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天池惊讶了一瞬, 倒不是因为李鱼胆肥地提到了江山,而是因为那一句——最后的劫。
最后,是何意?
虽然小鱼自己没说为何留在他身边, 穆天池经了空提醒, 且他自己也能觉察到, 小鱼是要渡劫的。
上次渡劫, 因土匪之故, 小鱼道并未完全成功。
穆天池自然而然地想, 这次既是最后的劫,渡劫之后,小鱼会不会离开他?
他如今做了太子, 子女双全, 在外人眼里已很圆满了。他很怕这圆满, 亦会让鲤鱼精认为在他身边逗留的时间已足够,是时候该离开他了。可他已一天比一天更在意小鱼,万万不能接受小鱼离开, 除非是他死。
每当他说起, 小鱼总是支支吾吾,语焉不详, 以至于他不惜用手段,也要把这条鱼困在身边。
他知道小鱼心善, 连飘雪、梁氏都会想要照拂, 若说在他身边这么久,只是为了谋取江山, 穆天池是不信的。
小鱼和别的人不一样。
若真要与他谈条件,为何不是选在他艰难之时,那样不论出于什么理由, 他都会应,然而小鱼却是在他已无任何阻碍时,不经意且匆忙地提起,若他是个奸恶之徒,三言两语就糊弄过去,或者干脆拒绝,小鱼又能奈他何?
——难道这些,聪明的小鱼就不清楚吗
其实不必小鱼问,他原就打算在登基之后,给予小鱼与摄政王等同的权利,他知道小鱼经常想做点什么,也有能力做到,只是为王妃、太子妃的名号所束缚,也怕因此与他产生隔阂。
可是怎么会呢,太医为他解毒时,他曾一度昏迷不醒,阴差阳错在睡梦中想起了一些旧事。
他的哑疾,太子位,甚至他的命,都离不开小鱼襄助,若摄政王不够,小鱼想要更多,他给得起之时,也不会吝啬。
小鱼的语气,与其说是真想要,更像是一种试探。
穆天池透过现象看本质,觉得这试探极有可能是与最后一次劫有关。
会不会他答了什么,小鱼就会转身离去?
不是没有可能!
随着雪宝平安降生,穆天池内心的不安越来越多,绝不能行错一步,宁可不答,也不能答错了!
穆天池绷紧下颔,道:“容我考虑考虑,再回答你。”
一直在等着标准答案的李鱼:???
咦,太子不是才说他想要什么就给什么的吗?
李鱼忍不住鼓起嘴巴,男人靠得住,猪都会上树!
一方面觉得太子竟也会说漂亮话哄他,另一方面,他也知道自己这个请求,实际有点过分了。
江山可不是随便一样东西,有些人为了江山,父母、子女全都可以不要,有些人甚至可以抛弃自己的生命,江山如此重要,是属于太子的家业,他算哪根葱,凭什么要太子与他分享家业呢?
李鱼暗骂自己蠢,竟被太子的宠爱冲昏了头、异想天开起来,忘了底线不可触碰,一个极蠢的问题,将太子与他自己都置于了尴尬的境地。
“对不起,我……不该问这个,你还是当我从没提过吧。”李鱼道。
他不会因此就讨厌太子,这件事终究是他自己没把握好度,都熬到最后一个主线了,哪能这么容易,稍微失落一下就此揭过吧。
况且太子也不算真正拒绝,说是要考虑考虑,换作别人,太子一定早就翻脸了。
他们真正在一起,也才两年多,也许再过两年,或者等他们老的时候,太子会给出“考虑”之后的答案?
反正boss都没了,身为太子妃也没人敢针对,一条优秀的鲤鱼精就算每天还要变一次,差别也不大吧!
李鱼自我安慰得及时,心态很稳,虽然没能盼到想要的答案,与太子依旧亲亲热热。
穆天池由此更加确定故意拖延、不说出心里话是对的。
否则也许就是这条鱼拍拍屁股,丢下他和儿女溜了的下场了。
因他推辞,他能感觉小鱼有些失落。不过不要紧,他自会帮小鱼从别处找补回来。
李鱼没能完成主线,便将全身心投入妇联建设。当然这是古代,叫妇联不易理解,李鱼稍微改了了个名,叫做女子协助会,初步是想得到皇帝支持,先在皇城建一个办事处,若运作得当,再逐步推行到地方。
自从做了民意调查之后,李鱼信心更足了。太子为他支了个歪招,女子守节是根深蒂固的观念,若要改变这个观念,仅仅依靠百姓的想法还不太够,最好也能得到官员的,如此更有说服力。
李鱼一想的确很有道理,可他要如何让官员也填问卷呢?
太子似笑非笑看着太子妃,又瞥了一眼自己的腿。
李鱼的脸一下子爆红:儿子女儿都有了,怎么还来!
太子妃咕哝着,还是过去坐了。
太子心满意足搂着太子妃,雪宝满月宴刚过,不好马上再设宴,这也是李鱼为难之处,借口确实不太好找,李鱼正揣测太子要如何说,结果太子直接便令六部官员到太子府听令。
李鱼:???
好吧,太子老攻有特权……
因有太子亲自镇守,官员答卷答得卖力,李鱼没怎么费工夫,便完成了任务。
他起初以为这些官员中不同意寡妇再婚的居多,然而现实却恰恰相反,李鱼仔细想了一下,这大约是因为官员见多识广,知道守节于女子而言并无益处,只是因为朝廷的推崇罢了。
李鱼将所有人的卷子分门别类,整理出了一份条陈,他原是希望太子能帮他在皇帝面前进言,可是太子道,既是你的主意,还是直接由你去和父皇说。
李鱼慌了起来,太子不是说要帮他咩!是帮他入火坑吗!
且他是太子妃,不是官员,上朝会不会被骂啊。
不过李鱼是真想把妇联搞出来,而不只是说说而已。
太子上朝,李鱼紧紧跟在太子身后。
嘤嘤,感觉御史和一群年纪稍微大一些的老臣都能用眼刀把他戳出一个窟窿了。
见到李鱼,皇帝一脸困惑,看向太子。
穆天池勾唇道:“父皇,太子妃有一份折子想呈给父皇,儿臣觉得,他亦是皇家的一员,应有资格向父皇奏事。”
谁家媳妇会动不动就递奏折啊?
皇帝有些诧异,可是想想李鱼在西陲治蝗虫的那些主意,皇帝心里爱才,到底还是准了。
李鱼便将自己整理出的条陈交给皇帝。
皇帝看完笑道:“这原是前头留下来的旧习,本朝一并沿用,朕一时也没反应过来,难得你搜罗这么多消息,朕会好好考虑。救助会倒也有可取之处,就交给你去办,你再拟个详细的计划给朕……”
这就成了?
李鱼暗喜,他也太好运了吧,以为还要靠鸿篇大论才能说服皇帝,可是皇帝竟准了!
李鱼连忙道谢,四周群臣山呼万岁,李鱼灵机一动,豁然开朗。
为何官员皆不反对?只因守节并不是皇帝定下的规矩,若能废除陋习,于皇帝名声有益,皇帝怎能不接受?
而且就算开始不接受,待看见这么多官员的态度,皇帝也会慎重考虑……
所以,太子才要他去搜集官员的意见吗!
李鱼蓦地转身,看向太子,难道太子是在教他?
太子向他报以温柔浅笑。
李鱼百爪挠心,他能觉出太子根本不忌讳他,还特意指点他,他仍是爱他的,为何共江山就……咳咳,要考虑?
李鱼自己也不知啊。
皇帝晚些时候下了旨,明确道夫妇一方已亡,另一方来去自由,守节是一种美德,不守却也无可厚非。
皇帝的旨意,给了李鱼办事的依据。
因为协助会初期事情太多,李鱼分心无能,又要寻地方又要寻人,等真正开起来,又担心会不会有人来砸场子……
终于,协助会迎来了第一名想求助的女子,她原是丈夫死后受尽夫家琢磨,受不了想要离开夫家,夫家的几位长辈却不肯放人,女子绝望,反应激烈,几次都想结束生命,都为人救了下来,听说新办了个协助会,这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了。
李鱼赶紧寻了秦氏、小螺等人,一起开导这名女子,又以太子妃身份,外加皇帝指示,软硬兼施,最终替这女子出面说服了夫家,女子得以平静地离开。
李鱼原本已有心理准备,愈发体会到耐心和细心的重要。过了一时日协助会工作步入正轨,想求助的越来越多,皇帝令经过训练的女官接手,李鱼便顺利退居二线,偶尔帮忙出些主意。
协助会名声大噪,再后来,就连梁氏也鼓起勇气在下人陪同下过来了……
毕竟能有新的路可以走,谁又甘心一辈子落在泥坑里。
太子说过,梁氏的情形比一般女子复杂,李鱼怕说服不了皇帝,还抓了太子来帮忙。
幸好皇帝之前自己下了圣旨,道不可为难寡妇,他自己也不好再为难梁氏。且这门婚事是皇帝做的主,梁氏虽有违旨之嫌,皇帝指的这门婚事,何尝不是令梁氏痛苦的根源。
皇帝心里厌恶穆天晓,这才对梁氏不闻不问,既梁氏与穆天晓早就没了情谊,太子建议皇帝准梁氏与穆天晓的牌位合离,李鱼彻底无语了,太子收拾六皇子起来,还真是不遗余力啊。
但这何尝不是最根本最有效的法子!
太子提的建议最后竟十分合皇帝心意,皇帝准了。
梁氏从此成了自由身,接连向皇帝、太子、李鱼等人叩拜。
“不必谢我。”太子道,“若非小鱼坚持,未必能到今日这一步。”
梁氏心里明白,连忙对着李鱼多磕了几个头。
李鱼偷偷瞥向太子,太子也在看他。
李鱼心里琢磨,太子连功劳都推给他,就是对他毫无芥蒂。
“天池,上次的事情,可以再谈谈吗?”李鱼问。
穆天池已猜到他要说什么,脸色倏变:“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