?”
费薄林:“……是唇膏。”
自从前几天费薄林突发奇想给温伏投喂了几支不二家的奶糖以后,这人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论喜欢程度连牛奶都要往后排了。
费薄林每天问温伏早饭想吃什么,温伏永远先问:“可以吃糖吗?”
起初他还纵容着,第一天让温伏一口气吃了十几支,结果温伏趁他不注意,偷偷藏了一些,上语文课的时候嘴里嚼的动静太大,被老师喊起来站了两节课。
本来单科成绩就不好,这下更讨语文老师嫌了。
打那以后,费薄林就不天天给温伏吃糖了,一个周只能吃一次,在必须待家里在他眼皮子底下吃完。
温伏观察着那个皮卡丘盖子小声喃喃道:“……唇膏?”
费薄林让他拿好:“盖子扯开,转出来,涂在嘴唇上,再转回去。嘴巴干的时候就这么做,知道了吗?”
温伏抿抿嘴,正好今早起床刷牙那会儿嘴唇中间开了条口子,一舔就是血,他还没明白为什么,原来就是太干了。
他拿过唇膏,先嗅了嗅,再打开盖子,又嗅了嗅,一股清甜的橘子味散发出来,温伏才麻利地按照费薄林说的张开嘴,给嘴唇上涂了一圈,确实舒服很多。
费薄林在旁边看得哭笑不得:“嘴巴不用张那么大。”
温伏没习惯这玩意儿的用法,刚开始涂,上下嘴唇张得能塞一个鸡蛋,仿佛怕应该涂到下嘴唇的唇膏沾到上边去似的。
费薄林提醒了一次便没有再说,以温伏的性子,以后总归是要他多强调几次才能记住。
见对方收好了盖儿,正低头翻来覆去拿着那个皮卡丘看,费薄林的指尖在桌面点了点:“还有……”
他一出声,温伏就抬头看着他,一脸专心地等他下文。
费薄林斟酌了一下:“以后……不用叫我哥哥。”
看温伏的反应明显不懂。
费薄林解释:“叫我薄哥就行。”
这下温伏像是收到新指令,在脑子过了一遍程序后,输出道:“薄哥?”
听着顺耳多了。
费薄林抿嘴笑了笑:“小伏。”
温伏听到这个称呼,歪了歪头,似乎对此很新奇:“薄哥?”
费薄林:“小伏。”
“薄哥?”
“小伏。”
温伏好像把“薄哥”这个称呼当成了什么特定按钮:叫一声“薄哥”,就能得到一声“小伏。”
他的兴趣很快从唇膏的皮卡丘盖子上转移到这里。
“薄哥?”
“小伏。”
“薄哥?”
“小伏。”
“薄哥?”
“做作业吧。”
费薄林转过身,无情地打断。
温伏:“……哦。”
第二天一大早就上自习课。
费薄林正好把昨晚积压的几道难题拿到办公室去问,坐在温伏左前方的谢一宁百无聊赖刷了会儿题,也决定拿练习册去办公室问问——主要想出去兜一圈透口气,免得打瞌睡。
她刚起身准备让同桌给自己让道,无意间瞥见温伏,忽然吓了一跳:“你在干吗?”
温伏张着嘴,刚合上皮卡丘盖子,涂完唇膏后立马把嘴闭上,恢复一脸漠然的神色,用木讷的口吻快速回答:“涂唇膏。”
“我知道你在涂唇膏。”谢一宁莫名其妙,“你嘴张那么大做什么?扁桃体也干啊?”
温伏闻言摸摸喉咙,作思考状。
谢一宁撇嘴摇摇头,走出座位,又忽然倒回来,低声问温伏:“你小时候说话是不是比较晚?”
温伏:?
没来得及让他反应,谢一宁已经走出去了。
温伏目送她的背影,还在琢磨刚才那句话的意思。
谢一宁侧头一觑,瞧见温伏望着她发呆,扭头就在心里嘀咕:
哆来咪一天到晚神戳戳的。
作者有话说:
谢一宁:这种治好了都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