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庆也是想不到观音会来他们杂志社。
他小时候喜欢看《西游记》, 最喜欢的角色之一就是观音菩萨。
在他的印象里，菩萨佛光普照，法力无边。手持杨柳枝玉净瓶, 能够让枯木逢春，是他很觊觎的宝贝了。
“你们大男人就是不会养花，”观音说, “你看这吊兰都发黄了。我来帮你处理处理。”
说罢，不及钟庆劝阻，观音就走到窗边，拿出杨柳枝扬了一滴。瞬间，一盆巴掌大蔫耷耷的枯黄吊兰变得绿油油，从一小盆旺盛生长，那长势既能横向又能纵向, 竟是盖了窗下一整面墙，像绿瀑布般。
“那边还有盆快死了的仙人掌，”观音往那走。
钟庆赶紧拦住她：“哎呀算了观老师，我们不想要办公室里出现一个一人高的仙人掌。”
“好吧, ”观音悻悻道。她又找了个别人喝剩的矿泉水瓶，往里倒了一点儿：“再给你们点儿营养水, 等吊兰下次再黄，往里滴一滴就可以了。
接下来他们才开始说正事。
观音本身“能救世间苦，具足神通力，”在民间也经常被成为“救苦救难观音菩萨”，在灾年荒年, 观音总用自己的念力, 护佑着信众。
“我收到的信仰值，有两个高峰时期, 一个是魏晋南北朝时期，”观音慈祥笑道，“那会儿到处都有我的神像，坦白说，我比你们现在任何一个明星的影响力都大，在非网络时代，是很了不起的。另一个时期……你猜呢钟主编？”
钟庆试探问：“《西游记》红了的时候？”
观音轻轻颔首：“是啊，这部电视剧给我带来了巨大的影响力。那是个全民崇拜喜爱我的时代，连小朋友自己睡觉怕鬼，都会求‘观音菩萨保佑’。”
观音怀念了一会儿往昔，讲到现在，语气间多了许多失落。
是随着时代发展，特别是改革开放带来人们生活水平质的飞跃，接受的新鲜事物多，加之西方宗教信仰的渗入，观音的信仰值断崖式下落。
这个，钟庆能够理解。毕竟《灵感》也是因为地府那边说信仰值下降，难以为继，所以才创刊的。
一开始观音觉得没什么，她这样的神灵不被需要，恰恰说明人们生活得幸福啊。也乐得个自在。平常就在南海紫竹林悠闲着，扒扒竹笋，偶尔解决一两桩信徒递上来的祈愿。
可是最近……
这就不得不说观音的一项能力。她拥有慧眼，知晓过去和未来。这回找到《灵感》，也是因为她发现在不久之后的帝都有一片迷障。巨大的、凶恶的无脸怪兽获得了庞大的灭世能力，这就是“混沌”。
混沌一旦诞生，就从来没有行过良善，是天生恶兽。
“阿文曾经联合我们一起镇住它，阿文很厉害，”观音顿了顿，继续道，“可是后来阿文投胎采风了，他的镇物逐渐失效。混沌一度干扰你们地府秩序，扰乱阳间平衡，这你都知道，对吧。”
钟庆点点头。
“那我就说要紧的部分了。大约是在下个季度的时候，混沌会降临帝都，也就是我看到的那片迷障。首先我们知道，文曲星君必然在那个时刻回归，以瘟祖相和混沌抵抗。你们公司那边，白琦率冥部，另有雷兵斗部等都会参与作法。
我们公司这边，主要就是我和其他同事了，十八罗汉和达摩为主力，跟你们跨公司连同协作完成这一项工作。”
钟庆听到“跨公司连同协作”这个词恍惚了一下。
观音：“我大概推测，因为我信仰值不太够，所以阿文是作法主力。虽然白琦现在已经去找到了，提前做准备，可到时他仍会难以抗衡。即时，白琦舍身搭救他，身受重创，灭世局面很快到来。”
观音顿了顿：“为了改变这个结局，很重要的一环，是我当前必须重获取更多信仰值，单靠我不行，所以找到你们杂志社来了。”
钟庆问：“大概要多少信仰能改变呢？”
观音眉眼间分外柔和：“稍微比现在红点儿？”
钟庆心想，也许不太难？
“观老师，稍微是多稍微啊？”
观音双手合十：“差不多到《西游记》那时候……？”
办公室陷入了沉静。
几秒之后，她问：“不然开个专栏？我好好写写？让大家都信我？”
钟庆：“就一个专栏啊，那不够。”
观音：“你们年轻人点子多，也帮我想想。除了靠我，还有一个办法。嗯……那个太难了，先不用，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下再说吧。”
钟庆默了会儿，问：“白琦知道这些吗？我是说，舍身搭救受重创这一部分。”
观音也不太确定：“你们集团也有一个人，拥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姬昌老师，也许能算出来。我还和他约了一个碰头会。不过我想着，还是先告诉你，你们这边先想解决信仰值的办法。毕竟我们要争分夺秒做事了。”
观音自觉捅了篓子。
特别是在她提到“舍身搭救”时，钟庆这么温柔的青年，脸色黑得可怕。讲完事情，她连忙道：“我走了。对了，那个藕做凉拌好吃，脆甜脆甜。仙界常言，‘烟台苹果莱阳梨，都比不上潍坊萝卜皮，和南海的藕’……”说罢，就开开窗户腾云飞走，开溜了。
徐亮程：……
“一点也不押韵。仙界的这个句子这么没文化的样子，肯定是因为文曲星君走了，就没人管了。”
观音走了以后，办公室开了会，大家一时没有太好的想法。《灵感》也是好不容易在三四个月，才火到现在这个地步，如何能让观音在一个季度内达到《西游记》时期的巅峰状态啊？这也太难了。
钟庆一只手支着下巴，翻着微信。白琦的聊天对话框还是和之前一样，只有“嗯嗯”“嗯嗯嗯”。
徐亮程把他拉到走廊：“你是怎么想的呢？”
钟庆看了会儿走廊尽头。那天五黄飞煞的时候，他拿了小家电站在这里，就把煞气搞退了。混沌怎么这么难搞呢？
他摊开掌心，里面有一枚硬币。
徐亮程：“这是什么？”
“白琦给的搬家礼物，一枚冥币，你说他是不是特别有病。你看，这上面还有他的头像呢。”钟庆笑。
徐亮程：……
“你现在就去找他吧。”
钟庆：“观音的事怎么办？”
徐亮程拍拍他的肩膀：“钟庆，《灵感》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钟庆眨了眨眼：“好！”
我要去见他，就现在。
*
这次寻找文曲星君，地府用上了史上最细致的筛查，他们把他投胎那一年出生的人档案全都调了出来，因为星君命里热爱写作，这一点在投胎后不会改变。
所以，他们又对这一年出生的人，中考与高考的作文分数进行筛查，只选择满分或者将近满分的作品。
在这一部分人中，再寻找大学报考中文系的学子，毕业后也从事文职工作，特别是创作工作的人。
如此这么筛了七八天，有大约一千人左右了，白琦需要一个个过他们的档案以及作品集。
他斜斜坐在长条案后面看档案，如画的眉眼有一丝疲惫，但仍抿着唇，拿黑笔在上面圈圈画画。
“此人文笔甚是臃肿，怎么拿得中考满分呢……”
“这人写得倒是不错，可仍有跑题，不像文曲星君……”
为了让他避免掺杂太多个神情感，阅读采用密封闭卷形式。白琦看了一会儿，只觉得这些内容繁复臃肿，了无兴趣，几乎没有一篇如文曲星君的水平。
只看到一个人的厚厚作文档案时，白琦才坐正。觉得这个文风真的好像。
那是一次命题作文，《帮父母做家务》，同龄小朋友按说都要写擦地扫地之类，可作者绘声绘色地写了一次打苍蝇的事，用词滑稽又可爱。
后面还有一篇初中满分作文，《假如我是…》，按说同龄人都会选写一些名人，或者很正能量的器物，可这位写了一篇《假如我是搓澡巾》…
白琦支着下巴翻，果不其然到了高中阶段，就是他熟悉的字体了……
“你怎么会有我的作文？”钟庆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纳闷问，“这些我都找不到了。”
“是文曲星君的神力。凡人每个人写下字，都会有字灵纪录着。如果你家烧过你写下的东西，那就更好归档了。”
“好看吗？”钟庆翻过他的高中日记，有许多东西还是他和白琦一起在本子上来来回回瞎写的。
小钟庆写：人生如屁！
柏寒：放屁！
小钟庆写：放人生！
小钟庆：为什么写公鸡打鸣要写喔喔喔，应该写饿饿饿！
后面空了一段，钟庆想起来，是学长当时就把他揪起来，去外面吃麻辣烫了。
钟庆：“嗯，你装死后，我就把我的日记本在你墓前烧了。”
白琦：“烧后，就会立刻出现在这边了。”
他当时一页页看完了，就交给郑米米归档，后来不止后悔过一次，应该要回来的。可他又什么理由呢？他去过阳间，找过阿文，可谁知道钟庆是不是阿文，这以后又要怎么说？
就等着时间冲淡些什么。
可是发现只要人重新站在眼前，所有的记忆还是会卷土重来。
钟庆弯弯眼睛，抱了抱他的心上人。
“真好啊。你知道吗，我认出你的第一天就在想，人没死就好，没有事就好，没有离开我就好。”
白琦回抱住他，眼眶微红地亲亲他的耳朵。
钟庆在他怀里低声说：“可你还是要为阿文舍身。”
白琦：？？？“你在说什么东西？！”
钟庆装作不那么在意地看着白琦的纽扣：“观音说，未来有一天，你会为了阿文舍身，身受重创的。那时候你会想想我吗。”
白琦皱着眉头：“什么呀？我会这样吗？没有道理吧。”
钟庆突然懒得解释了，推他，瞪他：“就是会！渣男！”
白琦拽他：“？？？你给我讲讲怎么回事！”
钟庆飞去眼刀：“你看，你也信了！渣男！”
白琦最受不了他这样。一向高冷的白琦急得团团转：“我舍个屁啊，人还没找到呢！就说我渣了！之前也是，人还没找到呢，就要认定我一脚踏两船了，这些搞预言的能不能要么预言个彻底，要么别预啊！”
“服了服了！我现在给你立个誓好吧，天道在上……”
钟庆赶紧盖住他的嘴。
白琦看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钟庆垂头，捏了捏他失而复得的本子，抬起脸来，他把事情讲了一遍。
“好了，不开玩笑了，就是这些。刚才过来，我一路上都想着怎么埋怨你。那么奋不顾身干什么啊，都不想想我啊，一定要去救阿文吗。”
“后来我又把自己说服了。就算真的有那个时候，你不是为了救阿文，是为了救这个世界呀。”
“坦白说吧，如果我是你，可能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所以我一定会帮助你，我会阻止这种事发生。在这之前，我一定想办法要观音重获信仰，不管这多么难。”
白琦看着钟庆的眼睛。许久没有说话。
又很认真地道：“是的，我需要你帮助我，阻止这种事发生。
钟庆摆摆手，又推他：“好了，为什么这几天，你都不理我了呢？”
白琦莫名：？？？
“没有啊？我一直在和你很认真地交流啊！”
这可是有证据的。钟庆气呼呼地拿出手机：“你看啊，每次我说亲亲，你都说嗯嗯，我说想你，你说嗯嗯嗯！这多敷衍啊？！”
白琦：？？？
“这个嗯嗯，不就是每次我亲你的时候，你会发出来的那种声音吗？”
他学了一下。
钟庆的脸立马红了：“嗯嗯在微信里能这么用？”
白琦忍无可忍，立马把钟庆抱过来，亲得他嗯嗯叫。
他在余光里看见白琦批注在《假如我是搓澡巾》上的字：认出我们家小庆了，哈哈哈哈哈哈可爱。
他在心里想。
我一定要千方百计帮助白琦。
另一边。
徐亮程他们，联系到了唐格格的经纪人杨鹤，问出一个振聋发聩的问题：“请教一下，如何迅速把一个过气几十年甚至更久的明星重新捧成顶流，非常重要。”
杨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