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钟庆第一次坐地府特派公务员专车。
一上了车, 就进了阴阳道，逝者前行，活人避让。王五开车, 冥王在旁，钟庆被白琦抱在怀中。他们看着周围的景象。
原本深黑如墨的天被染了青，街上鬼火点点, 魂灵飘摇。不时能看见《灵感》的连锁报刊亭，大家都在排队，最近出的故宫刊有他们的熟鬼，读起来更是亲切，销量更好了。
“你之前的那个同事，叫苏京的，领过一本杂志, 但是赊账，没有还给地府。”司机王五想起来。
钟庆想了想，还是给苏京发了条微信，提醒他有空给冥府烧一些冥币。
阴间债, 阳间还，超过时间不还, 还会损阳间财运。
“白琦，天上那一团团的墨色，是什么呢？”钟庆发完消息问。
“那是不正常的东西。”白琦嫌恶。
从他的眼底划过一丝厉色。
“混沌的气息。混沌最近一直在让他的追随者出山了。华南分公司捉了一群蘑菇精，是毒菌子，能化成好蘑菇的样子, 凡人吃了就会蘑菇中毒。华中分公司发现了一个蛊虫养殖场, 每天打算定量生产上千只蛊虫，当做药酒泡制销售……”
“啊？”钟庆想不到。
“都是蜃妖透露的混沌的计划。他原本打算搅得天下大乱, 一举出山。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你们在海上捉了蜃妖，那蜃妖没想到观音在船上。本身它是打算蛊惑出海渔船的。”
“根据从蜃妖这里得到的情报，我们抓获了混沌好几个犯罪团伙。估计混沌作为犯罪首脑，气急败坏，决定盘踞在帝都了。”
“那是它逸出的邪恶气息，笼罩在阴阳道上方，是在跟我们示威……”
白琦声音轻缓。虽然这消息不太好，但他从来不打算瞒着男朋友。
钟庆听着他柔和的声音，眼皮越发沉重，困倦。他不知不觉间把头靠在白琦的肩膀上，陷在围脖里。长睫耷在眼皮上，窗外鬼火明明暗暗，如他的呼吸一般起伏着。
“阿文还没有出现？”
钟庆发现自己站在一处高台上。白琦站在他的身边，前面狂风呼啸，飞沙走石，细小的颗粒不时迸溅出来到他们的周身，发出令人牙酸的磕碰声。
昏黄的晨雾让近在咫尺的白琦显得模糊，钟庆注视他，开口叫：“寒哥。
那的确是更有少年气的白琦。眉宇间比起如今更为舒朗，头发也更齐整和偏短。穿着校服，仿佛是刚下了晚自习过来的。
“你后来也找过他，甚至还想去一个文学比赛做嘉宾，筛选在文学上更有天赋的年轻人，”钟庆听到自己这么说，“但是不好意思，最终拿奖的仍是我……”
柏寒原本在瞧着风沙，闻言间缓缓转身，答道：“那就是你了。”
“啊？什么？不会吧。我们那时候，以为阿文这辈子去了国外，就不可能用华语写作，又或者……”钟庆也不确定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柏寒用不可置疑的口吻道。
“就算你不是阿文，也算是现在拥有最接近阿文力量的人，小庆。现在只有你了。”柏寒伸出食指，点在钟庆的眉心……
钟庆哆嗦了一下，很不安地醒来，看到白琦正在用关切的眼神看自己。
“你梦到了什么？”
钟庆在前几秒还觉得这个梦和上次一样离谱。那一瞬，还能清晰想起柏寒当时的表情，耳畔的风声，还有那只手指抵在自己额心的触感。
可是再过几秒，却变得模糊了。无论如何也回忆不起来。
他把头往白琦的前襟抵了抵：“似乎很重要，但是忘了。估计没有什么意义吧。”
白琦看到一向文艺有架子的钟主编又撒娇一样在自己面前拱来拱去，露出两只耳朵，眸色一暗。
他拉下了后座与前排之间的围挡。
揉了揉钟庆的耳垂，轻声在他耳畔问：“是吗？那什么有意义啊？”
那梦像杂草一般的凌乱，等休息好了，钟庆费力地在碎片中挑挑拣拣，倒是记起来，去看看“百草奖”的事了。
在上个月，《已倒》主编推荐他报名。这是一个国内媒体大奖，网文小说、公众号、视频这些都可以参评的。钟庆当时报了名，根本不信自己能选上。
因为他一个纸媒，一个传统媒体，如果想要干掉新媒体，可谓说登天的难度了。
他打开“百草奖”的官方网页，去看初选的100强入围名单。
《灵感》的名字赫然立在其中！
钟庆快乐了，忍不住给白琦去看。“你瞧啊，这100个入围初选的媒体里，只有4家纸媒，我们竟然可以做到。”
白琦研究一下这个榜单：“这个评选看起来挺重要的，我能不能做评选人啊？”
钟庆：“嗯？你做嘉宾干什么？”
白琦道：“这不是可以筛选人才吗？有利于我找到文曲星君。”
钟庆默了一会儿：“你倒也不必亲自去。第一我是参赛者，你去做评委会有不公正之嫌，第二这些媒体的名单都已经公示出来了，你可以直接从这里面筛选啊。再过两周，金银铜奖也要评出来了，你到时候去也不迟。”
白琦摇了摇头：“文曲星君只可能拿金奖，他不会拿银奖和铜奖。”
钟庆的表情变得怪怪的。
白琦捏了捏他的手：“我知道文人相轻，你不要吃醋。是他真的很强，很强。当然你也是。可文曲星君始终有神力在，那便是骇人的天赋了。”
“不是这个意思，”钟庆摇了摇头，把手支在车窗旁。他总觉得又梦到过什么，“我好像拿奖了，但是忘了拿了什么奖。”
*
“百草奖”前三强将在一周后评选。
没过几天，钟庆就看到这条消息。
网络也开始造势了。
徐亮程是文学世家出生的，看到评委名单又是一通咂舌：“韩铭伯伯我知道，非常毒舌，跟他一起吃饭，没人敢说话。孙照威也很厉害，我听说过他做主编时的风格，那是一句一句地抠字，发现问题后会好不留情面地指出来……
“妈呀，这50个评委来评，咱们能拿到奖吗？”
他们点开贴文评论。
果真，网友发现了《灵感》入选前100强这件事。
【？？？？我看到了什么，《灵感》这种神经兮兮的纸媒，也能入选“百草奖”初选？】
【我也觉得离谱，这个谈论神仙鬼怪的杂志，何德何能参选“百草奖”啊？】
【虽然《灵感》销量很大，我朋友都在看，可是它的选题毕竟很偏门，走得非常邪的路子，一点也不正经。你们看其他99个入选的，哪个不比它高级呢？】
看到这里，徐亮程萎靡不振。
“是吧，我就猜有人会这么说。”
钟庆：“你别急啊，你看这不有人帮我们了？”
A：【大家冷静冷静，作为一本纸媒杂志，能够活下来就非常不容易。《灵感》之所以畅销，被那么多明星推荐，跟故宫做了那么大的活动，难道不是优秀的、正经的吗？】
B：【楼上，你读过最新一期《灵感》吗？我不信你读过。】
A：【我读过故宫文化专刊啊，挺好的呀。里面的皇帝自白讲得都挺好，很符合历史，我觉得非常逼真。】
B：【楼上，最新一期是“观音姐姐”专刊，这是预告，[截图][截图][截图]，你看看，马上要登观音自白和写真了。】
A：【我凑……他们入戏这么深啊……我收回我收回……】
B：【别急着收，《花儿与青年》马上要播了，你不就能知道观音是不是真的了？[狗头][狗头]
[狗头]】
钟庆：……
他俩互相安慰一番，这也是正常的嘛，意料之中。
《灵感》这个纸媒，就算再火，也仍然会有人不理解。那些选题有悖常理，每一期都有让外行吐槽的点。能够入选100强已经很不错了，要对自己有信念感。
这时，徐亮程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显示他的表哥。他表情不太好地出去了，嘟哝道：“真烦，我很讨厌他。”
钟庆没太在意，继续码字了。
等徐亮程推门进来，脸都涨红了，气愤道：“讨厌，真的讨厌……”
钟庆问他怎么了。
徐亮程说，年底了，他们家族的人都会聚在一起吃饭，读读今年每个人的代表作，老一辈的会给晚辈的提提意见，也会提携提携晚辈。马上是11月底，今年特别冷，老一辈打算提前聚餐，12月就去海南过冬了。
表哥是一个公众号的主编，他的号，也入选“百草奖”了。他这个人向来喜欢冷嘲热讽，处处压徐亮程一头。之前徐亮程做《已倒》时，他都不屑于看，说这算是什么东西。如今，冷不丁看到小表弟的杂志竟然列入“百草奖”100强，忍不住打电话来。
他说：“你们那杂志我看过啊，很无语啊，你不会在后天就把杂志带到聚餐上吧？”
“那都是些什么东西啊，你别带来了吧，这会把爷爷和祖父他们气出高血压吧？”
“还有明星支持过你们？太哗众取宠了吧，是给钱了吗？咱们家最鄙视这种用歪门邪道方式走红的，你还记得你的文人风骨吧？”
“就这也能入选‘百草奖’啊……你给我透个底，给了多少钱呢？”
徐亮程气得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什么人啊，真损。你说我爷爷和祖父，真的会气出高血压吗？”
钟庆忖度一番：“不会，肯定不会。你把扁老师鬼魂带上，给他们现场降压，现场祈福，所有人看完你的杂志后浑身舒畅，慢性病全消！”